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斋》古色古香,玉绿色东西墙面上夺目的牡丹画和活泼百子图遥遥相映;折叠成飞燕式的翠绿餐巾在乳白剔透的盘内跃跃欲飞;墨绿的桌布裙摆蜿蜒;褐绿的坐椅椅背修长,陈列柜的精致,植物的郁郁葱葱人们在这优雅舒适的环境里坐享中华美食珍馐佳肴心旷神怡,回味无穷。
来到餐馆打工的第三天,安就把餐馆开门钥匙交给我了。想着,安认定就是把餐馆门全都打开,我也是没有本事会搬走任何东西的人。餐馆前柜上白色的天鹅形瓷器顶着宽扁的红唇,盆栽里盛满银后万年青叶色美丽、叶形高尚的翠绿,很能体现主人的品位。每天开门第一件事我会给银后万年青轻轻的洒点水。
陈列柜内并不放酒,瑰若云霞的景德镇花瓶,青花玲珑的典雅茶具,绚丽斑斓的唐三彩马和笑容可掬的台湾对娃,中国古风和传统的结合在这里一览无遗。最叫人印象深刻的却是一张房屋水彩画和一个木制飞机模型,也在那里摆放着,端端的引来人们的好奇,大厨师伯伯告诉我那是安一对儿女的遗物。
那日忙完了午餐后,伯伯带有几份神秘的口气试探到:“你和安是什么关系?先是把你叫来,再把开门钥匙交给你。我从美味斋开馆到现在从没见过她这么放手的。”我马上发誓,“和安前辈子没有血缘关系,这辈子没有亲戚关系。她住台湾,我来自大陆,几个月前我们肯定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伯伯又看了我一眼,“为啥她偏偏相信你?”我说,“傻!” “噢,不!安绝对不傻,她是一个心恨手辣的人。”当然,我说的傻就是自己了,安老是说我不像上海人,我知道那是说我没有上海人的精明。从伯伯嘴里我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故事。
安是一个性格泼辣,脾气和眼睛一样大,嗓门却是沙哑的再练十年也唱不到民歌的高调音,但是她骂人绝不输给任何人。早些年,有客人上餐馆来吃饭,指出京酱肉丝味道不对,她指着餐馆门:“你这个乞丐,吃不起饭给我滚出去,不要来找麻烦。”平时,餐馆里的waiter, waitress要是把菜点错了,安一定叫你自己掏钱买下来。安对自己的亲姐姐一值很苛刻,对两个外甥女也不知疼惜。有一次,餐馆来了个高头大马的黑人,一客蛋炒饭吃到所剩无几时,他发现了一根头发,拒绝付帐。安马上抓起桌子上的盘子飞过去,把客人的头皮削的鲜血直流,还缝了四针。平日里,安看见衣衫不整的人绝不让他们踏门而入,骂声、吵声,嘈杂声不绝于耳,警车啸鸣不断这就是“美味斋”以前的场景。当然报警的有客人也有安自己。我仿佛看见了不共戴天的战争片在眼前上演。
那年秋天,安的一对可爱的儿女放了学上了School Bus却永远到不了家。一时绑架论、谋杀论、报复论、变态论、阴谋论种种版本对于孩子的失踪鱼跃而出。从远在台湾安的前夫,近到餐馆每一个工作人员包括那天来吃饭的所有客人无人能幸免调查过问。最传言盛嚣的就是“报复论”说是安平时惹人众多、激起民愤 ,拿她的一双儿女下手了。我听得毛骨悚然,不愿相信这是事实。
都说人受到具大精神刺激会走向极端,安一个性格刚烈,不通情理,面貌姣好的单亲女子在遭遇到一对儿女失踪时多少人会担心她会失去理智,会疯掉,会是下一个祥林嫂而安淡定的却没有失去自我,她完全走向了自己性格另一端,表现得温文尔雅,通情达理,关怀他人,重新做人。
冬至午后时光,太阳从窗户射来暖暖光束,温柔的叫人只有一种感怀,整个餐馆是这样的幽静。安的一身黑色小洋装与平时衣着亮丽考究的她,今天显得有点庄重,她微微侧着头,眼晴里流露出一种叫人揣摩的迫切。她就坐在我对面轻声细语地,“四年了,今天我见到了孩子们了。在一颗大树下,男孩在下女孩在上所剩只有白骨和一缕女孩长发,他们应该是死后才被裸露埋葬在这里的,不是活埋。他们走的时候应该没有恐惧和痛苦。今天上午警察就是这样告诉我的。”安又轻叹到:“在美国变态心理人很多专门绑架孩子。”我的泪水完全不听使唤,好像突然断了线的珍珠成串滚落在桌面上又滑下地面打湿了我的鞋。我紧紧地,紧紧地用双手抓住安的手,“您,还好吧!”安平静地点点头,嘴角扬起一丝不容觉察的安慰,“从今后我不会再梦见他们了。”安稍稍停了一下又继续给我讲她的一双儿女,男孩哥哥九岁,动手能力强,酷爱各种模型尤其喜欢做型号各异的飞机模型;妹妹七岁,喜欢画画,当然她画的最多就是自己家漂亮的房子,她6岁开始学钢琴领悟力很高,进了学校又参加芭蕾舞训练。哥哥平时非常疼爱妹妹,什么事都让着她;妹妹嚷嚷着,长大了要哥哥那样的人做她的男朋友。一双儿女可爱极了。安的前夫,一个台湾工程师到了美国不思找工作,整天迷恋于赌场,安一气之下递上离婚诉状把他踢回了台湾。问孩子要跟爸爸还是妈妈时?懂事的儿子,“我要跟妈妈。”妹妹看着哥哥,“我要和哥哥在一起。”二个孩子就这样全都跟着妈妈了。
安叙述的时候,心情一直是这样的平静,时时带有淡淡的微笑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我则由衷的佩服从创伤中走出的女人可以重活一次却是这样的美丽。安常跟我说,“一个女人长得漂亮是老天的馈赠;一个女人长得漂亮又有很好的身材就是老天眷顾了。”我说,“安,您都有了。”每当这时她会笑得非常灿烂,让人相信“凤凰涅盘,浴火重生。”不是典故,安以她沉痛的悲哀其神更髓,现实版的安,您是活生生的写照-成为美丽辉煌永生的火凤凰!
现在每当逢年过节,她会请homeless到餐馆来吃饭,临走还不忘发送一份小礼物;若有客人生日,她会送上一个小蛋糕祝福;多刁难的客人她多四平八稳让客人满意离开。对工作人员仍然严苛却是至情至理。一天,我手托满满一盘菜举过头顶,转身与阿米哥撞个满怀,哗啦啦狼籍满地的饭菜和碗杯。哆嗦着整天的工资全部赔进去都不够。听见响声的安一路跑来温和地问道:“伤着了没有?”然后又去给客人打招呼,“今天上菜慢了点,大家多多包含了。”对于她的温和处理让我感激在心口难开。安,您有很柔性的一面。
安在台湾做护士,平时也不忘幽默几句。她说,“你们上海男人最色。在高干病房上班时,床位上,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将军整天嚷着要“妹子”,安说,“您这么老了,哪个妹子会要您啊。”每次进病房,他又吵着“给我妹子,给我妹子”,最后终于弄懂了,他要袜子。上海话的“袜子”在台湾人耳朵里是“妹子”,我听了笑得前仰后合。
人和人的缘份有时真的很奇妙,平日里安和我无话不说。她把自已很多时尚的衣服一套套送给了我,一定是看我整天白衣黑裤没什么修饰吧,而我最喜欢的还是她第一次给我的那套纯棉奶白睡衣和紫色连衣裙。有时,安带我到她的女朋友-颖的店里去吃三明治,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三明治是要这样order的;她去逛mall最好叫上我,因为学习紧张实在分身无术只能婉言谢绝了。就这样在短短的中餐馆打工时间里我和安结下了很深的情谊。
安一直对我说,人在做事天在看,行善积德自有好报。在危机面前她也寻求宗教的力量,但我感到触动灵魂真缔把她自己从深渊解脱出来的是良知的觉醒。
我一直想问安一个问题,“当时是什么力量让您面对孩子失踪如此镇静又召唤了您善良的灵魂?”终于,我什么都没说出口,一切的一切还要问吗?
本篇后记:
当初自己写人在他乡时,就是想到了要写一写安的故事,今天终于如释负重,讲出了她二个小孩失踪的事件。其实,那个案件到现在还没有真正的破案,伯伯讲,“安只是给了自己一个安慰。”今天写的时候心里很痛,很痛。。。但愿安现在一切都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