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山游记
去年8月间父亲在医院躺在床上整整一周,这促使我下决心回国陪二老一段。回来后细问,原来是父亲的一位病友去世导致。要说这位病友,实际上是父亲的一位故人,准确地说是一位恩人。当年父亲落难时的军代表,为父亲着实讲了几句公道话。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父亲奉命带队去百里之外的一所中型铜矿搞四清。四清结束后,又被留下参与矿山建设。我们全家面临是否动迁的抉择。特委和公司党委三番五次做工作,母亲就是不从。生平第一次没有党性,母亲主要是担忧几个孩子的今后教育。
65年夏天,那年我6岁,已经准备秋季上小学。7月的一天母亲要我自己整理行装,跟着司机去看一看父亲工作的地方,也是我第一次离家外出。兴许这正是某些领导的有意安排,试图想从我身上得到稻草。因此,我是一个人被矿山唯一的吉普接到铜山。
铜山是简陋的,新的矿山投产与建设和我同岁(甚至还小几个月):印象中只有一个医院还像样子,上学要到旁边的镇子,中学要去贵池。我闲着无事,又不 想被管着。就支开了整天陪着我的阿姨,一个人到处转悠。来到“城郊”结合部的一个僻静的地方,原打算寻寻有无香瓜之类的东西做“孔乙己”,不想远处兮兮的 “救命”声让我惊讶。细细的噗通水击声一次比一次紧促,我闻声而望,水塘里有个砸羊角辫的女孩在挣扎,眼看要沉入水底,我“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抓起女孩 的小辫,女孩趁势一把将我抱住。
“放开!”我使出吃奶的劲挣脱。我不会游泳,连呛起几口水。女孩的惊慌之乱中,我已潜下去把她架在脖子上,让她可以头出水面喘气,我拼命往上顶。
大人们及时出现,我们得救了。原来我鬼使神差,单脚顶在一颗石头上,水在我的鼻子上下起伏。眼看不济,却被闻讯赶来的大人们救了。从这以后我发誓要学会游泳。
女孩也是矿山职工之女,比我小一岁。在她父母费劲找到我父亲并准备专程向我这所谓恩人致谢之前,我逃遁了。我害怕,特别是那些周围的叔叔阿姨来医院取笑我,提什么娃娃亲一类,我也不知真假,走为上策,屁滚尿流离开了。
这一走就是五十年。要不是父亲的缘故,我不会想起二上铜山。
铜山属“北暖温带海洋型季风气候区”,四季明显,夏季稍长。矿区自然资源丰富,尤以矿产资源的品种多、储量丰富而享有盛誉,被誉为镶嵌在“古铜都” 的一颗明珠。据说三国时期就已开采,到了唐代采冶兴盛。诗人李白有言:“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赧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就是所作赞颂炼铜工人《秋浦 歌》的一首诗。
现在铜山是铜山、前山两个露天矿(计量算大型露天作业),仍未枯竭,深层矿藏能再足够开掘几十年。我与朋友看着铜山矿的变化,当年的一条街早已旧貌换新颜。值得欣慰的是矿山医院仍是当地最好的,也不枉我当年在医院小住几日。
矿山的一切对我都是陌生的,我试图去找一找当年的水塘,被后面拔地而起的学校给填抹了,只是父亲工作过的办公小楼依然还在,一茬又一茬的领导踏着吱吱响的木地板,似乎在喻示着这所古老矿山的秘密。
夜晚的矿山犹如当年一部小说《沸腾的群山》中描述,这里一切都是骚动的火热的。招待所里杯盏如潮。“来,干一杯!”矿山的习俗就是把你喝好喝倒。我 端起杯子,大口吃肉、大声吆喝。我不怵,人生难得几回醉;不行,得换大杯子,或来个“三中全会(三个不同杯子里分别装三种酒层层套起)”,喝了多少不在意 了。只有一件事我特别清楚:
“你应该找找她”朋友知道当年的故事,端酒杯起哄道。
“算了,如果她还在矿山现在恐怕已经退休安度晚安了。人家好好的,你去打扰干什么?人家不好,你能怎样?我能救人一次,还能救人第二次?”我的酒没洒,话也说的利落。酒品如人品,不能栽了。
那晚怎么回来的不记得了,只是偶有惆怅“千杯难抵少年犊”、、、 还有就是,莫强求,唯善留;缘分到了自然有。
我也不记得其中是否与人争执,我早就给自己定下了平安回家这一铁律。我知道那晚酒多了难免胡说,像“心口莫要这么厉害的跳,灰尘呀莫把我眼睛档住 了……”,当年中学学的《回延安》的课文我一瞬间倒背如流,贺敬之真TM的会煽情, 什么“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 ”狗屁骚诗,建国后又有几个真正在乎延安父老乡亲的生活质量?大话少喷,来点真格的!故地重游要的就是一份真挚与恬静。
若真抬起杠来,我的铜山之行并不轻松,因为这里曾记载着父辈们的心血与难忘岁月。
我再一次逃遁了。没有原因只奉行一句老话:行者如风。其实,人与人就是缘分,有人一辈子,有人一霎拉。像我父亲,当年军代表汤与他并无旧交。父亲的两桩罪,一句江青曾是演员,一个把印有主席像的报纸压在床底,几乎是现行反革命的铁证被军代表仗义化解,不也是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