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级时的一个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着,胡思乱想。自己琢磨着,人每天要吃饭,一天复一天,慢慢长大。可是长大了又怎样呢?后来就变成像外公外婆那样的老头老太。然后呢?死,进棺材。人人都会死,我也免不了,那为什么要上学呢?想来想去没有答案,渐渐沉入梦乡。第二天早上醒来,心里很沉闷,还在想着昨晚的问题,觉得人活着没意思。外公外婆叫我起来吃饭上学,我什么话也不说,就是躺着不动。他们以为我病了,检查了一下,觉得我没病,就训我,叫我起来。我不回答,赖着不动。无论他们怎样软硬兼施,我就是不说话,也不起床。直到中午,肚子饿得受不了了,才翻身起床吃饭,背书包上学。进教室时,老师正在讲课,用诧异的目光看了我一会,什么也没问。人生的意义问题,直到我很多年后在美国信了上帝,终于得到解决。上帝是信实的,信靠他的人有福。
和我姐姐结伴上学的路上,总会路过一个小糕饼摊,胖胖的女摊主在那里买马桶糕。马桶糕是当地的一种米粉糕点,上大下小,有点像上海地区的一种马桶。制作时“吱吱吱“ 的声音,还有那刚从模子里倒出来热乎乎新鲜马桶糕散发出特殊的香甜味,引得我流口水。我经常驻足在摊子前盯着看那些可爱的糕点,观看女摊主如何制作,我姐姐就在旁边等着我。时间久了之后,我对摊主的操作过程了然于胸,并注意到一个规律,每次女摊主转过身去往模子里添加材料时,时间比较长,不会转过身来照看摊子,除非这时有顾客要买糕点。于是有一天,我大着胆子,乘胖摊主转过身去往模子里装填米粉时,轻轻地伸出手去拿走了一个马桶糕,转身轻轻地快步走开。一个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当了一次小偷。后来,有了报应。大约2年级时,我用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钱买了3支(也可能是2支)我喜爱的铅笔。铅笔外面是天蓝色的,一端带橡皮擦,很漂亮。第二天上学拿到教室里向同学炫耀,回家吃中饭,下午就发现那3支留在书包里的新铅笔被人偷走,永远消失不见了。
男孩子多半喜欢枪。从上小学一年级起,我就对机关枪的击发原理有了兴趣。理解单发步枪的原理很容易,看看电影里的人怎样打枪和子弹的样子,再看看大孩子怎样摆弄那些击打火药小丸发出声响的火药枪,就可以了。可是机关枪为什么可以连发呢?机枪子弹和步枪子弹没有什么区别,一扣机关枪扳机,可以嘟嘟嘟打一大串子弹。我觉得这是一个很神奇,很了不起的事情,很想弄懂里面的奥秘。琢磨思考的过程开始了,漫长,痛苦,一点头绪也没有。我在1~2年级时,用铁丝制作过用橡皮筋的弹弓式手枪,多用几根橡皮筋,多装几粒纸叠成的子弹,就可以连发3-5粒子弹。就想,机枪是否就类似呢?但随后否定了这个想法。我意识到,机枪的连续击发,需要撞针和弹簧的连续往复运动,这是无论用多少根橡皮筋的弹弓式手枪都无法做到的。这个机枪问题对我太难了,可就是不愿放弃,一直放在心上,不时琢磨一下。到了1968年夏天,我离开了外婆家,路上要坐好几个小时的火车,在单调的车轮声中,又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忽然想到,既然单发步枪每次射击都会产生后座,那么利用射击时后坐的力量,就可以完成将撞针、弹簧压缩复位等动作。茅塞顿开,非常高兴。虽然还不清楚具体的部件及其运作,但心里确定机关枪连续发射就是这个原理,利用后坐力,我一下子就对这个问题失去了继续探索细节的兴趣。很多年后,看书才知道马克辛重机枪的确是利用枪机后坐的力量,但AK47等自动火器,不是利用后座力量,而是利用子弹火焰气体对推杆的作用。
外婆是中医个体户,医术很好,在当地很有名气。她的专长是治疗皮肤上的疮。每年从春天开始到秋天,特别是夏天,外婆的家庭诊所里人满为患,绝大多数是农民。我看到她的治愈率非常高,而且治疗时间并不长。1年级时,我没事就看我外婆如何给病人治疮,很感兴趣,对她说,我想跟你学,你能不能教我。她说,我嘴巴很笨,不会教。她说的是实话,她确实嘴巴不会讲。于是我只好自己在旁边看,自己琢磨。开始以为是她的药有什么特别之处,有什么秘方。后来我仔细观察,有很多病人是在别的中医那里看不好,转到我外婆那里去的。外婆把那些病人疮口外面的纱布揭开后,我发现别的医生上的药同我外婆的药是一模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每次碰到这种情况,外婆总是问病人,别的医生是不是在你的疮还没有很红很肿,而且变软的时候就开的刀?每次病人也总是回答说是那样的,无一例外。外婆一般并不马上用药,而是叫那些病人过几天再来。于是我得出结论,疗效的差别不是药,而是医术。反复的观察,我明白了外婆的医术是怎么回事。我问外婆这背后的道理,她直截了当告诉我,不知道,师傅就是这么教的。我很好奇,琢磨这里面的原理是什么,百思不得其解。将近20年之后,在我大学毕业前夕,终于想通了里面的道理。我以前写过一个帖子记叙这件事。参见《一个中医治疮的招数和原理》,http://blog.wenxuecity.com/myblog/62236/201304/15785.html
外婆非常同情病人,医术好,不管病人是穷是富,一视同仁,经常减免穷苦病人的费用。外婆行医的那几年,常有农民送来农产品。其中最多的一种土话叫“芦suo1”, 我不知道正式名称是什么,有2-3米长,外面看起来像高粱秆,里面很甜。有时家里堆满了送来的 芦suo1,吃到舌头疼也吃不完。有一次我去自由市场买菜,一个农民问我,你是不是 Y 先生的孩子,我说是,她马上大把大把地把菜塞满了我的篮子,不肯收钱。我记忆中最好吃的蘑菇,是一个农民送的,那鲜美的味道,终身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