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季之谷
(二)
不论在怎样的世界里,加州中谷的“花径”都是春天难得的美景。中谷地区以农业为生,拥有万顷良田,大面积地种植杏树,当二三月间杏花开放的时候,就是一片又一片的花海,美得摄人心魄。
提到花海总让人想起契科夫笔下的“樱桃园”,那是沙皇时代俄国乡下的一座庄园,庄园里有一片樱桃林,初春时,绽放的樱桃花形成一片雪样的花海。樱桃花朵纯白,纤小细弱,虽绽放,也是说不尽的娇柔淡雅,轻盈得像点点露珠。仲春的风吹过,白色的花瓣静静飘下,就像冬日无声的雪花,那林子就常飘着这花的微雪。这样的樱桃园虽是春华秋实的果园,却更像是仙气化成的诗画世界。樱桃园的主人和客人都是些贵族名流文人雅士,他们常在午后聚在樱桃树下,野餐,饮酒,清谈,或憧憬社会改革的蓝图,或分享对文学艺术的真知卓见,或探索人生或情感的奥秘,或什么也不必做,只在这阳光,落花,美食,美酒,和不着边际的闲聊中消磨一个春日晴朗的下午。那是文人雅士的理想国,安闲,富足,优雅,自在,它有着红尘世界的活泼和热闹,却没有它的庸俗和琐细。它有着神仙洞府的清雅和美丽,却没有天界的清冷和乏味。能在这样的“樱桃园”里度过一个春日的下午,可以算是人生的至高享受之一。
第一次拜访“花径”总想着寻找“樱桃园”的踪影,也许契科夫笔下的诗画世界会在加州的中谷借尸还魂。记得那是三月初的一天,天空晴朗的没有一丝云,虽是初春,阳光却灿烂如盛夏,走入“花径”,立即被铺天盖地的粉白嫣红所淹没。花开得轰轰烈烈,势不可挡,一扫杏花的娇羞朦胧。盛开的花瓣像千万面小镜子从各样的角度反射着本就强烈的阳光,那遍野的粉白璀璨得令人目眩, 靠近花枝的阳光便被花朵浸成了粉红色。 裹满花朵的枝条刚铁般的坚韧有力,切割着三月湛蓝的天空,花与树好像随时都可能在这阳光的照射下燃烧起来。花田里没有其他的游人,也没什么风,杏林里本应寂静无声,可站在这花树之间却觉得分外喧闹, 成片的花朵仿佛在窃窃私语,欢笑嬉戏,那花林不像是寂静的荒野,倒像是繁华的闹市,只是这闹市是花与树的闹市而不是人的闹市。
杏林间断的地方,则是普通的乡间风景,绵延的草坡上总趴伏着一两座简陋的农舍,经年的风雨已将屋舍的外墙冲刷得斑驳退色。旁边总有一辆旧卡车或旧拖拉机,与农舍相伴仿佛已有千年。农舍的门口临着一条乡间小路,连通着纵横交错的分割着田园和树林的大路。这该是杏林主人的家园,可这一切在这铺天盖地的花海之间是那么不起眼,它,连同偶见的游人,都像是为了突显这花海画上去的点缀和背景。这花径和要寻找的樱桃园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如果樱桃园是一个文人雅士主宰的诗画世界,这里却是一个完全由花主宰的世界。人总像是花的陪衬,走入花丛,人会与原来的世界失去了联结,仿佛走出了尘世的边缘,却并不知天界是否存在,通向天界的路又在何方, 时间的钟摆停止了,你可以永远地徘徊于这粉红世界里,神魄随着花的热烈而迷失,最终被摄入这粉白嫣红的“黑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