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的话 】
昨天去医院上班,五楼白班护士举着《美洲文汇周刊》兴冲冲地来找我:“那是你吧!”她看见了刊物上我的照片才知道是我写的文章。我看着那张小样注解:“图为本文作者年轻时期”哑然失笑,这是我前二年的照片已经不年轻了。想起了几周前与“文汇周刊”编辑部的接触,Lucy女士说我的文章正合本刊“生活啊生活”专栏要求可以发表,但鉴于我已公开过我的文章稿费酬情。噢,她指的是我娘家文学城上我发的博客文吧。我要面包,但面包决不来源于稿费,我当即表示分文不取,但若能录用希望给予告知。我从来没有再收到任何email或电话,渐渐地把此事丢到了脑后。
就在昨天,我的同事比我还要开心在“文汇周刊”上逮到了我,啊哈,从来没有主动告诉人有自己的博客,一直坚信写博是一种心情,一种可以升华到超然的精神解脱;文字可以让我们沟通交流,在文字里识友知己。
编辑有提到本文作者工作之余热爱文学,我无地可容,只敢承认热爱文字,涂鸦心情,因着文学太渊博、太神圣、太深奥、太哲理,我只徘徊在文学的脚下。。。此文发表在《美洲文汇周刊》第535期上,主标题和副标题均出自文刊主编之手,引摘的是我去年七月所写的“人在他乡”文学城的娘家博文。
<<一九九二年我丈夫猪先生是怎样出国的 >>
凡走过都会留下生命痕迹。也许是生活中一丝沧桑阅历着人生的曾经;也许是生活中一缕璀璨闪耀出人生的辉煌;只想在失去记忆前重拾这生活的点点滴滴,为自己也为自己身边的人分享喜怒哀 乐,留下一份淡淡的生活剪影。晚霞落在夕阳里,鲜花开在蓓蕾后,想象飘在云端间,现实写在满目中;思维永远比手快, 跟不上的却是笨拙的笔墨。
眼见国内太多人选择留洋,我丈夫最终决定出国
九十年代早期,随着中国一波波出国浪涛汹涌,我的夫君猪先生终于很不甘心地被卷进浪花的尾波,猛然惊醒于耐不住一份红外激光的寂寞终于决定走出国门一试天下,跨出的那一步没有丝毫犹虑和遗憾,一去却是二十二年不肯回盼的坚定。显然,一九九二年二月来到美国的猪先生对那时首届同期考进大学,早已跃跃飞向世界各地的同伴来说只是搭上了末班车,为时已晚。
读物理的猪先生在李政道硕士出国留学生班有得到CUSPIA的赞助,毕业后必须遵循当时党的教育培养政策,不可自费出国必须为祖国服务两年留校做班主任。把大学青春美艳盛放的祖国花朵交给一个对激光物理红外线热血飞腾的猪先生, 不得不说是当时组织考虑欠佳,革命重大损失。
就看他做班主任的二年间,班级内接二连三发生惊心动魄的事件,足以让当时已是猪太的我大声疾呼,悲哉!惨哉!引领下一代的重任不能交给儒生。研究学者型的猪先生,不管他是否去抓老鼠,白猪黑猪与猫有着本质生物学上区别的猪是不会对老鼠感兴趣的,自然本能地无法照料花田,当祖国美丽花朵奄奄一息时,束手无策的猪先生权权担当不起责任。
多事之秋在“六四”后大学校园内蔓延是这样的不可思议,先是班内从东北农村走进上海学府的瘦高个沉默寡言学生,无疑是个优秀青年,在回乡探亲途中突然失踪。自杀,绑架,意外,玩失踪各种原因都考虑后还是找不到这个穷山沟里出来的大学生身影。猪先生和学生代表带着学校有限的抚恤金和全部师生的捐款去看望他的父母,连车子都不通的山沟沟里每一个脚步都踩在勤劳的农民心坎上,当看到比想像中还老不胜堪、饱经风霜的中国农民父母哭昏过去,始终都没办法给诚实的农民一个交代。死不见骨,中国穷山沟农民一辈子的所有希望就在这么微薄的一点点安慰金中完全破灭,叫人心碎。
祸不单行。开学后第一周,班内活泼开朗、校体操队队员的矮个子摔断了他的右胳膊,当被医学权威告知矮个子肘神经严重受损,他将面临不可逆性、永久性右上肢肌肉萎缩时,那么活泼的孩子一下就安静抑郁得连整个世界对他来说都是鸦雀无声了。
下雨偏偏屋又漏,这时猪先生班内美花如玉、成绩顶尖的乖乖女就这么不小心的挺起了肚子,要班主任猪先生陪着去做流产,多么的不忍心和不道义,当时身为猪先生太太的我正面临生产,更是心痛如绞。怎么能忍心拿掉一个爱的生命?怎么可以扼杀一个无故生灵?
而学校的纪律是铁的,四分之一世纪前的中国大学,学生谈恋爱己是一忌,凸肚怀胎更是水炸油锅般的不容。情欢爱欲,初尝无控,花朵的结晶就这么成了牺牲品被抹杀了,花朵自己由于思想品德“败坏”被开除了学校,青春艳梦,还未苏醒,毁于一旦。种种件事发生对本来就极不愿意“高就”缺乏教育素养和思想修炼的猪先生来说,班主任太沉重。
与此同时猪先生还得教国际留学生班普通物理,最不能得罪的就是这些对物理一窍不通、来自第三世界显贵的公子哥们,明明什么都没学到学校还要保证他们成绩都是B以上,这就苦了兢兢业业做学问的猪先生课后把他们从舞池、咖啡馆各个角落拉回教室,竭尽全能让他们符合B student名誉,也不枉了一个物理教师的头衔。
做班主任的挫折、教物理的无奈,压倒骆驼最后一根稻草的却是猪先生自己热爱的那份红外线研发产品屡战屡败,理想就这么容易被现实打破。胸怀大志,憧憬未来,一梦醒来全不见。好像国内领域已没了他的沙场,种种催化,一触即发启动了红外线光谱外的电源,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去美利坚闯荡一下!
各种考试简单应付,成绩却一如预料的好
萌生了的出国念头坚不可破,猪先生立竿见影一下就把所有的时间和热情转换成攻读托福和“挤阿姨”(GRE)的能量了。 走出国门,学习新科,挑战自我,背水一战。八、九十年代蜂拥而至的出国浪潮使闻名遐迩的上海“前进”英语补习班在枭枭吹烟、闻鸡起舞的备胎出国人员中名声大震,人们把大量的时间和金钱投入其中不无道理,从大浪淘沙“前进”中出来的人自有一股傲气。
经过英语强化训练,很容易让人产生自我幻觉,好像拿到了芝麻开开门的钥匙,放眼金矿已在眼前,挑战世界,不胜自得。不菲的“前进”收费仍有多少愿者上钩拜倒在它的石榴裙下不思后退。一毛不拔的猪先生独守着格朗台的吝啬本性,坚持着那份“能量守恒”定律,再多诱惑和动人的宣传没能使“前进”在他身上损失一根豪毛。猪先生一贯崇尚自学成才、无师自通,花钱买书天经地义,对于花钱读班却是不屑一顾。只需把有限的钱花在有效的时间上在他看来结果都是一样的,经过刺股悬梁、圆木警枕的汗水之战,猪先生得意于托福发榜成绩,除了听力之外,语法和阅读都是满分。坚信自学有效的他一直反对家里人进各种补习班,以致于多年后,他终于忍不住问猪太:“听你讲话利齿伶牙,为什么英语这么差?”猪太不得不反唇相讥:“没有受过前进正规良好培训。”
他还压制以后我们的孩子龙儿升学,也从来不让他进SAT、MCAT review班, 还是一句老话:“花十分之一的钱买书自读就可以了。”这真是在铺天盖地南加各种补习班多如牛马下难得的坚持,当然龙儿是读书越少越好与老爹一拍节合,这些都是后话了。不过猪太送给他的“官僚主义”的帽子,他也戴的正正好好。
一如猪先生的托福,“挤阿姨”也幸运地一次就达到了他要的理想成绩。平时没感到他有很好的记忆,他从来不记得家里任何人的生日,每次出去买菜回来往往都记不住价格的他却记得住英语单词,他可以背诵英语词典也是不争的事实。对于他这种选择性的记忆使人恨之入骨、又钦佩有嘉,做事仔细谨慎、逻辑思维严密则是猪先生的商标,他的日语当然也是自言自语自学的。
拿着托福和“挤阿姨”成绩轰炸式地投美国学校如同军事演习精确频繁,然后地摊式的搜索总有几个落网的学校。
在经过深思熟虑,百般挑剔的选择后, 猪先生最后终于决定去了The Biggest Little City in the World. ... University of Nevada Reno。
有三个足够理由让他选择UNR,一是:有group of classmates在那里;二是:Navada是美国物理物理学家Bob Lazar声称他服务在51区的基地南部地区和并且声称了51区的测试极端先进的航空器并且应该就是 UFO,这对猪先生具有很大吸引力。三是:UNR给了他全奖,这对在美没有任何亲戚的猪先生来说无疑是一针强心针。如果说申请学校的过程是一种对耐心的考验,那么等待入学通知书的时刻就是一种对修养的折磨。
等待通知书度日如年,好事往往都是一波三折
一九九二年春季开学的猪先生在九一年六月底已通过 international admissions office UNR多次电话interview, 八月被告知已发出入学通知书。自以为三个指头捏田螺十拿九稳的猪先生,潇洒地与自己执教的大学毫不留恋地签了自动离职同意书,背起行囊和他大学的铁杆们一览祖国大好河山与大地交融惜别去了。从黄山天下无双的峻险风光到雁荡山诡形殊状的峰嶂洞瀑;穿越桂林山水,踏过兵马俑古迹,在祖国熟悉和不熟悉的土地上贪婪地都想留下一串脚印。
一个多月后带着大地泥土芳香习心回到上海后,方知UNR的入学通知书从末在家里的邮箱里坐客过,赶快一封书信寄去查问,得到大洋彼岸友好回答,“再给你寄一次”。又是在漫长等待的三星期以后了,恍恍等待着邮递员到来就像等待对情人的期盼,每一次,落空后告诫自己要耐心明天就是希望。
日子就在希望与等待中很快滑到了十一月中旬,猪先生如坐针毯告诉自己在UNR的同学可不可以再到入学班公室去拿他的入学通知书由同学自己寄出,同窗友谊最是情深,二话不说就得到了他们班上最实事求事认真做学问的老王的承诺,“我亲自给你寄去了”新的希望又在等待中重生。
时间飞驰,日子在等待中变得飘遥烦躁,入学通知书去哪儿了?一月上旬还没有拿到入学通知书的猪先生终于沉不住气了,厚着脸皮鼓足勇气对老王施加压力,“这 次无论如何你只能寄加急挂号信了,再也不能有任何闪失了。”一月下旬,当穿着腊黄特别外衣的邮件经过千辛万苦的穿梭终于交到猪先生手上,就像捧着无价之宝,猪先生翻来覆去爱不释手,就差没有跟它接吻了。
由阵阵寒雨卷过的江南,一月下旬,晨曦的露珠还在朦胧中跳跃,丝丝冷意暗袭着早起鸟儿禁不住的颤抖,上海乌鲁木齐中路美领馆门口那片黑鸦鸦的人群欲个个热 血沸腾,站在长龙中好像己看见世界在向自己招手。
今天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晨,那么多的人,那么长的队不过据说大概每天只有八分之一的人可以顺利得到签证。在队伍里兴奋地侃侃而谈的不乏探亲的和移民的,访问学者和留学生各自叙说着自己的精采,当然其中有人屡拒屡签越来越有经验对付签证的,有人惶惶不安不知道 这次是否又会和亲人海天仙遥;不过这些对拿着全奖的猪先生来说毫无影响,信信满满自我感觉良好的猪先生一直坚信自己就是八分之一。
领事馆前遇到麻烦,孩子的爸爸最终离家
太阳当空,暧气回升的时 候队伍在猪先生面前戈然停止,面临着既兴奋又紧张的翘首,下一轮就可以轮到他进场了,下一轮却是这样的漫长,久久地也不见再出来唤人,终于经过漫长耐心的等待,秘书出来宣布今天签证就到此结束。有谁会相信加州八月会下冰雹,这样的不可思议又落到猪先生头上,包括猪先生在内的队伍中人群骚动,而接下来又没有“明天”,因着“马丁·路德·金纪念日”,是美 国联邦假日之一美领馆长周末休假,就这样把人摧向绝望。
猪先生耐不住着急心情,刚想上前问个究竟,被门口鼠目獐头,矮小粗大,手持长枪的中国警卫用枪一步挡在前面,并用枪顶了顶他,“再跨一步就当你扰乱领事馆把你抓起来。”立时气得我花容失色,呼吸急促,心律失常。
认为我们叛国投敌吗?你如此怒发冲冠;认为我们造事叛乱吗?你这样横眉怒视;你一个官方警卫对自己同胞如此无礼溥情,凶狠野蛮在我眼里此时你所有价值只不过是个丧失良心看门狗而己。
一九九二年一月第三个星期的星期二在怊怅若失,忐忑不安的时刻终于等来了沧海桑田的变化,猪先生拿到了费尽波折的赴美留学签证,此时UNR开学已二周离美国那边最后学生注册报到期只有十天。
早春二月,冬雪融尽了江南最后一片枯叶,当寒意从人们的肌肤中渐渐抽离时,春风在上海虹桥机场一角温柔渲染。那天多少亲戚朋友,同窗学生汇聚这儿,祝福欢送猪先生去大洋彼岸。闪光灯下一张张开心的笑脸就这样定格成了永恒,长辈的叮咛,朋友的祝福许许多多的话我都不记得了,耳边犹新的却是婆婆这句,“不管碰到什么事,不叫你回来就不要回来!”
猪先生只是一边沉默着。这一沉默却是二十二年的不回头,猪先生就从来没有回去过。
目送猪先生进入了出境门后,我们一行人马上又折回外面,不断地向着天空仰望,好像又过了很久终于看见飞机英姿一跃而起,很快飞机喷出的白烟与云雾妖娆缠绵,在眼前迷惑。
我一手抱着龙儿,一手挥动着丝巾,嘴里使劲地念道,“龙儿,跟爸爸说再见!快跟爸爸说再见!”眼泪却像开了阐的阀门止不住的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