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九帮嘉丽扣上衬衣,穿上毛衣、绒衣和棉大衣。
到站后,大家才发现,天又开始下起雪来。沈阳的街道上,被来往车辆碾压的雪水,溅得路边的雪堆脏兮兮的。人行道上的积雪,都被及时铲除了。因为到了中午,人和车都多了起来,街道没有因为寒冷的天气,显得萧疏和冷清。
在月台上,因为有顶棚,人行道上并无积雪。董九见嘉丽一步都不离开,拖着行李,挨在他身边,走在一起。董九发现嘉丽越走越慢,就停了下来,对她说:“嘉丽,有人来接你吗?”
嘉丽这才顾得上歇息一下,因为她害怕董九一出车站,再也找不到他。她想让董九跟她一起回去,因为她家里有客房,可以留他住几天,再好好问问他,怎么帮她治病。
佟嘉丽的老公隋骁,是东北局的一位财务主任,干了几年,得病死了。在这几年,隋骁挣了很多钱,让嘉丽觉得很惊喜。嘉丽不管钱是怎么来的,反正拿着钱,也不敢存进银行,而是偷偷地买了几处房产。自己住的是传统的四合院,给两个姑娘的也都是独立小院。
后来花钱打通沈阳军区领导的关系,让儿子在哈工大毕业后,进了第五机械工业部,主兵器设计,并参与了63式步枪的研制、设计和定型。嘉丽以前在东北局工作,后来因为心律不齐,在45岁那年办了病退。如今在家休养,已经有八九年了,每年都会上北京儿子家待一段时间。
这次因为她儿媳妇生病,儿子虽然是一个技术人员,但是碰到一家之主妇病倒,只好向他母亲求救。嘉丽既照顾病人,又帮助上小学的孙女。一个月下来,非常庆幸老毛病没犯。直到儿媳妇自己能下床、做饭和照顾孩子,嘉丽才回沈阳。嘉丽知道,再待下去,非把她这把老骨头整垮不可。
现在碰到一个行家,靠一挂听诊器,就搞明白她的病根,再也不想放开他,非整明白,她的病怎么才能去根。否则人年纪越大,等待她的日子就越苦。按理说,她就医的条件不错,还是没有医院能治好她的病。
“我大闺女隋馨、二闺女隋懿和大儿子隋赟都会来接我。董大夫上我家待一天怎么样?”嘉丽赶紧把话递上,怕他一出车站就没人影,“我儿子会开车来接,很方便的。”
董九好奇地问:“你儿子不是在北京吗?”
“那是老二,隋翥。我大儿在沈阳军区任团级指挥员,家属随军,住在驻地建的军属大院里。他知道我现在该到沈阳了,一出站,他们几个就在外面等我。到时我把你介绍一下,怎么样?估计我们就在饭店吃点,省得回家还得开火做饭。”嘉丽极力怂恿道,连董九来沈阳干什么都忘了问。
“董院长,来,我代表隋家敬您一杯!”隋赟作为隋家长子,非常老练地安排了今次给母亲和她的男朋友的接风家宴,虽然不是在家里,但是酒菜还是很丰盛。
董九没有搞清楚的是,隋家上下都知道,他是他们母亲的男朋友,在黄浦江市大医院里当院长,因为这是嘉丽告诉孩子们的。无论是隋赟、隋鑫还是隋懿,都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比较和气,有点木,但是还有逻辑。他们见母亲挺喜欢他,也就顺水推舟,在酒席上,对他非常恭敬。
几个晚辈敬来敬去,本来酒量就非常不值一提的董九,很快就五迷三道了。嘉丽见董九喝得差不多,就喊停,让大女儿给董九盛了一碗饭,就着菜汤,吃了一个酒足饭饱。
嘉丽发现心律不齐之前,善饮。隋骁也特别能喝,就是喝酒喝得太多,喝得肝脏出问题了,最后得了肝癌死了。后来嘉丽也喝得少了,还不让孩子多喝。今天,心里痛快,也多喝了一两杯。
董九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床上。这里既不是酒店,也不是火车的卧铺上,更不是在黄浦江的里弄小楼以及花园街13号。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头脑有点晕乎乎,胃里不踏实。董九慢慢爬起来,不知道灯的开关在哪里,只好站起来,在室内慢慢走动。
很快找到房门,开灯后,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非常不错的卧室。睡的是跟酒店一样的弹簧床,屋内摆了两把单人沙发,橱柜里放着一些装饰用古董似的陶瓷,还有书柜。墙壁上有些字画横幅,窗帘典雅,微微地透露一些窗外的华灯夜色。一张小圆桌上,有茶壶和茶盅,优雅地摆放着,等待文人墨客。
还有一个脸盆架,让董九仿佛回到解放前父母亲的卧室,也很古色古香。父亲是一个爱读书的人,而母亲是一个传统的女性——一辈子相夫教子。董九问过母亲,为什么只生他一人。他母亲摇摇头,叹息半天也不愿说。最后问父亲,才知道是淞沪战役前,他们家逃离战火,途中身怀六甲的母亲流产,最后没有及时处理,下身感染,虽然吃了中药,但是再也不能生育。
“董大夫,醒了?你洗个脸吧!”嘉丽不知何时进屋,双手端了一盆热水。董九接过热水,放在脸盆架上,见脸盆里放了一条新毛巾。董九发现自己很渴望热水,希望能洗个热水澡。
洗完脸,董九帮着端水走出客房,发现客厅很大,桌椅摆放很传统,既有主人桌椅,又有客人的。中堂之上,有字画,显得书香气息。董九在嘉丽指点下,端着脸盆来到庭院,发现厢房里还亮着灯。嘉丽让董九把洗脸水放在一个石凳上,不要倒它。
“你的孩子们呢?”董九没见到嘉丽的女儿和儿子,好奇地问。“大女儿在厢房里还没回去。大儿和小闺女已经回家了。睡了一觉,你觉得好点吗?”回到客厅,两人坐在一起,嘉丽答道,“都忘了问你,你来沈阳是出差还是有别的事?”
搞清楚了董九沈阳之行目的之后,嘉丽告诉董九,牛岸边以前就是他们夫妻的上级。今年上半年他犯事了,被中央文革小组的专案组押到北京去了。而现在东北局也停摆了,六七十个部门一千多人现在正在接受斗批改整顿。目前占据东北局各个部门的是革命群众,而不是以前的官老爷。
“嘉丽,牛岸边的妻儿老小呢?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找到他们。牛卓怀疯了、她儿子失踪了吗?”董九终于找到机会,把自己沈阳之行的任务一吐为快。
“牛卓怀还在大牢里。她的儿子小平,在他姥姥家。你能把她救出来吗?那我怎么办?”嘉丽抓住董九的手,生怕他起身离开她家。
董九说:“沈阳军区的医院怎么样,能做心外科手术吗?”嘉丽也不知道,就起身把隋馨喊来问,她因为心脏很难受,回房去躺一会儿。
隋馨见董九一眼不错地看着她,一点也不慌张,笑嘻嘻地说:“爸爸,您叫我?”董九有点懵,何时又成为她的爸爸?难道喝一顿酒,就变成嘉丽孩子的干爹了?隋馨见董九两眼走神、表情错愕,知道一定是母亲骗了她。眼前这个男子,根本不是她的男朋友,还说马上要谈婚论嫁,都什么跟什么嘛!只好将错就错,站起身来,来到董九跟前说:“您不认我这个女儿啦?”
董九吓得也站起身,想不到隋馨拉着董九的手,眼泪汪汪地哭道:“您不要管我妈妈,难道我没有资格做您的女儿吗?”
董九也不知道,因为这样毫无基础的认亲,实在有点强人所难。董九点点头说:“有资格、有资格!”说完董九更没想到的是,隋馨顺势靠进他的怀里说:“爸爸,我父亲几年前去世了,今天又有了一个父亲,真是太好了!您爱我母亲是吗?”
董九刚想解释,就听到有人咳嗽,董九抬头一看,是嘉丽来到他们身边。嘉丽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拉开女儿,让大家坐下说话。
隋馨说,她也不清楚军区医院的心外科水平如何,只有让她大哥去问问才能准确无误。隋馨建议,她陪母亲上黄浦江市,在新一院动手术。另外,让董九抓紧时间把牛岸边的事情办完。
董九发现,嘉丽现在满脑子都是她的心脏病,只有隋馨的思路清晰。决定明天就去看望牛卓怀,看看能为她做些什么。接着,就是看望牛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