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里我喜欢的一个妹妹写过一篇关于食物的文章,她说食物真是卑微和令人温暖的礼物。是啊,无论多么普通的食材,只要花些心思和时间做出来,味道都可以很好,不仅为我们果腹,还带给我们快乐,温暖和满足。遇到一个喜欢做饭的人,我常常会不由自主地觉得对方容易亲近。我也喜欢爱惜食物的人,比如阿城的《棋王》里的王一生,又比如我这个即将过生日的朋友。
这位朋友对食物有着无限热情,也无限爱惜,对一切食物都平等看待,从来不挑食。朋友对我说,最好的生日礼物就是食物。所以,我决定为这个朋友做一个巧克力蛋糕。因为是生日,所以朋友对蛋糕有要求,面粉要用全麦的,奶油最好是有核桃椰蓉的那种,还要加樱桃。我想,基本上就是德国黑森林蛋糕了。正好前几天看到私房小菜,星星版主介绍了一款周围包了一层巧克力的蛋糕,我觉得非常惊艳,想试试。所以我就照着方子做一个。
方子在此, http://bbs.wenxuecity.com/cooking/1457830.html, 谢谢星星。
我做了改动,蛋糕体是全麦的,黑森林蛋糕,夹层用了核桃椰蓉奶油,外面围着的一圈巧克力是完全按照星星教的来做的,很成功。我没有用水果装饰,最上面用了自制的巧克力酱,是味道非常浓厚的巧克力蛋糕。剩下的一些蛋糕体,我随手做了一款小小的心型蛋糕,好玩儿而已。
我喜欢做甜食,因为我自己喜欢吃,也因为小时候可以选择的甜食非常有限,所以对甜食总是心存向往。甜食带着小小的奢侈的气息,年节的气息,和悠闲的气息。记得年少时吃得最多的甜食就是元宵和豆沙包。这两样也是我独立生活后,最先学会做的甜食。这些年有机会回北京的时候,也常去牛街买清真的甜食,那里做的驴打滚,糖耳朵,糖火烧和糖油饼仍是我喜欢的点心。
元宵是十岁以前,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时,奶奶每年正月十五都做的。是北方那种用大竹匾摇出来的。元宵节时,两个姑姑的都会带着全家来爷爷奶奶这里吃饭,应该有很多丰盛的食物,可是我记得的只有元宵。因为我对奶奶摇元宵的过程印象太深刻了,要摇上大半天。馅基本上是各种果仁加了红糖和油和起来的,应该还有少量的面粉。有时也有青红丝的糖馅的。然后就是在把一个个圆圆的馅团放在一个大竹匾里,撒上糯米面摇动,让馅团沾满粉,然后把大竹匾放到水里蘸一下,立刻拿出来,再撒上糯米面继续摇,如此反复,直到元宵有乒乓球大小为止。奶奶是小脚,所以我总记得她小小的身躯,站在灶前,手里端着一个大大的竹匾,不停地摇。后来,我长大了,看到北京的大街上正月里,食品店前常常用同样的方法摇元宵,只是不再用大竹匾,而是半自动化的金属的大锅,斜在那里,摇来摇去,会自动喷水,打湿元宵表面,一层一层地把糯米粉裹上去。我自己从来没有摇过元宵,都是包汤圆,简单多了。而我的汤圆馅,常常是红豆沙的。
后来我开始和我的大姨一起生活,我和她学会了做红豆沙,北方人的做法。红小豆在火炉上的铁锅里煮烂了,只剩很少的水,然后加白糖,用一个大铁勺子把豆沙一点一点碾碎,等都撵碎了,水也差不多干了,就可以做豆包了。有时候里面还有碎豆子,甜甜的,干干的,并不是店里买来的那种湿湿的豆馅。这么多年,我常做豆沙包,但几乎从来不买店里的成品豆馅,都是自己做,那真是年少时的味道。
好像我关于甜食的记忆都是和女性联系在一起的,而当我想到爷爷的时候,相关的食物就大都是肉类。爷爷喜欢做肉蒸饭,蒸熟以后,米饭泛着酱红色的油光。他还喜欢炖肘子,米粉肉,猪蹄,也会做从河里捞回来的螺蛳。夏天的时候,总是看见盆子里跑着满满的一大盆螺蛳,通常要泡一两天,等它们吐干净了里面的泥,就可以煮来吃了,味道非常新鲜。记得我总是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摆着一碗螺蛳,手里拿着一根针,用针把堵住螺蛳口的那层薄薄的壳挑开,里面的螺蛳肉也就连在一起,挑出来了,要把尾部的那段白色去掉才可以吃。 爷爷在夏天也常做凉拌杏仁。杏仁也是要在清水中泡几天,去掉苦味,然后煮熟了,加香油和盐凉拌,简单干净的味道。我离开爷爷以后,就再也没有吃过煮螺蛳和凉拌杏仁。大约十年前,一位朋友翻译一部中文小说,里面写到煮螺蛳。朋友作为西方人,不相信河里那样的小螺蛳可以吃,虽然我给他解释我小时候吃过煮螺蛳,他还是执意翻译成了蜗牛。也许对西方人来说,蜗牛入菜更容易理解一些吧。
那些长辈都离开这个世界好多年了,他们肯定不知道我学会了做那么多食物。我很少刻意去想他们,可是小时候他们教给我的生活中的常识,家务活,人情世故,和他们立下的各种各样的规矩,却一点一点地在我成年的生活里显示出来。那些我小时候痛恨的规矩仍旧时时约束着成年的我,令我不敢妄为。我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再也不是那个话多嘴快的小姑娘,虽然我仍旧很倔犟,总是一条道走到黑。
不知今天为什么会从一个巧克力蛋糕写到那些抚养我长大的人,看日历才发现,今天是清明。
写于2016年4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