他以zoberlofski名字入院,他拒绝任何来访者的探视除了他的同性伴侣Shan. HIPPA(医院保护病人隐私)的标记就这样鲜红地跳跃在他的入院病史计算机的首页上。
第一次查房,我站在7号病房前,轻敲房门,"Come on in"(进来吧),一个豪爽的声音灌膜入耳。推门进去,玉树临风的Shan正站在他的背后,宽大的双手有节奏地在他背上蠕动着,温柔的眸子直盯盯地落在这个光滑玲珑的脊梁上。电影“断背山”远野的剪影立刻拉回到近镜,现实的画面就这样久久地定格在我的眼前。
二个小时前刚做了淋巴活检,这个四十一岁的蓝眼白净矮小男人James以“发热待查”入院,却因腹痛难忍每两小时要打4mg 的吗啡。新发现的双侧腹股沟多发性淋巴结肿大使他原本艾滋病抗原阳性的机体又多了免疫系统缺陷的并发症,令他惶恐不安。
James一进病房就把Nursing Station搞得鸡飞狗跳。这回儿,James的脸因着贫血而虚弱苍白,随着满腹牢骚而更加扭曲。他对医务人员的抱怨一路从主管告到院办。他的不满意从急症室开始,他抱怨在急诊室走廊的活动床上躺了45分钟,医护人员对他不理不睬;在CT室冰凉的扫描穿刺台上任凭他声嘶力竭没人给他打止痛针;在他尿频尿急时找不到小便器令他恼羞成怒;他把经历的一系列遭遇,全部怨气一股脑儿都爆发在照顾他的病房护士身上,现在他完全就像一个angry chicken(愤怒的鸡)。
也许是疾病的折磨,也许是性格的偏差,随性的James经常有意无意百般刁难护士。他按铃的频率犹如打在玻璃窗上的雨点那样密集而淅沥让人心烦。
他每分每秒地把护士叫到床边大多是玩弄他的无理取闹,先说病房太冷,当护士拿了毯子给他,他马上扔回来又说太热了;他的桌子上永远是喝不够的果汁,刚要了萍果汁又要换橙汁,护士刚把橙汁递给他又改要葡萄汁了;变脸之快只需在他的身上你会感到人心莫测莫过于审视他小小步障自蔽的技量了。
他直言不讳地“有我你们才有工作”,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好像医院没有他非得潇条不可。
这个小个子大嗓门还常常手脚相加极具威胁力地恐吓护士,几番震惊了医院保卫科。对于照顾这样人见人厌的病人,护士心理素质再强大也会有崩溃的时刻。当班护士人人警戒,他的名字在list rotation上,因着护士受不了他的折腾,谁都不想照顾他。不过,只要Shan在床边,病房里的气氛可以改写。每次护士们交班Shan在不在床边就成了一定要问清楚的细节,谁都知道:只有Shan在床边,护士们才可以舒口气。
曾经读过这样一段话:“感情本来就是件不切实际的事,喜欢这个人,不是因为他好他帅,或者是他有钱。”,Shan和James从外表上看感觉完全不搭调,Shan高大威猛和通情达理会让人相信他是生活中的主导,而James矮小癫狂及不可理喻就像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但是他们共同之处都是HIV阳性, 都有一双深邃的蓝眼睛,在互望中有他们的惊心动魄!
大量的止痛药已到极限的剂量,仍然末能很好地缓解他的疼痛,这时加用镇静剂能帮助他减轻痛苦。他又责怪护士在他睡觉时为何不叫醒他?让他少用了吗啡。他所有的思维只集中在“我要吗啡,我要静脉用药”以至于而当床位护士刚给他打了吗啡,他全然否认,为此每次给他打止痛药必须由第二个护士作旁证。
风雨欲疾,日子偏偏就这么过着, James在不安和刁难的拮抗情绪下怏怏不乐,腹胀腹痛并没有因为大剂量麻醉剂而有所缓解。相反的,倒是药物的副作用引起的便秘使他有腹水的腹部更加圆形隆起。终于令他更受打击的坏消息压倒了骆驼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淋巴活检病理报告显示"急性淋巴瘤",当医生告诉他: 他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三个月时,这个不会掩饰的男人在病房里顿时豪淘大哭。
可恶之人往往因着他的可怜之处使人很容易就忽视对他的鄙夷。这一刻,护士们对他刁占古怪的行为似乎有所同情。而这时一个凶悍泼辣女汉子的电话打进病房: " 告诉你们必须好好照顾他,他是我两个孩子的爹" 。放下电话, 护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吭声。
清楚的记得James入院时要求:他的病情谁都不能知道除了他的同性伴侣Shan, 尤其是不能让他离婚了4年的前妻Mary知道。这不,刚刚Mary在电话里的这一通叫喊足以把我们吓得魂飞魄散。
一个小时后,体态臃肿, 短发凌乱,衣着平庸,皮肤和声音一样粗糙的女汉子就出现在我们面前, 不容介绍我们就已经知道她就是James的前妻Mary. 她机关枪般地毯式扫射似的质问,让我们护士个个躺枪中弹,也许于沉默声处听惊雷是此时最好的回报方式。
面对癌症: 有人坚强,有人恐惧,有人害怕,有人躁狂 。可有人却为之发生性取向的转变,James 也许就是这样独一无二的人。James在得知自己患了"淋巴瘤" 痛不欲生的同时,他毫不犹豫地把电话拔给了这个肿瘤科的注册护士-他的前妻Mary . 此刻,在他眼里只有Mary才是他的救星。
James的病情发展很快, 他HIV阳性基因携带者因着免疫力低下,后腹膜的淋巴肿块感染成腔,日夜增长的腹水在多房分隔的脓肿里无法做腹膜穿刺引流术,而在计算机断层扫描的引导下插进了四个"猪尾"小管。生命就在每天输血、清理伤口和给抗生素的时间中拨河着。腹部的伤口奇臭无比正张牙舞爪地炫耀着肿瘤的疯狂。
现在James判若两人 , 躁狂的他在Shan柔情中情绪可以得到一些控制, 而在Mary的强控下,他更像火山爆发。 不知道他们先前是怎样离婚的?反正,James和Mary这样不协调的婚姻散了决不令人奇怪,倒是现在James断背山式的恋情此时更能让人感到温暖。
如果说James的性格是躁狂的,那么Mary就是一个善于操纵的人。Mary 在我们洛杉矶一家肿瘤医院做病房Charge, 可以看出她的能干。 自从她来病房, James 的腹部伤口必须由她自己来换, 同时我们再也不用担心James扎不进针头的手臂会挥舞过来,也许Mary太熟悉自己前夫的身体了,在满是纹身的手臂上只轻轻一扎,一针见血。 也就这时James会比较得意:"我的前妻很厉害吧。"
Mary 讲话不带标点式的直爽常常把我们冲得亚口无言。 她向我抱怨: 你们床位护士不听病人主诉,护士素质不够好,对癌症病人缺乏爱心等等。使我们必须省醒:“ 病人永远是我们的上帝!”凡是Mary在时,James 腹痛会有七分增加到10分,情绪波动更为怅然若失。
从Mary走进病房的那一刻起, 她自言不讳地James所有的一切由她来掌控。
她不断地提醒护士, 要是护士对她两个孩子的爹医疗上有任何失误,我们法庭上见。
James14岁和十六岁的两个男孩, 有着母亲高头大马西裔血统, 却完全没有父母的性格, 他们在病房所有的时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安静地玩着游戏从来不参与任何会话。 凶悍的母亲指着墙上说道 :"我要你们记住, 记住你父亲的名字,给我念出来!" 这时,我看见这两个迷惘的男孩先后抬起不安的眼神,读出了他们父亲的名字。一丝不容觉察的笑意撩过了Mary的嘴角。
当白天Mary在的时候我们再也看不见Shan的出现, 晚上Shan会抱着他的睡袋准时来到病房。每当看见Shan的时候,我总会主动送上一杯咖啡, 表达一种欣慰的感激。
近几天明显的感觉到Mary在病房的时间越来越长,而Shan出现的越来越少,上个周末Mary在病房里几乎日夜没有离开过,但只要她回家洗澡的间隙,Shan就出现了。从来没有看见Mary和Shan同时出现在床边, 他们有着很好的默契, 应该也有James协调作用吧。
随着Mary在床边的时间越呆越多, 我们渐渐话有投机,有时候觉得其实她也挺可怜的, 离婚后他带着两个儿子一直住在apartment, 前夫自然找到了性爱伴侣对孩子的生活,学习不闻不问, 她自己就这么一直单身着。
现在她要为孩子讨回一切利益, 她最直接的愿望就是要搬回James的大房子里去。James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中早亡, 她知道James很快也将不久于人世,她在床边每天给前夫不断洗脑,作为一个女人她希望自己强大到足以得到想要的一切。Mary说:" 我知道你们背后都在骂我bossy", 忽然我对她有股恻隐之心。
昨天,就在昨天, 晚上8点多钟,我看见证婚人走进七号病房, 15分钟后, Mary来到我的面前伸出她左手无名指上闪闪发光的戒指:" 我们结婚了!" 我很想对她送上一句祝福的话,声音却梗在喉咙里发不出来,Mary一定是看到了我的尴尬,"That's OK " 她知趣的离开了。
我不知道 Mary和James有多少情爱和性爱,我只知道他们复婚了。
当癌症袭来时,原来人可以这样的心计,软弱和无奈。
Mary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和孩子们又搬回了James的大房子。
James不必再对孩子有任何负罪感,他尽了一个男人的所能。
Shan在这场游戏中失去了一切,而我一直相信他和James是互相深爱的。这一刻我知道Shan再也不会回来了, 其实我多么希望Shan仍然会在床边。
多谢大家读文! ( 本文虚构,若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