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十一月回国,华盛顿、芝加哥、北京、徐州、南京,56个小时在路上,78个小时在家里,我整日混混沉沉,全不知自己在哪个时区。回国的记忆像打碎的镜子,每个残片都有各自的影像,却拼不起完整的画面。随手摘取几个碎片罢,也算对此行有个交代。
我喜欢机场,看素不相识的人走过,有脱离凡尘的一点解脱。 离开也好,归来也罢,总有小小的一点奔头,日子有意思许多。从华盛顿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上机的,先飞芝加哥, 升仓至头等,想这是旅行的好兆头。 但接着到北京的航班却是爆满,美联航上机前鼓励大家把手提行李托运,说是免费,因为机舱里已经没有多余的地方。此外对飞中国的人多了一道手续,要挨个检查是否有有效入中国签证或护照。 事先也不通知,现场乱成一片, 航班因此延误了40分钟。穿联航制服的小个子香港人对着我的护照看了又看,最后指出我没有在末页签名,必须补上。这是入境边检的活儿,真不知道航空公司自作多情忙这些事为何故。当然这比起后来出中国在北京被查了6次证件、最后在登机口前又多一次开包检查行李来说也不算什么,这算是对往返中美之人的特殊待遇。美联航的服务尚可,但个别空乘态度恶劣,回来的路上送餐车把我挂在座位扶手上的耳机碰掉,推车的大嫂居然一脚把耳机踢到座位下,意思是别挡了我的道,行为粗鲁得不可思议。想想空乘的活儿辛苦不容易,也就不再计较。
看到北京灰黄的雾,吸入满含灰尘的空气, 餐馆里闻到熟悉的烟草和酒精混合的味道,意识到正在中国了。地铁还是那么拥挤,每个人的手机里都藏着要紧的事所以大家都低头查个不停。回来的时间短,没有惊动亲戚朋友,一共只在外面吃了三顿饭。我清淡惯了,第一顿就被“打倒”,腻腻地吃不下东西,倒觉得家的小米粥鸡蛋饼最好吃!不过现在想到那剩下的蟹粉狮子头大闸蟹丁香排骨什么的,又嘴馋觉得很可惜。
中国“富人”多,岳父母大人住的小区均是连排屋(TownHouse),院子里多好车,S600, A8L,Cayenne,Panamera…..。A6 、X5之流都灰头土脸地寒碜。但“有钱人”的心思难以揣摩:后邻家中养公鸡一只,每到早晨四点多必高歌打鸣,全不顾邻居连同主人的感受;小区一个月几百块的物业费迟迟收不齐,居然还有人要求分期付款。 忽然想到最近莫名其妙卖到1万六、七千人刀的土豪金Iphone,这“土豪”二字取得确有内涵,看来物质和精神上的富有并不成比例。
回国为的是看望病重的爷爷。老爷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很多人都不记得了,包括自己的女儿、孙女,但却认得我, 他唯一的孙子。见面时他正躺在病房床上骂医生护士,看到我喜极而泣,说“你总也不来、总也不来”,一句话说得我怆然泪下---孙子两万里外的孝道确实尽得鞭长莫及。爷爷教书出身,当过国民党的县长,49年后接着教书,做过中学校长、中学老师。文革里被整得不轻,庆幸留下条命来。身体倒一直硬朗,八十多岁时还骑着自行车到处跑。老爷子平时好写字作诗,字和诗都不太好,自娱自乐罢了。现在老了卧床不起,脾气变得极坏,在我看来却是对生命无奈的宣泄。要知道老爷子平生极好强,有儿女七个,却坚持自己一人住,不愿麻烦任何人。现在不能动了,生活不能自理依靠别人,难过生气也属正常。我只能待两天,给他送了两次饭,老人吃得很香。临别的时候我拉着他的手久久不愿松开,老人木然坐着,并不留我。出了病房回头一看,老爷子在低着头吭吭地哭泣,他知道我要走,留不住,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葬礼是为活人做的,生前见一面,哪怕能给老人带来一丝慰藉也好,这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
人生无奈老来何,爷爷今年10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