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的长途旅行,加上风雪夜里的跋涉,着实让吕林这一觉睡得深沉。等吕林醒来,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了。他赶紧洗嗽一下,赶到厂里吃午饭去。
外面气温很低,他却不觉得冷,皆因天已放晴,太阳高照的缘故。雪地反射出来的阳光眩人眼目,在不经意处竟会折射出如彩虹般的艳丽的光线,令人称奇。那山坡路边的每棵树木,都穿戴着的最合身不过的衣服,有的雍容富贵,有的端正大方,有的婀娜多姿,有的含笑害羞,想必那“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之后的景象,也不过如此了。
吕林进了厂门,一路跟人打着招呼,来到化验室。化验室里的唐大姐、刘琼她们正好都在,看着他进来,人人脸上立刻涌现出惊喜,跟见到亲人似的。对面种子室的翁少春、小芳她们也闻声跑过来,也是一样的喜乐。大家高兴地互致问候,一个月不见,吕林对她们还真有些挂念呢。其实,他后来才知道,她们这两天还一直在议论,猜测吕林他们会不会回来;有人甚至断言说,他们可能会离开宜昌一去不复返了。
因为还在元月里,请客吃饭自然不在话下,有两顿饭局很快地就敲定了下来,下星期到刘琼和翁少春家,吕林建议多等几天,因为安仔他们还没有回来。吕林接着又从唐大姐那里听到一个好消息,厂里觉得他表现不错,要把他调到技术科去,前两天技术科科长已经给她打过招呼了,说让吕林回来后就去技术科那里报到。
人逢喜事精神爽。吕林在食堂又遇到在发酵车间的几个玩得来的工友,约好饭后大家一起去烈士陵园踏雪去。于是乎,从食堂出来,吕林跟大家一行十几个男男女女,步行去了旁边的烈士陵园,跟小孩儿似的,在公园里打雪仗。吕林多少年没有这样在雪地里撒野了,玩得实在舒畅。
下午吕林就去了技术科报到。技术科在二楼,科里就只有两个人,科长和一个办事员。科长姓韩,是个北方人,今年要退休。办事员是吕林以前的车间主任的老婆,颇有几分资色,是小乔欣赏的那种类型。她在科里工作好几年了,苦于没有学历文凭,前途便欠缺了些。韩科长一见到吕林就说,觉得吕林这人实在,做事也踏实,群众反映和领导印象都不错,觉得他在这里很合适,叮嘱他要好好干,会很有前途的。前途不前途的吕林倒无所谓,因为他知道他的前途压根儿就不在这里。但吕林却不想拂了科长的一番好意,情真意切地对他表示了感谢。再说,从化验室到技术科,好歹也算是高升一级啊。吕林又想,考试已经过去了,也不需要熬夜看书了,利用这段时间轻闲轻闲,也很不错啊。因为人人都知道技术科是个靠茶水和报纸打发时间的轻闲地方,坐累了就可以到处逛逛,走到厂里任何角落都是在工作,——了解基层情况嘛,——哪怕是去找人闲聊。
当吕林从楼上下来经过材料室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人声鼎沸。原来是大胡也回来了。他从车站下车后就直接来了厂里,行李包才刚刚放下来。
吕林进门后,擂了他一拳,说:“嗨,你这家伙,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怕媳妇骂你呀?”
大胡笑着说:“想你们了呗。”这家伙新婚燕尔,红光满面的,看起来这个春节的蜜月过得真不错。
大胡已经听说了吕林要去技术科,说:“恭喜你呀,高升了,哈哈,这一下你都变成我的上级领导了。”
吕林有点不好意思,说:“别扯淡,什么领导不领导的。——我也是刚知道的。”
稍后,他俩决定下班后到老德儿那里去看看,一个月了,也不知这家伙是死是活。
大胡姓胡,可并没有胡子,嘴唇上边下边都是光的,尽管他每天早晚都用刮胡刀操练,但也不见动静,嘴唇四周依然寸草不生,这曾经让他郁闷了很长时间。大胡个子大,一米八望上,身材谈不上魁梧,也算结实,毕竟还有那个大骨架子在那里。可惜他不喜欢体育活动,不打篮球,不踢足球,只是偶尔去跑跑步,大学时同学们都说他是浪费了身体资源,而他觉得那些都是浪费时间,因为这些对他来说全是玩物丧志的玩意儿。当然他也不玩麻将,又白白浪费了他的“大胡”这个好意头的名字。偶尔抽点烟,稍稍喝点酒,也都是浅尝辄止。大胡最大的爱好就是学英语,是全情投入孜孜不倦的那种,因为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出国留学,为此他已经花费了四年多的大好时光。从大学二年级开始,他就是“托派”(对参加TOFEL考试那帮人的通称)人物了。他上次的TOFEL成绩就很不错,可是过期了,害得他去年不得不重考一次。去年他还考了普通GRE和化学专业GRE,三个考试在两个月内完成,连“拖派”圈内的人都说他简直是疯子。可结果是他这三项考试的成绩都很棒,也算着实胡了一把大胡。
在大胡宿舍靠书桌的墙上,贴着一张小纸片,上面是他亲录的四行英文诗,诗歌《A Psalm of Life》的最后一节,他以之作座右铭:
Let us then be up and doing,
With a heart for any fate;
Still achieving, still pursuing,
Learn to labour and to wait.
这的确是词语简单却充满智慧的好诗:——行动起来吧,年轻人,不管前面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要不断地努力工作,努力进取,还要学会等待。在那个年月,正是这几句诗给了大胡很多的支持和力量。而他最喜欢的,还是那结尾的既有西洋哲理又有东方禅机的“学会等待”,他也果真如此苦等了两年,可一直没有拿到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以至于他发了狠话,说今年要是再拿不到,就干脆把自己给阉了。吕林笑话他说,就算你自己想当东方不败,也会有人不愿意的。
在他到宜昌工作后,大胡就开始为留学申请忙个不停,查找美国的大学信息,打印申请信和推荐信,到邮局去寄发信件等等,成天忙得不亦乐乎。一开始,大胡只是让吕林给他帮帮手,写个信封地址什么的,后来干脆让吕林替他的推荐人“签名”,因为他不可能把每封推荐信都寄到武汉让教授签名的。事实上这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中国学生在申请海外留学时准备推荐信的基本做法:先联系好做推荐人的教授,然后自己草拟推荐信让教授过目,如不需改动教授就会直接在信上签名了。吕林字写得不错,还有个善于模仿不同人字迹的小本事,所以就给他做了好几次“推荐人”,倒也给他节省了相当可观的时间和邮寄费,反正美国学校那边也不可能搞清楚哪些签名是真的哪些签名是假的。一开始,大胡还用一台老式的打字机自己敲信,但这实在不是个轻松活儿。后来街头上兴起了电脑打字,解决了他的这个难题,他把打印信件的业务固定在离邮局不远的一个打字房,并且指定只让那里的一个来自浙江的漂亮打字员帮他做。打字员叫小敏,只有十七八岁,小巧玲珑的,活做得好,人也热情,一来二往的,大胡和吕林都跟她混熟了。
早在前年秋天的某个下午,大胡在邮局偶然遇到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外,苦于找不到操练口语机会的他就象苍蝇闻到醒臭似的,主动凑上前去搭讪。这个老外叫Dirstaniel,来自美国,受聘夷陵师专做外籍英语教师,刚到宜昌不久,恰巧也正在那里给他老母亲寄信。Dirstaniel实在是憋得慌,平时根本就找不到一个可以交谈的人,因为他对汉语是一窍不通;现在他终于遇到一个能听得懂他说话的人,甭提多兴奋。这次他们两个人彼此算遇到知语的人了,相见恨晚,颇有点伯牙遇子期的味道,在邮局竟然都聊了一个多小时,才依依不舍地说再见。告别时大胡告诉他自己就住在师专旁边,Dirstaniel眼里顿时发光,欣喜不已,迫不及待地给大胡留了他师专宿舍的地址和电话,盛情邀请大胡当天晚上再到他那里去聊天,并且再三说,对大胡是随时欢迎。大胡正是求之不得,从此后就三天两头地翻围墙到夷陵师专找Dirstaniel,两人很快打得火热。那年头宜昌还是个秘密级城市,对老外都有戒备心,Dirstaniel自然也被公安部门记录在案。因为接触频繁,大胡的名字也很快列到了Dirstaniel的卷宗里,最后他还被公安部门找去谈过一次话,不过那是后话。
后来吕林也跟大胡去过Dirstaniel那里几次,慢慢地跟他混熟了,经常跟他们在一起活动。只是吕林的英语水平太差,Dirstaniel不得不对他说比VOA电台Special English还要慢的英语,有时候还要把关键单词重复一下。Dirstaniel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语,发音清晰,字正腔圆,跟VOA电台的播音员都有得一比,大胡跟他练得如痴如醉,只是那时候吕林正忙于复习功课,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专业课上,再说研究生招生的英语考试里并没有听力测试部分,所以他并没有什么热情去跟他练听力和口语。 即使如此,吕林也从他那里收获颇多,不但从Dirstaniel那里了解到跟书本上所说的不一样的美国风土人情,而且还认识了他班上的一个叫秦柳的女学生,她可是帮了吕林的大忙,在师专图书馆帮他借了很多专业参考书。
那年头有个叫“大山”的加拿大小伙子,在中国混的很火,汉语说的不错,跟姜昆学说相声,竟然能都混到春节联欢晚会上了。于是大胡他们也给 Dirstaniel起了个中文名“老德儿”,——“德儿”来自他的英文名字的第一个音节,叫起来还蛮有北京味儿的。老德儿一开始听说大胡吕林给他起了个地道的中文名字时,还很兴奋,急于知道他中文名字的含义;可等大胡给他解释“老”就是old的意思时,他便老大不高兴,连连摇着头说道“No,no,I am not old”。老外真的都很介意别人说他老的,大胡以前还将信将疑,现在是眼见为实了。在他们西方的文化里,“老”就意味着没有能力,没有前途,就是快玩蛋了。大胡他们赶紧解释说,“老”在中国是一种尊敬的称呼,就像叫大胡是“老胡”,叫吕林“老驴”,叫教师是“老师”,叫女朋友是“老婆”一样的。这样费了半天劲,老德儿才算搞明白,总算接受了这个新名字。没想到几年后,“老德儿”这名字竟然在深圳被人叫得风生水起,成了个相当当的名号,大胡甚至建议他赶快去注册一个“老德儿”商标,只是他并不在意。
老德儿喜欢玩,像一个西洋版的老玩童。有几个学校外面的女孩要跟他学英语,蚊子似的围着他嗡嗡转。大胡知道老德儿对她们的人没有兴趣,就建议他开了一个英语私塾,按时段收费。这几个女孩倒满有热情,甚至为了多些跟老德儿叽叽哇哇的机会,每到周末,就会请老德儿吃饭,或外出游玩。天气要是好的时候,老德儿也一道邀上大胡和吕林,骑着自行车满宜昌城地瞎转悠,倒也快活。
到了老德儿的房间,大胡开始敲门:“咚咚咚咚,咚咚咚”——四长三短,是老德儿跟他们约定的暗号。老德儿很烦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找他,如果暗号不对,一般他都不会应的。
门开了。老德儿见到大胡和吕林,欣喜异常,像久关在家终于等到主人回来的狗一样,呼呼叫个不停,不待他们进屋,就一一来个熊式拥抱。进屋坐下,每人一瓶啤酒,开始聊天。这个月老德儿基本上是闭门不出,只是就餐时到食堂找那个固定的炊事员要固定的那几样菜。春节那几天食堂放假,好在他事先储存了几天的食物,要不还得饿肚子。聊着聊着,一会儿就见老德儿眉飞色舞的,说要请大家吃饭,庆祝他发财了。吕林开始还发愣,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后来听他又一次的解释,才想起去年年底帮他造假骗钱的事。
事情是这样的。老德儿的老爸生前是个百万富翁,去世时给他留下一大笔遗产。但他老爸害怕他坐吃山空,在遗嘱中声明银行每次只能付给他相等于他每年赚取的薪水的钱。所以老德儿是守了座金山却不易享用,每年都要填写一份收入证明一样的东西,寄给执行遗嘱的监督人,领取一份额外的“年终奖”。遗嘱监督人是他老爸的老朋友,也是几个老眼昏花的老头子。
老德儿出生于美国Baby Boom时期,跟那时刚竞选上美国总统的Bill Clinton同龄。年轻时他家境很好,受到的教育也不错,是美国著名的斯坦福大学的硕士,可所学的专业太偏门,搞什么帆船设计。大胡和吕林看过他的设计作品,厚厚的一大本,很漂亮,跟小孩子的拼图似的,片片块块,详细的一塌糊涂。这几年他在美国没找到工作,到中国来碰运气,心想这小帆船可能在这长江边上用得着的。可是,这年头谁还用帆船搞运输啊。老德儿造小帆船的事还没着落,就先遇上如何养活自己的问题,于是来师专教英语,想稳定下来以后再找机会去推销他的小帆船。老德儿在师专当口语和写作的外教——这活儿简单,他只要张张口动动笔就行了。只是因为师专支付他的那每月八百元人民币的工资额对他来说的确太少,也就等于一百多个美金。要是把这样的收入证明寄给美国那些老头子,不光是丢他的人,而且从银行里套出来的也太少了。去年十二月早些时候,他就为此事找大胡帮忙,想把工资额度虚拟大一些。
于是大胡帮他想了一个办法,就是从他老婆(那时还是他女朋友)单位搞了一份工资表复印件,把老德儿的英文名字加在最后一行,然后又有模有样地写了一份聘书,上面还盖有单位公章,说聘请老德儿为国际专家顾问,聘期两年,月薪六千元人民币。可他们遇到两个很大的技术难题,一个是大胡写的那个“6”怎么看也不象是工资表上那个会计的笔迹,另一个是这后填上去的墨迹总比复印件上的原墨迹要浓些,总之,这假造得也太假了。大胡这时想起了吕林,把他叫到了师专门口的一个打字复印店,他们在那儿已经忙乎半天了。
那时吕林正在复习准备的节骨眼上,正在闭门用功,因为一个月后考试就要开始了。他本来不想下山,可看到大胡心急火燎的样子,还是出手相助了。他接过这工资表一看,其他人每月都是两三百块,后面突然来个大家伙,一个六带三个零,比前面十几人的加起来还多,就问这样别人相信吗?大胡说没关系,是老德儿要写这么多的,这样就是要体现他“国际专家”的身价。
既然这数目不是问题,吕林就开始了技术攻关。人们常说,技不压身,可吕林觉得,有了某些本事有时还真不一定是好事。譬如说,吕林有模仿别人字迹的绝技,一不小心就变成了个造假老手,——尽管都是在朋友需要帮忙的时候才出手的;除了帮大胡签推荐信,他还在大学里,模仿了几个体育老师的签名,拯救了一大批体育成绩没法达标的书呆子和女孩子——他们都感谢他是救命恩人。
一般人“6”的写法都是起笔右上,然后弧线行向左下,顺势至正下再以一个圆圈结束。可这会计的“6”写得的确与众不同,上面翘起个头,下面圈曲着身子,像一条被激怒的眼镜蛇。仔细再看运笔,起笔正上方,先向右下作个试探,然后快速以四十五度斜线转向左下,至底后三十度反折弧向右上,并及时向左上复折,在遇到斜线前止住。做完这一番研究后,吕林在一张废纸上先演习一下,再依样写到工资栏里,大胡老德儿看了直叫好。
第二个难题麻烦一些。吕林向老板要了个剪纸刀,用刀尖沿着老德儿名字的那串英文字母一个一个轻轻刮擦,刮起一些带黑色墨迹的小纸绒,再用胶带纸轻轻粘去。然后再拿去复印,再刮,再复印,直到老德儿名字的墨迹轻重跟单上其它名字没有差别。完工后再看那笔迹,那墨迹,简直就跟原件一样。别说是糊弄几个老眼昏花的老头子,就是正常人不留意的话也看不出破绽呢。
然后老德儿就把表寄往美国,然后事儿就成了。这不,老德儿兴奋得跟小孩过年似的——其实这也算是他这个春节最值得高兴的事了,所以忙着要请大胡吕林他们吃饭庆祝了。
三个人很快就把老德儿的庆功饭局商定在这个星期天晚上。那天恰好是西方情人节,老德儿打赌似的对大胡和吕林说,必须各自带上一个女孩子去,否则只能喝酒不能吃菜的。大胡和吕林相视一笑,顿时明白了这家伙的心思——他想把秦柳也邀去。毕竟,大胡他们不可能让他只喝酒不吃菜的。老德儿打赌的用意是想让大胡吕林再去帮他,把秦柳约来。
有个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是男人都会喜欢漂亮女孩。吕林理解老德儿,因为他也是个男人,也因为秦柳的确是个可爱的姑娘。她有一双转盼多情的眼睛,配上一对 浅浅的小酒窝,甜美的微笑和温柔的声音,真是清纯美丽得让人没法拒绝。一句话,除了她那令人望而生畏的身高和稍显单薄的身材以外,吕林还真的在她身上挑不出什么的毛病来。偏偏她那副又瘦又高的模特身材,却也是又瘦又高的老德儿所喜欢的,老德儿多次在大胡吕林面前提起她如何如何地迷人,自己如何被她搞得晕头转向的。实际上大胡吕林都清楚这是老德儿的单相思,只能是他的白日梦,因为他们从秦柳的言行看得出她不是那种开放或前卫型的女孩子,相反地,很传统很守旧,要她找个四十多岁的美国佬做男朋友,她压根儿想都不敢想。再说了,在那个年代,在师专那个地方,师生之间是绝对不允许发生这种事情的,这一点人人都知道,除了老德儿以外。其实,秦柳也知道老德儿喜欢她,因为他曾经对她明说过,但这反而弄得她更紧张不安,想竭力回避他。可她偏偏又是班上的学习委员,送发作业什么的,每星期都少不了和老德儿打交道。因此,她也一直为这事儿苦恼着。老德儿也够有心计的,只让她把学生的作业往他房间送,以此增加见到她的机会。可越是看到她近在眼前却不能亲近,老德儿这胃口就被越吊越高了。
因为复习和查找参考书的原因,吕林有好几次请秦柳帮忙从师专图书馆借书。为答谢她的帮助,吕林还请过她吃饭,也在圣诞节时送过她小礼物,其实这也普通得很。关于借书,有个很通俗的说法,说这是青年男女套近乎的开始——一借一还,可以混两次见面呢。其实,吕林当时真没这么想,可他喜欢和她在一起说说话,倒是真的。看吕林心眼不坏,还在准备考研,也算是一个上进青年,秦柳也乐意跟吕林来往,有时听听他天南地北漫无边际的神侃瞎聊,也感觉很开心。秦柳喜欢安静,也很善解人意,有一次吕林开玩笑地对她说,“你要是不长这么高就好了。”从那以后吕林见她都是穿平底鞋的——可这对吕林来说依然也无济于事,他知道原因在他这里——谁让他是身高不过“根号3”的残废呢?其实,这些并不妨碍他俩成为好朋友,秦柳也越来越信任他,还有一次特意找他谈她跟老德儿的事。
那时吕林正在准备政治科目,正好活学活用,运用辩证法先帮分析一下目前的形式:“明摆着的,他是老师你是学生;他想跟你亲近,你不却想跟他交往;他一个近五十的美国老头,说不定哪天又飘到什么地方了;你是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再过一年半就要毕业开始拥有自己的生活。”全是废话,她却听得很认真,还不住地轻轻点头,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呢?”
“我给你一个建议,不即不离不作为。”吕林故弄玄虚地说。
“我还不明白,你讲清楚些。”
“你看啊,既然你不想跟他那么回事,就要保持适当的距离,包括空间距离和情感距离,尽量不要有可能引起他误解的暧昧暗示,这就是不即。可作为学生,也要努力维持良好的师生关系,不要闹矛盾啊什么的,把事情搞僵了对大家都不好。此谓不离。”吕林很得意这当老师传道解惑的感觉,何况是当这未来老师的老师。
“那什么是不作为?”秦柳用一副小学生的神态,继续问。
“这个简单,不该做的就不做呗。”吕林答道。
没有想到她狡黠地一笑,继续问道:“你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啊?”
吕林意识到该适可而止了,说:“问题问多了,不是好学生。”引得她也呵呵笑个不停。
吕林还没忘打趣她,说:“其实,他也是有趣的一个家伙啊,有风度也幽默,你怎么会反感呢?跟他说不定还能去美国呢,那地方多少人做梦都想去啊,我要是个女的没准儿我就答应她了。”
她眉毛向上一耸,斜瞥了他一眼,调皮地说:“那咱两个换吧。”
“只换身高。”吕林赶紧接话,心里想,自己才不要做女人呢。
她哈哈一笑:“看,你也虚伪了吧?”她接着说,“玩笑归玩笑,这件事你说的有道理,我听你的。”吕林听了她的话心里一阵得意,却突然又感到内疚,觉得这样做有点对不起老德儿。
于是大胡和吕林应承老德儿一定会叫上秦柳,然后就讨论晚餐的规格和准备工作。老德儿立即拿出一百美金,说这是总经费。吕林接过来,对大胡小声说:“哇噻,一百美金,比我们三个月的工资还多,可以好好潇洒一回了”——当然他说的是中文。很快他们就定下来一些细节,包括明天吕林去银行兑换,大胡则要搞定出租车,晚上两人再一起去预订带卡拉OK包间的酒楼房间等等。
那天是星期五,吕林担心秦柳周末另作安排,就建议大胡最好当晚就通知到她才好,这样一来可以给她多点时间考虑,二来也给他们多点时间说服她——其实吕林和大胡谁都不敢打包票能邀请到她的。一看快九点了,吕林和大胡就赶紧从老德儿那里出来,往女生宿舍走去。
老德儿所住的教师宿舍楼在学校东边,师专女生宿舍楼在西南角,中间隔着图书馆和几栋教学楼,走过去要用六七分钟的样子。吕林和大胡的兴致都很高,一路上聊着,路上还有积雪,走在上面还会有嘎吱声。尽管外面气温很低,他们也没觉得冷,毕竟已经是二月份了。
说到邀请女伴的事,因为老婆不在身边,大胡说他准备邀请那个漂亮打字员小敏,还问吕林想邀谁。他知道吕林没有女朋友,就开玩笑说:“厂里那么多女孩子,随便叫上一个就行了。”
吕林说:“我宁愿站着喝酒也不能叫厂里的故娘,咱惹不起。”
大胡又说,要不就叫上那个正在跟老德儿学英语的胡小姐。吕林吓了一跳,赶紧止住他,说:“你那本家人很热情,可自己着实欣赏不了她那种类型的体香。”大胡骂他扯淡,活该打光棍。
吕林最后说:“得了,省省吧,自己的事儿明天再说吧,今晚搞定秦柳这桩事儿先。”今天吕林遇到的都是开心事儿,希望这股好运能帮他们顺利邀请到秦柳。
他们经过灯光通明的图书馆和教室时,已经有学生三三两两的出来,下自习回宿舍。大胡认识秦柳比吕林早一点,可吕林后来与她来往更多,知道她的事情也比大胡多,尤其是她在老德儿这事上的内心想法。他们知道她总是设法躲避着老德儿,若说是老德儿请客,只怕她不会答应去的,所以他俩就商定,对秦柳说是吕林来请大家的。在路上,吕林又把传授给秦柳的那个“不即不离不作为”对付老德儿的策略给大胡讲了一遍,当然他少不了时不时插话,说到兴致处两人还哈哈大笑。两人这么说着笑着就来到女生宿舍楼前。
师专女生宿舍楼入口处悬挂着“男生止步”的牌子,宣布这里是男生禁区,有几个老太太轮流坐岗,二十四小时严防死守,男人绝对不可能入内的——可见男人是多么危险的一种动物。吕林他们想见秦柳,只能用唯一的办法,就是请个女生传话,然后在楼下等。此时刚好在他们前面三四步远处有一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女孩正要上楼,从图书馆到宿舍楼,她一直走在他们前面。
“喂,这位同学,帮个忙好吗?”吕林和大胡快走两步,叫住她。
她听见有人叫她,便停在楼梯口,转过身来。只见她留着一头披肩长发,戴着一副眼镜,胸前抱着两本书。
“请帮我们叫一下604的秦柳。”吕林说,因为大胡不知道她的房间号。
女孩子瞟了他俩一眼,说:“好的。”在她转身上楼前,又冷不丁加了两句:“你们是谁?找她干什么?”
吕林大胡心里同时一惊,感觉这局势不对头,因为以前请人帮忙叫秦柳从来没有这样被盘查一下过,赶快说:“我们是她的朋友,找她有点事儿。”他们生怕回答慢了,惹她不满意。
“那你们等一下”。她转身进去了。
“不好,她好像认识秦柳,”吕林对大胡说,“会不会是一个班的?不知道她刚才听到我们的谈话没有?”
“真不好说,我们的声音太大了。”大胡也同样担心,“那些话让别人听到真有点危险,传出去真的要死人了。”
“是啊。老天保佑不要出乱子。”吕林安慰他们自己,“说不定她没听到呢?”
就这样两人忐忑不安地在楼下等着,刚才那股兴奋劲也没了。约过了七八分钟,那个穿红色羽绒服女孩又下来了,眼镜摘下了,手里没有书,但多了一个饭盒。只是一直没有见到秦柳下来。
“她寝室的说她上自习去了,还没回来。”她告诉他们。
吕林和大胡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大胡反应快,说:“你认识她?是她同学吧?”这也是吕林想知道的问题。
“是的,她是我朋友,住在我隔壁。”她回答。
吕林看她手里拿着饭盒,忽然心里一亮,问道:“你这是要去吃东西吗?”又看了大胡一眼,说:“大胡你饿不饿?我是真的饿了,我们一起吃点夜宵吧。”
大胡赶紧说:“好啊好啊,我也饿了。”看着她有点犹豫,大胡接着说:“我们也是秦柳的朋友,正好有个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你能不能帮我们传一下话?”
她盯着吕林看一下,又盯了大胡一下,小心谨慎地说:“好吧”。
“那我们边吃边说,站在这里多冷啊。”吕林说。
“对啊,让他请客,这家伙今天升了官,该请客,你选地方。”大胡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她,连说话都很快跟她站在一边了。
“行行行,小事一桩。”吕林很爽快地答应,因为他今天的确高兴,一顿夜宵没什么了不起,再说还有那件重要的事情,说不定她能帮忙呢。
“就在校门口那家面馆吧。”她终于答应了。
“这么简单?想清楚了?”大胡恨不得上桃花岭饭店,“别这么便宜他呀。”
出了校门,马路对面就是她说的那家面馆。店不大,还算干净,店里人也没几个。先坐下来,每人点了一份炒面和一碗馄饨。大胡又起身忙着找筷子,又吩咐老板他改要炒粉,加豆芽少给辣。趁这功夫吕林才开始打量身边这位女孩,因为刚才在昏暗的路灯下他没怎么看她。这一看不要紧,吕林立即明白了为什么刚才大胡那眼镜后面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这还真是一张漂亮脸蛋,就是男人看了不会忘记的那种,如果套用古人对美女佳人的描绘,那就是:面容清纯娇美似刚敷粉,肌肤白里透红娇嫩如婴,眼眸清澈明亮深如秋水,嘴唇欲闭却启施脂若朱;前额饱满不失个性,脸郏圆润温柔流露,眉梢间已带着天然妩媚,眼角处似堆积百样情思。
吕林竟如此看呆了,直到她对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才返过神来,也报以微微一笑,心里却暗骂自己:“没出息,不就一个黄毛丫头嘛,竟然如此失态,搞得像没见过女人似的。”
“敢问小姐芳名?”吕林即刻恢复了那种无厘头的神态,他记得武侠电影里英雄初遇美人,都是这样问人家的。这时大胡也回到桌前坐下,说:“是啊,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
“郑兵。郑州的郑,士兵的兵。”她不紧不慢地说。
大胡和吕林又一次对视,都觉得女孩子取这样一个名字太少见了。“喂,小姐,没必要把我们当坏人吧,还来个化名?搞得像地下党似的。”大胡说。
她微微一笑,说:“真的,那是我的真名,别人第一次总是不相信。”然后又问:“你们的呢?”
吕林一本正经地指了指大胡,对她说:“他是胡汉山。”又指向自己,说:“我是南霸天。”还继续瞎搅和说:“我说的也是我们的真名,别人第一次也都不信。”
“别闹了,你小子别把人家姑娘吓到了。”大胡干什么都讲分寸,所以很理性地给了个刹车信号。“说正经的。我叫胡得胜,胡耀帮的胡,旗开得胜。喂,哥们,你叫什么?”大胡要让吕林做自我介绍。
“你问我,我问谁啊?嗨,你小子净蒙我,每次都是你在喊我名字,你都忘了我怎么记得住?让我再想想,我叫什么名字来着?是学名、艺名、笔名、还是化名呢?”吕林说话的时候继续做出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还不忘偷看她一眼,好像她也不反感,一直坐在那里微微笑着。
“嗨,吕林,你小子怎么也学会耍贫嘴了?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千万别把人家姑娘给吓跑了。”大胡转过眼对她说,“你别看他吊儿浪当的,其实人很好,很优秀,也讲义气,接触多了你会就知道的。”
“谢谢夸奖。优秀说不上,不算坏人而已。”吕林真的感谢大胡为他以后留下了伏笔。
一份炒面先上来,当然是要先让给她的。她没动筷子,说也等一会儿,又问,“你们说要传话给秦柳的,什么事啊?”她手揣在兜里,眼睛看着大胡。
“还是吕林你说吧。” 大胡把皮球踢过来。
吕林轻轻清了下嗓子,说:“是这样的。这不大新年的吗?我呢,想在这个星期天,就是后天,想请大胡,秦柳还有你们的那个外教Dirstaniel一起吃顿饭,我和大胡刚休完假回来,也想和大家聚一聚。刚刚去给Dirstaniel说了,正要去找秦柳呢,这不碰上你了。”吕林完全按照事先和大胡商量好的来说,让旁人感觉一切都再自然不过了。
“我们怕秦柳那天没空,想早点告诉她。”大胡还补充一下。
粉面和馄饨都上来了,大家开始动筷子,吕林只吃了份馄饨。大胡趁机给他使眼色,来了一句“要不这个?”他觉得眼前机会实在太难得了。
吕林当然领会他的意思,于是定了定神,对她说:“咳,郑兵,能不能帮这个忙啊?我们怕请不动她。你俩是好朋友,她肯定听你的。要不你也和我们一起去?我想你去她肯定也会放心去的。”然后他和大胡都盯着她,知道关键的时候到了。
她停下来,嘴唇抿了一下,然后轻轻地说,“让我考虑一下。”
“别这样啊,我最怕别人说考虑考虑了。你和我们都是秦柳的好朋友,大家能认识也算是有缘份吧。我现在就正式邀请你,给个面子好吗?”吕林心想,让谁作别人的陪衬去吃饭,谁心里都肯定不舒服,所以赶紧弥补一下,希望有效。
“看你也是个爽快人,大家以后都是朋友,一起去吧。”大胡也在后面加油。
“好吧,回去我告诉秦柳,她去我就去,她不去我也不去。”她这好歹也算是答应了。
“谢谢。你要说你去的,她才会说去的呀。你两人千万别都是你去我就去,你不去我也不去。要一起去的,拜托你了。”吕林还不忘再加一道保险,一脸真诚地对她说。
“那好吧。怎么通知你?”她看来真的干脆利落。
“明天中午十二点半我到你楼下等你消息。”看到她不再吃了,吕林就付了帐,让老板把那份没动过的炒面打包,对她说:“没动过,还是热的,你给带上吧。”
她笑着问道:“是给秦柳的吧?”。
“如果她在,就给她吧。如果她不在,就给你的姐妹吧。——总不能浪费啊。”吕林心里也在掂量这样做是否妥当。
“好吧,明天见。”送她进了校门,大家道别。
在回宿舍的路上,大胡大发感慨:“靠,真没想到,你说什么叫后发先至?什么叫出人意料?刚才我还替你操心明天谁陪你呢,你却最先搞定了。这姑娘不错吧?努力加点劲儿,把她搞到手。”
“我也觉得太意外了。哎大胡,要不我也来次上刀山,下火海,勇往直前?你说真的,我有没有戏?”吕林问大胡,也像是在问他自己。他捏了捏昨晚被烟烫了一下的指头,想起昨夜那些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自己也有点莫名其妙。
“我说你肯定有戏。听我的,回头教你两招,包准有用。反正你试也考玩了,没什么事儿干,还不趁此良机泡个女孩爽一把?只是你迟早要离开这里,只要把握好分寸,别陷进去就行了。”大胡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对吕林说。他现在比吕林还兴奋,恨不得自己亲自跨马上阵。
大胡说的听起来都挺在理,搞得吕林心猿意马,心里痒痒的。忽然遇到这样一个漂亮可人的故娘,很快就可以情人节共进晚餐,这不跟演电影一样吗?那些电影和小说里的经典套路,总是在说这样一个美丽的邂逅往往就是一段浪漫恋情的开始。一见钟情,只需那么几秒钟;爱的火花,迸发只在一瞬间。要么一个吸引人的眼神,要么是不经意的对视,或者三言两语的对话,或者无意间的身体接触,总之,时时刻刻到处都有可能成为两个人相爱的理由。然后就是牵肠挂肚,坐立不定,朝思暮想,寝食不安了;再然后就是卿卿我我,热情似火,如胶似漆,难分难舍了。就这样,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就诞生了。——只是,这个套路在吕林身上会再上演吗?
第二天上午吕林抽空跑了一趟银行把钱给兑了,中午早早吃了午饭,在十二点半前赶到师专,不一会儿就见到秦柳和郑兵一起下来了。一高一矮,丰满匀称,各有各的韵致,真是两个不同类型的漂亮。吕林忽然想到颜肥柳瘦这个词,又觉得笔墨气太浓了,觉得还是环肥燕瘦更贴切一些。
打过招呼,吕林就问秦柳考虑好没有。秦柳腼腆地不肯说话,郑兵替她说:“她先说去的,可一听说还有Dirstaniel,她又说不去了。”
果然不出吕林所料。他不知道郑兵是否知道个中真正的原因,于是谨慎地说:“不就是跟你老师一起吃顿饭吗?犯不着紧张啊。再说,是我请你们的,就算给我个面子吧。”
秦柳脸有点红,依旧犹豫着说:“不去不行吗?”
“千万别这样啊,你一不去,郑兵也不去,那我请客不就泡汤了。其实,我请你是要感谢你帮了我那么多的忙。你看这新年刚过,朋友聚一聚高兴高兴也是应该的啊。别担心啦,还有我和大胡呢。”吕林眼巴巴的看着她。郑兵也看着她,等她说话。
“那我再考虑一下吧。”她说,对吕林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又是要考虑!怎么都是跟领导一样的官腔啊?好好,就考虑考虑吧。但是千万别考虑不去啊。”吕林笑着说。“大胡已经去订饭店了,定好后告诉你们地方。我明天上午十点钟过来找你们,可以吗,两位小姐?”
她们相互看了一眼,说:“好吧,明天上午十点。”
过了中午大胡就上街去联系出租车了。那年头,在宜昌那小地方,出租车还是很少见的东西,一般只会在火车站和客运站码头才会见到那么四五辆,还多是那种甲壳虫一样的小型车或者简陋的小面包车。大胡转悠一圈,最后在大公桥水路客运站敲定两辆型号大点的桑塔那,谈好价钱,约定明晚六点在师专门口来接人。
然后吕林又和大胡一起在外面寻找适合聚会的饭店。他们开始是打算到桃花岭饭店去的,可大胡上午打电话去订座,却被告知包间已经客满了。明天是情人节,有点品味的场所肯定不好找。后来他俩费了老大劲,跑了三四家,总算在沿江路找到一家不错的酒店,二楼有个包间,带卡拉OK的。他俩看了菜单,感觉也不错,事先定了几样主菜,点了甲鱼鹌鹑之类的好让老板早准备。搞定酒店后他俩去到老德儿那里,告诉他万事俱备,只等秦柳了。看他满怀期待的眼神,吕林索性夸口说秦柳已经是没问题的,这样老德儿总算安了心,那晚他也睡了个好觉。
星期天上午,大胡去了邮局,顺便去找那个小敏,告诉她吃饭的事儿,吕林则要去师专落实消息。还没到十点,吕林就远远地看到她和郑兵在师专门口等着,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他心里即刻有底了。正如所料,她们答应一起去。再表示一番受宠若惊的感谢之后,吕林告诉她们吃饭地方在江边,已经订好车来接,晚上六点在门口集合,大家一起出发。然后又问她们白天有什么安排没有,她们说上午想去逛一逛街,下午还要看看书。其实那天吕林也没什么事儿,心里曾犹豫是不是要和她们一起上街去,趁机和美女多接触接触;只是他特讨厌逛街,——男孩子十有八九都是这样;再说,和她们两人一起去,肯定不合适,多半是找别扭,还是作罢。于是吕林借口说还要去老德儿那里,告诉他时间地点什么的,和她们道了再见。吕林见到老德儿,带给他这个好消息,着实又令他幸福了一下。
下午大胡和吕林早早过到老德儿那里,六点前到了学校门口,一会儿秦柳和郑兵也按时到了。正在大家担心出租车司机会不会守信用时,两辆桑塔那一前一后就停到路边了。大家一声欢呼,开始上车。大胡和老德儿坐一辆,他们还要顺路去接小敏。吕林则和秦柳郑兵这两个漂亮小姐坐另一辆,心里美滋滋的,别提了。路上吕林还给她们说,今天晚上大家不但要开心,还要尽兴,最好是把老德儿给灌醉。一听说要灌醉老德儿,她们甭提多兴奋,叽叽喳喳出主意,八成儿这作弄人的事儿人人都喜欢干的。吕林说最重要的是你们两个的默契配合,见机行事。其实这也大胡的想法,因为他一直不服老德儿一天到晚拿个啤酒说他多么多么能喝,他想看看老德儿的酒量到底怎么样,也让他顺便见识见识他们的“中国功夫”。
汽车很快到了酒店,店老板正等着呢。吕林先要了一瓶高度数的茅台,一瓶红酒,又准备啤酒若干,今天要让老德儿尝尝中式“鸡尾酒”的厉害。不一会儿,老德儿他们也到了。吕林来安排座位,本来他要男女间隔坐的,可秦柳和郑兵却执意要坐在一起,他也只好让她俩坐在老德儿和他自己之间,秦柳自然是靠老德儿的那边。待坐下来,把菜单让大家过目,又增加了几个特色小菜,告诉服务员可以上菜了。
不待酒菜上来,吕林还煞有介事地说了两句感谢大家光临,希望大家吃得高兴,玩得放松的客套话,然后就毛遂自荐地要当桌上的酒司令,说:“凡事得有规矩,这喝酒不能没有司令。谁不服我当司令都可以,只要他先干一杯。” 然后自己先喝了一杯。明摆着的,大胡也不会跟他争这个。
吕林用一杯茅台酒捞了个酒司令,自然得来点威风的,举着酒瓶子对女孩子们说:“来,这个先满上,别给我谈交情,第一杯每人是免不了的,然后你们都改成红酒。配合一下好不好?”三个女孩子先还想推脱,被他这一说也就作罢。大胡告诉老德儿这是中国酒的No.1,以前只有国家领导人才能喝得到的。老德儿嗅了嗅,又对秦柳做了个夸张的吃惊表情,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然后吕林又举起葡萄酒瓶:“这红酒呢,男的只留个门前杯,剩下的就是你们女孩子的了。秦柳,郑兵,小敏,大家虽是初次见面,可都是年轻人,不能放不开啊。”吕林当这酒司令,当然是希望把酒卖得越快越好。
大家轮流碰杯敬酒之后,吕林又提议玩“数七”游戏,输者喝酒。这个游戏简单,对老德儿解释起来也容易,小敏会点英语,用英语报数也没问题。游戏规则是大家轮流数数,数到带七或七的倍数时,必须以敲桌为过,不得出声;而正常数数必须出声,不能犹豫停顿,更不能敲桌,违例者算输。这样一玩起来,气氛就活跃起来了。这个看似公平的游戏实际上对老德儿很不公平,他以前压根儿没见过,更别提他那美国人的不敢恭维的算术水平了。这不,几圈游戏下来,大半数输在他身上。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酒是好酒,菜是好菜,身边是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和好朋友,老德儿他不兴奋才怪呢。于是他也很高兴地输着,喝着,很快就红光满面的,眼睛流露出孩子般的调皮劲,说话也越发无所顾忌,还时不时亲昵地拍拍秦柳的肩膀后背,让秦柳时时流露出勉为其难的表情。
茅台很快就被消灭了,原说是女孩子们的红酒又到了吕林他们嘴里。这点小意思对吕林和大胡都不值一提,像刚热身似的,当然是按计划接着上啤酒。老德儿还能撑一下,也赞成再来点啤酒。每人两瓶,包干制。秦柳却不停地给吕林使眼色,意思是老德儿快不行了,让大家适可而止。吕林不理会那么多,叫服务员打开卡拉OK,让她们三个女孩子去唱歌。这下秦柳如释重负,欣然离开酒桌,要和郑兵小敏一起唱歌,站起来时被老德拍了一下屁股,竟也不生气。
因为吕林必须在十点钟宿舍关门前送她们回去,所以他们的啤酒是三下五去二,很快就被干掉了。九点半时,吕林结账走人,而老德儿身子已经开始打飘了。在酒店门口,只见一辆出租车在等,司机说另一辆有事赶不过来了,这搞得大胡很不爽,他脱口就要骂人,被吕林拦住了。小敏说她就住在附近,可以自己走回去,于是互道再见。出租车司机问要不他跑两趟,要不跑一趟,五个人挤一下。因为时间关系,大胡无奈地点头,说那就挤一挤吧。把老德儿塞进前座里,大胡他们四个则挤在后边,郑兵先进去,然后是吕林,接着是秦柳,大胡最后进来终于勉强关上车门。因为酒精刺激,大家都在兴奋头上,也不管那么多,嘻嘻哈哈地挤成一堆。大胡个大,还在一个劲地让秦柳再往里挤点。为了合理利用空间,吕林就把身子尽量向后靠,而她俩则几乎坐到了他的左右两条腿上,这让他动弹不得,只得把两只胳膊伸张在她俩身后。车子一动,柔臂香体左右逢源,刺激着吕林身上每个毛孔,挑战着他的神经,就算那时吕林还是一个纯情男孩,却也不禁心猿意马,想入非非。那时刻他才明白,当初柳下惠坐坏不乱是多么的难啊。
这时郑兵对吕林说:“你知道秦柳昨天说不来,为什么今天又答应要来吗?”吕林说:“不知道。”郑兵说:“要不要我告诉你?”吕林说:“好啊”。秦柳立即反对不要她说,伸过手要捂郑兵的嘴。 大胡却在使劲起哄:“快点说,快点说。”
不顾秦柳反对,郑兵对着吕林的耳朵轻声说了一句:“她昨夜梦见了你。”这话却还是被大胡和秦柳听到了,大胡又“噢噢”地起哄,吕林则有点受宠若惊,却不忘调侃说:“真的呀?——梦里我没有干什么坏事吧?”大胡又在起哄,说:“你以为你还会做好事儿?肯定干坏事了。”秦柳捂郑兵嘴不成,又把手改向她的耳朵,嘴里不停地说“要你胡说”。于是两个女孩嘻嘻哈哈你打我躲闹得不可开交,而可怜的吕林则成了她俩的战场, 象日俄战争时的东北三省,倍受蹂躏,不过这次他希望这仗打得越久越好。
只是这路程苦短,或是这车太快,还没等他幸福够,转眼间汽车就到了师专门口。出于保密需要,大胡要门卫开大门,让车直接进去。门卫开始不肯,大胡下来,跟门卫说:“你们外教喝多了,自己没法走,要不你把他背回家去。”门卫真地出来看了一下坐在前座的老德儿,验明正身,想想还是不能让他去背这个一米八几的美国佬,只好把门开了,再三叮嘱汽车千万不能按喇叭,快点出来。
到老德儿宿舍楼下,大胡付了车钱,扶老德儿出来。老德儿现在是“酒醉心里明”,舌头开始打卷,手脚也不听使唤,走路摇摇晃晃不稳了。吕林和大胡好不容易把他送到屋里,丢到沙发上,说送了两个女孩子后再回来看他。在去女生宿舍的路上,大胡故意要和秦柳说话走在前面,留吕林和郑兵走在后面。
趁着酒精带来的热情和勇气,吕林问郑兵:“你今晚过得开心吗?”
她很轻松地回答:“很好啊。”
“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吕林知道这可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时候,心也提到嗓子眼上。
“呵呵,”她先笑了一下,好象故意不让吕林把心放落下去似的,又停了数秒钟,才说:“你挺好的啊,热情,又幽默。”
“那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我--”吕林有个冲动,想说“很喜欢你”那样的话,但还是忍住了。
“可以呀。”没想到她答应地如此爽快,让吕林内心激动不已。
“那你看什么时候合适?我们约个时间吧,——明天行吗?”吕林知道自己都有点急不可耐了。
“要不后天吧。”她说。
“好的,后天晚上六点钟半,我来找你吧。”吕林尽力掩饰着内心的激动,说道。
“好的。要不你就在大门口等我吧,不用到楼下去叫我了。” 郑兵说。吕林忽然明白,到底是女孩子,心细得很,知道他在楼下等人可能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人,那样会很尴尬的。
眼看就到了女生宿舍楼,这时大胡和秦柳已经到了楼下等着他们。吕林问她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她愣了一下,说不知道。吕林心想总得给她留点悬念什么的,说下次见面再告诉她。等她们进楼后,吕林和大胡又回到老德儿那里去。
“感觉怎么样?”在路上大胡迫不及待地问。
“约到下星期二。”吕林掩饰不住刚才的那番激动。
“我说有戏吧?我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了。”大胡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说不定她更喜欢你呢。”吕林半真半假地说。
“晚了晚了。”大胡又装出一副失望的口气。
老德儿门没有上锁,整个人塌陷在沙发里,估计还在美滋滋回味今晚的酒醇肉香,依然红光满面,像那盘刚上桌的清蒸河虾。见大胡他们返来,连声称谢,说今天的一切都让他很满意,简直就是“perfect”。这次安排连吕林也自觉满意,且不说邀请到了让老德儿神魂颠倒的秦柳,单就这喝酒的分寸他也把握得恰到好处,刚好让老德儿喝到八分上,不仅有了淋漓爽快的醉意,还不至于“倒毙”床上。若是让他醉得像一滩乱泥不省人事,或者上吐下泻作颠发狂,那可就太过分了。一个晚上的花费,竟然还没超出预算,吕林把剩余的钱又返给了老德儿,搞得大胡很纳闷,说不该还他的,以当下一次的活动经费。
好不容易等到星期二晚上,吕林提早了十分钟到师专,站在对面的那家炒面店旁边,满怀期待却又忐忑不安地向师专这边张望,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生怕在那些进进出出的人群中错过她。她会来吗?她不会忘记时间吧?她不会有什么事不来了吧?就这么熬着,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就过了六点,眼看又过了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夕阳已经下山了,她还没出现呢。吕林点了第三支烟,暗暗对自己说:“老天保佑,如果这第三香还烧不到她的人影,我可要打道回府了。”
就在他悻悻然熄灭烟头,准备离去的时候,郑兵那个似曾相识的红色羽绒服出现在大门内的走道上,款款而来。吕林长舒一口气,急步来到校门口。
“你好。” 吕林说,他觉得她看起来比上几次更显得漂亮。
“对不起,来晚了。”她的声音和人一样很甜。
“没有没有,我也刚到不久,”吕林说。说完后他觉得这话说得并不高明,一心只想减少对方让他等待的歉意,却忽略了自己遵时守约的诚意,好像他自己也是迟到的,——如果那样,她先来了岂不要白等自己了?“只是三柱香而已。”所以他又加了一句。
“什么三柱香?”她笑着问。
吕林掏出香烟,说:“是这个。我知道漂亮女孩总会迟点才到的,求老天保佑不要超过三根香烟的时间。老天可怜我,这不,把你送来了。”
“呵呵,你真会说话。”她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
“我们散散步吧。”吕林本来就没有特别的安排,决定采用最经济最省事的招式。
“好啊。”她应道。于是两人并肩向东走,保持五到十厘米的距离。虽然星期天晚上在车上他们已经有肌肤之亲,但吕林知道,那时是迫不得已,不算数的,所以现在保持适当的距离是必要的,而他的关键任务是要尽快消除这个间隔。
经过驻地门口时,吕林示意正前方,说:“要不我们向那边走走?那边我从来都没有去过呢。”忽然间,吕林觉得自己的哲学火花迸发了出来,故意做出深沉的样子,一字一顿地说:“因此,从这里以后的每一步,对我来说都是新的。” 连吕林自己都为这样的双关语绝倒,却没想到她只是平淡地应道:“真的吗?这条路挺安静的,好像可以去宜昌大学。”语气中她好像并不欣赏他那句话,让他不免有点失望。
“喂,记不记得问你前天是什么日子?”正好,吕林那个悬而未决的问题现在派上了用场。
“是你生日吗?”她反问。
“不是的。是2月14,西方情人节。我以前也不知道,老德儿告诉我的,就是你们的外教。”吕林说。
“这么巧?我也听说过这个节日,只是不记得是哪一天。”她停了一下,又说:“那我晓得你为什么要请秦柳吃饭了——你是在追她吧?”
“你肯定猜错了,我是为老德儿请的她。”吕林眼睛紧紧盯着她,加重语气地说道:“我请的是你呀。”
“你说真的?我一直以为你在追秦柳呢,——连她自己也这样对我说的。”她说话的口气好像不大相信吕林。
吕林想想也是,就凭他与秦柳频繁的接触,又是吃饭又是送礼物的,给她自己和别人造成这种错觉,也算正常,而现在正好是澄清这件事的时候。于是他说:“我知道你们有个同学在追她,现在这老德儿又这样,我还会去搅和个什么劲啊?再说她那身高——我哪敢追呀。不好意思,我让大家失望了。”依然是嬉皮笑脸的,可吕林说的都是实情。
她轻轻点了点头,停了一会儿,又问道:“那晚真的是你请客吗?”
吕林一愣,心里直犯嘀咕:“难道出什么差错了?”再一想,这事儿老德儿肯定不会说出来,只要大胡不说,谁也不知道真相的。于是他面不改色地说道:“当然是我请客的啦。怎么,有什么问题吗?”他心里还不忘再帮自己退一步,觉得万不得已还可以把这饭局说成是“老德儿出钱我请客”,脸皮厚点吧,千万不能在这节骨眼上来个自我穿帮。
她轻轻点了点头,说:“没什么,因为秦柳想让我问你。”
“你知道吧?”她有点犹豫,但还是接着说道:“秦柳给我说,前天晚上那个老外,他不停地掐秦柳的大腿,腿都掐红了。”
听到这事吕林很吃惊,心想:“不是吧?这么夸张?这老德儿给憋的呀都这样了?唉,也是酒色乱性啊——”然后就感到内疚,感到对不起秦柳,他又觉得既然是他请她们去吃饭,而秦柳又因此遭受老德儿的小动作暗算,自己当然又责任来解释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以表明他不是为虎作仗,更不是想把秦柳送到大色狼的口里。
随后,吕林便把他跟秦柳的交往以及老德儿对秦柳的着迷都说给郑兵听了,只是有意地避开了他自己考研的事儿。郑兵以前不知道这些事,所以听得一会儿惊一会儿诧的。时间不知不觉过了一个多小时,等他们回到校门口,快九点了。
“今晚都说别人的事了。明天还能见到你吗?”道别前吕林问她。
“明天不行。”她摇头说道,否决得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吕林心里也不由紧了一下。
“那就后天?”吕林赶紧追问一句。
她想了想,说:“要不星期六吧。平时我也得看书做功课。”
“好的,一言为定,星期六六点半这门口见。” 吕林心里一乐,同时也为自己忘了她还是个需要上晚自习的外语专业的学生而有了些许愧疚。约会,多等两天也没什么,重要的是有保证,于是吕林向她伸出右手食指,说:“拉个钩吧。”她呵呵一笑,也伸出右手食指,与他的指头做了一次一秒钟的拥抱。在吕林看来,这不但可以算是对下次约会的正式承诺,也可以算作和她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了。
两天后安仔和小乔不约而同地回到宜昌,吕林和大胡都为他们错过情人节聚会感到遗憾。一个月不见,安仔又白胖了些许,他在家里没事干,当了一个月的流动幼儿园老师,——轮流陪他那几个外甥和外甥女,小乔便说他语气里明显又多了“天山童姥”的腔调。小乔则带来两个有关联的惊喜,一个是他女朋友申请到了美国一所大学的奖学金,下半年秋季开学;另一个是他和女朋友要结婚了,春节两人来回奔波去见双方父母,估计“五一”就领证了。说这两个消息有关联,是他要赶在他女朋友出国前就冲进婚姻之城,一则避免日后各自天涯的相思之苦,——他也有点怕夜长梦多;二则他可以在老婆出国不久即申请F2签证去陪读。总之,这是好消息,小乔的前途一下子就明朗了,不用在乎在宜昌的这几个月如何了,也不用在乎考研结果了。他唯一担心的是美国领事馆的签证官,因为那些家伙不知道导演了多少个曲折离奇悲欢离合凄惨悲凉惨绝人寰的留学签证的辛酸故事。
大胡嘴快,一见到安仔和小乔就说吕林如何如何钓到一个很风情很撩人的师专女生,把吕林那还没谱没边的事儿三两下全给抖落了出来,还不忘如此这般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经大胡一瞎吹,这两个家伙更加性情激昂,按捺不住,那晚等到吕林一回到宿舍,他们就争先恐后地要传授吕林如何搞定女孩子的武功秘笈。看着他们跃跃欲试的样子,吕林也不好推却他们的好意,再说他也真没有实战经验,也想从他们那里取点经,于是吕林端坐在大胡的床上,像个幼稚的小学生,虚心地聆听三位的教诲。
大胡说道:“首先是脸皮要绝对地厚,不怕羞,不怕被骂。这个脸皮厚了,什么肉麻的话才敢说,什么肉麻的事才敢做嘛,剩下的不就水到渠成了。”
安仔接着说道:“绝对要甜言蜜语,所谓谈恋爱谈恋爱,全凭这嘴上功夫。这年头光说我爱你已经不够了,什么心肝呀宝贝呀,能说出口的就要说出口,肉麻得不能出口的也得整出口。还有啊……”
安仔还想补充,被小乔给叫停了:“你整出口,你还整出口转内销呢,你没有实战经验,全是口头上的花花子。”小乔说的“花花子”就是不实用的意思,两句话就把也没有谈过恋爱的安仔一下子晾到了阳台上。
小乔接着说:“所谓男人不坏,女孩不爱。我教你一招绝的,真正的一剑封喉。我就是靠这招搞定老婆的。要不要听?”这小子关键时候还要卖个关子。
“当然要啦。” 吕林说,大胡也催他快说。现在小乔要自爆恋爱隐私,大家没有理由不听。
“实际上我这招只是讲了个故事。”小乔开始说道。“记得那时认识老婆还不久,还没有到拥抱亲嘴那程度,只敢偶尔拉一下手。有天夜晚我俩到东湖边上散步,夜深人静的,我起了歪心思,就给她讲了一个故事。说在刚解放不久的西南某个小山城,城外偏僻荒凉的地方有家小医院,医院原来是很多年前一个西方传教士办的,条件很差,灰暗阴冷,破败不堪,到处散发着腐烂潮湿的气味。有一天,不知什么原因,医院的有个病人夜里突然死了,值班护士发现死去的病人脖子上有两排令人胆颤心惊的暗紫色牙印。在第二天夜里,又有一个病人死了,脖子上同样有两排恐怖的紫色牙印。这下医院惊慌失措,人人恐惧莫名,谣言四起,大家都说出鬼了,是吸血鬼。上级派来个侦查员连夜赶来,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当夜大雨倾盆雷鸣电闪,侦查员到医院,只见到一个脸色苍白身穿白大褂的女护士,侦查员要女护士领他到地下室的停尸房检查死者身上的牙痕,两人打着手电筒,一前一后往阴森森的地下室走去,外面雷电一闪,侦查员觉得身后楼道里似乎有一个白影闪过,回头看了一下,黑暗的走道里什么也没有。他又转过身来,……”
就在这时,小乔突然发出一个惨烈刺耳的叫声,“啊——” 吕林和大胡都吓了一跳,安仔则在阳台上哈哈大笑。小乔接着说:“原来侦查员看到女护士正对他笑,露出了两排紫色的牙齿。”
安仔在学校就听过这个恐怖故事,所以他一点都不觉得可怕。吕林和大胡都是第一次听,竟然被小乔那声超高频超高音的“啊——”搞得都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心突突直跳。小乔呵呵一笑,说道:“当时我啊地一声,老婆就倒在我怀里了,紧紧地抱着我。嘿嘿,剩下的就顺理成章,顺流而下,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了。”
大胡被小乔那声惨绝人寰的叫声搞得很不爽,叫道:“你小子这招太损人,太阴毒,太卑鄙,太无耻了。”
吕林说道:“真亏你小子想得出来,人家用这种鬼故事来作弄人,你用它来泡妞。高,实在是高。我有个问题,万一把她给吓晕了,可不坏事了。”
小乔说道:“那还不至于吧。最多吓得倒在怀里,恰到好处。”
安仔插话说:“晕了不就更妙了?趁机作人工呼吸啊。要是还不醒,顺便把生米做成熟饭得了。”
大胡又笑骂他:“看你就知道是个没人性的家伙,只会趁火打劫,一点怜香惜玉都不懂。那种熟饭是人吃的吗?”
小乔意犹未尽,接着说:“其实这招关键是营造气氛。四周无人,最好是夜里,才好营造这种恐怖气氛。然后就是那声“啊--”的惊叫,这是精华所在,一定要出其不意,一定要高分贝,要眼睛盯着她,全神投入。”
吕林说道:“我算明白了。这招也只能是你小乔能用,你的啊声才有那种效果,换作安仔就不行了,他那软绵绵的啊声,只会让别人起鸡皮疙瘩。我更不行,根本不是演戏的料。”
吕林心想,小乔这招肯定免了,自己断然不会用的,不过他们说的那些脸要厚,嘴要甜,人要坏什么的,对几乎没有恋爱史的他来说,还的确富有启发性。说是几乎没有,是因为大学时他曾对一个女孩萌生了一点爱情小芽,是那种柏拉图式的,可惜尚未破土就被踩死了。再说,谈恋爱泡妞就跟买房子住一样——要“舍”得花钱,这对一直是囊中羞涩的吕林来说,也是简直不敢奢想的。大学四年吕林基本上就是与一帮子哥们打牌踢球穷快活,在爱情游戏方面,经验值为零。
此时,吕林也觉得,时不我待,能不能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在爱情游戏上玩出点花样,有所作为,完全取决于自己的效率、勇气和运气了。于是吕林就期待,怀着以前从没有过的心情,期待跟郑兵的第二次约会,好不容易等来了星期六。
那天下午,天气晴朗,早春的太阳斜挂在西边山顶上,送出最后那股温暖。吕林早早就到了师专,看时间尚早,就在校园里遛达,驻步停在一个宣传橱窗前。早年春天,邓公到南方遛达一圈,说了几句家常话,那几句话后来非常流行,甚至当做口号标语,张贴在全国各地所有不被政治遗忘的角落,当然在这个教书育人的学校也不例外,——“胆子再大一些,步子再快一些”于是就成了这个宣传橱窗的主标题,醒目得十步以外都清楚可见,甚至会主动跳入路过者的眼睛。吕林看到这口号,想到自己目前的形势和任务,不禁暗自一笑:“这不是分明在提醒我吗?可是邓老先生啊,你是站着说话不怕腰疼,我也想胆子再大一些,步子再快一些啊,可是这些事儿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要不咱今天试试牵握一下她的手?”
六点半,郑兵这次准时出现在吕林的视线里,依然是红色羽绒服,一头飘逸的披肩发。只见她走到吕林跟前,轻轻甩动一下头发,微微一笑,竟让他心动不已,吕林恨不能去拥抱她——他不敢肯定这是不是人们所说的那种恋爱的感觉。依然是散步,不过这次吕林选择了去驻地山顶上的那条马路,因为他想顺便指给她看他住的宿舍楼。其实,这条路的确是个散步的好去处,路两边是高大的梧桐树和白杨树,安静宽敞,郑兵以前也和同学常来。一抹夕阳余辉洒落脚下,一丝晚风轻轻吹过,身边的她散发阵阵体香,令吕林心旷神怡,陶醉在这如梦似幻的境地里。就这样两人慢慢地走着,吕林也尽挑些轻松有趣的事情说给她听,时不时地逗得她咯咯直笑。
吕林心里一直惦记着邓公的嘱托,终于鼓起勇气,对她说:“要不要让我看看你的手相吧?”。
她嘻嘻一笑,说:“你真的会看吗?”边说边伸出手来。
“换右手,男左女右,要看右手才准的。”吕林装模作样地说。
然后吕林握着她右手的四根手指,手心向上,仔细端详。她的手真的很美,皓腕如雪,掌面光滑,白皙透着红润,手指如葱修长细嫩,握在手中柔若无骨。吕林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你的手好漂亮啊。”当然他没忘记自己的工作,接着说:“这手相更漂亮。”
其实吕林哪里会看什么手相,也就知道什么是生命线,智慧线,情感线,婚姻线,还有金星丘火星丘什么的。这解释手相当然是随他信口开河了,像健康长寿啊,多情善感啊,聪明智慧啊,婚姻美满啊这类的,都是什么好听就捡什么来说了。其实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把她这招人怜爱的小手,能多握几分钟就多握几分钟。
在送她回学校前,吕林提议在那个炒面店一起吃夜宵,来纪念一下。她问:“纪念什么呀?”吕林说:“纪念咱俩认识了一个礼拜呀。真的,我那天晚上第一次见到你就像见到老朋友一样,亲切得很。”
她似乎也想起上次在这里的情景,默默地点了一下头,说:“我也感到奇怪,——可能是因为以前经常听到秦柳谈到你的缘故。”
于是吕林请求能否以后见面多一些。她却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还不行。我们才认识一个星期,还是每个星期二和星期六的晚上吧。我得给自己一些时间来处理我的事情。”她看吕林那失望的样子,又接着说:“我知道你住的地方了,以后说不定我也可以去找你呀。”
这句话真动听,让吕林刚才心里添的一点堵一下就释放开来。其实吕林也明白她说给她一点时间来处理事情的含义,即使他从没有问她,她也从没有对他提及过。他知道,像她这样有魅力的女孩子,没有人追才怪——肯定她现在已经有个男朋友,而自己的出现却给了她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于是,吕林把手伸出来,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十分用情地说:“相信我,我等你。”
第二天即星期天上午,吕林哥儿几个一起如约到翁少春家打牌吃饭。牌桌上吕林竟然有几次走神,反应也罕见地迟钝了,好像再也找不到以前那种全身心投入的麻将情趣。接着那个星期他上班也提不起劲,每天都用同一定式——茶水加报纸加聊天——来消磨时间,只是脑袋里不时浮现出郑兵的笑容和红色身影,心里总期待着星期二和星期六跟她的见面,期盼每次都能按时看见她出现在师专门口,期盼每次都给他送来好的天气,期待和她一起继续着 “每一步都是新的”散步。随后的那个星期二,他俩沿着铁路线向南走,用脚趾头数了上千根的枕木;而那个星期六,他们手拉手地来到了江边,看日落灯起和江风渔火。
转眼到了3月份。今年才新调到厂里来的党支部书记姓李,四十出头,个头不高但显得很结实,为人热情爽快,连一向对政治干部敬而远之的吕林也乐意跟他聊天。3月初某天书记找到吕林,说他觉得吕林是个诚实稳重好学的人,想让吕林去给他连襟的小孩做些课外辅导。开始吕林一听是去做家庭教师,心里就嘀咕——要找家教的孩子多半都不是好惹的主儿,要么是对书本没有兴趣,要么是学习能力不怎么样,没听说过谁家成绩优秀的孩子还需要家教的——踌躇着不敢答应。李书记却说他连襟的小孩人很聪明,就是太贪玩,学习不用心,希望吕林能去帮助引导和管教——听起来还是个孺子可教的那种孩子。既然是书记大人开的口,多少也算是“政治任务”,加上是书记的亲戚,吕林也不好一口拒绝,就答应先去看看孩子的情况再定。小孩叫杨建,上初中一年级,长得虎头虎脑的,又结实又机灵,爱踢足球,就是学习成绩不咋的,总排在班上倒数十名之内。小孩子对吕林说,他自己也不是不想学好,可就是坐不下来,特别讨厌课堂那种安静,更不喜欢听老师讲课。吕林仿佛在他身上看见了孩童时的自己,倍感亲切,于是告诉他说自己小时候在学校也不爱听讲的,也很爱玩的,现在还经常踢球呢。听吕林这么一说,孩子很好奇,愿意跟他学学,怎样才能一边玩着一边还能把学习搞好。杨建他爸爸在长途汽车站当司机,跟两个同事承包了宜昌至长沙这条线,三天两头在车上,钱是没少挣,可家里孩子自然是顾不上了;杨建妈妈在宜昌一家很大的国营衬衫厂当科长,也忙得很。他们夫妻俩都没上过大学,也缺乏孩子教育心得,在孩子面前早就失去权威感,对孩子的现状惶惶然如热锅上的蚂蚁十分着急,却不知如何办才好,现在看到孩子能跟吕林处得来,都很高兴,自然希望他能常来帮助他。从此吕林每周一和周四晚上到他们家去辅导孩子,跟杨建和他父母的关系相处得也很融洽,孩子的表现也一天比一天好。他父母很高兴,后来干脆要吕林周一和周四到他们家吃晚饭,还把他们家一辆闲置的自行车送给他,比他以前破旧不堪的那辆漂亮利索多了。书记也很高兴,在厂里人前人后地夸他。
春天已经不可逆转地来了,带来的是更加明媚温暖的阳光和万物齐发的勃勃生机。这是个充满神奇的季节,还是同样的景物,但经过春天这么一捣弄,万物复苏, 万象更新, 一切都变得充满活力和骚动,那本来还是灰暗暗干巴巴毫无生命迹象的杨柳枝,就那么在风里摇一摇摆一摆,一个夜晚过后就会有小叶芽儿挂在枝条上,仿佛不是自己长出来的,倒是由露水变成的一样。再看河边,已经有成双配对的野鸭开始在水面嘻戏;那些猫和狗,也开始肆无忌惮地喧叫着,追逐着,发泄着体内无法隐藏的渴求。
吕林跟郑兵的关系也如这杨树的叶芽儿,羞涩地不肯露脸,他分明可以感觉到叶芽儿隐约的青绿色味道,那种希望盛开的气息,和对阳光雨露的渴望。吕林不想辜负这春天的好时光,他心里那种与日俱增的骚动,也早就不再满足于这样一周两次的见面了。他甚至觉得,男女约会应该是美好浪漫的事情,而现在却非得要定时定点的,呆板得跟上班似的,令人趣味大减。现在他知道自己应该积极地做点什么了。
星期六见面时,吕林送了她一盒巧克力,粉红色包装盒,中间带有一颗红色的心;还耍了个小花招,告诉她这是他情人节那晚给她准备的礼物,只是那时不敢拿来给她,害怕把她吓跑了。她喜笑颜开地道谢,接过巧克力,打开盒子,拈起一颗放到吕林嘴里,激动得他连连说“是我吃过的最甜的巧克力”,以至那整个晚上都弥漫在巧克力的那种香味里。
吕林还记得情人节那晚她唱过《爱得比你深》,猜想她肯定喜欢张学友的歌,所以星期天去买了张学友的专辑金装版,一套四盒,包装很漂亮。第二天中午吕林就去她宿舍楼下约见她。郑兵见到吕林来找她,感到有点奇怪,因为这不是他们计划内的见面时间。那天正好是3月8日,吕林开口就祝她节日快乐,她先是一阵茫然,待明白吕林说的是妇女节时,嘴角不由地流露出笑意,——这自然没有逃脱吕林的眼睛,也让他心里顿然轻松。吕林接着说给她准备了一份节日礼物,然后就把盒带递给她。她接过盒带,一看那张学友的最新专辑,惊喜不已,脸上和眼里的那种意外欣喜之情,甚至出乎吕林的意外。吕林记得大胡曾说过:“男人不会看重小恩小惠的,可是女孩子就在乎那些小玩意儿——其实她真正在意的是你的心思,在意你是不是总惦记着她。” 顿时觉得大胡说得太对了。同时,在他看来,郑兵并没有因为他打破她定下的约会时间去见她而不高兴,可见事情已经按照有利于他的方向顺利发展了。
第二天例行约会的晚上,她对吕林说自己太喜欢那些盒带了,太喜欢张学友的那些新歌了。在吕林再三要求下,她还唱了其中的一首《还是觉得你最好》。对张学友的这首获奖金曲,吕林当然也是很熟悉的,可他却假装不知,笑着问:“这首歌是真情流露吗?”
她不知有诈,随口回答说是“还是觉得你最好”,忽然发现他一脸歪笑,她脸上顿时飞红,娇嗔到:“你可真坏,说话总是带陷阱的。”
吕林哈哈一笑,说:“我早就掉到陷阱里了,现在只等着被收拾了。”
那个星期五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吕林和安仔哥儿四个在厂里吃了晚饭,回到宿舍楼的时候,太阳还悬在西边山顶上。开门一进房间,吕林就感到气氛不一样,再仔细一看,陪伴他多年的乱七八糟不在了,床上被子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书和杂志也有条有理地码在书桌上,墙角的那堆脏衣服也消失了。吕林和安仔都十分诧异, 不知怎么会是这样。正在这时,忽然听见有人从厨房里跑出来,跟他们打招呼:“你们下班了?”是郑兵!吕林转过身,只见她袖子卷得老高,双手红通通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水。吕林仿佛看到了那个传说中从墙画上走出来的海螺姑娘,嘴里却说不出话。
吕林定了定神,确信她就是活生生的让他朝思梦想的不会再回到墙上的女孩,情不自禁地拥抱她,连说感谢。安仔他们这时也乘机起哄:“贤惠贤惠呀真贤惠。”小乔还用他特别的嗓音替吕林唱着“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吕林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问她:“你是怎么进来的?”郑兵说:“我下午没有课,看天气很好,就想到你这边来看看。我记得你是在四楼,没有钥匙,只好碰运气了。我一敲门,正好里面还有人,他给我开的门,他下午又去上班去了。”吕林知道她说的是住在厅里的小孟,在提取车间干活,这两天轮到上中班,所以下午会在宿舍。她接着说:“他告诉我你的房间和床位,我就帮你整了整,洗了洗,现在还有一件没洗完呢。”
吕林走进厨房,一看水池里冲洗的正是安仔那件臭名昭著的黄色棉夹克,又厚又沉,穿了两年都没见他洗过的,就大叫起来:“这件不是我的,是安仔的。安仔你小子快过来洗你的衣服。”
安仔忙跑过来,嘴里不停地说:“帮忙帮到底唦,帮我洗完唦。”
经他一提醒,吕林再仔细查看,发现挂在阳台上的衣服有一半是他的。原来吕林和他的脏衣物混在一个房间来里,郑兵自然是分不出来的,就把所有的脏衣服一起全都洗了。安仔意外地捡个便宜,赶紧对她道谢,还说欢迎她常来。吕林笑他还在想这免费洗衣服的好事,说下次再来也不会洗错衣服了。大胡小乔又夸张地说她咋就没搞错房间呢,又说后悔当初没有跟吕林住在一个房间的,否则也可以享受别人代洗衣服的福利了。
看着她两只小手冻得通红,吕林心里又甜蜜又心酸,赶紧对她说:“走吧,我带你去吃饭吧,今天要好好犒劳犒劳你才行的。”那天吕林和她去了一家小酒馆点了几个菜,喝了点酒,正式纪念跟她相识一个月。送她回去的时候,吕林就把宿舍钥匙给了她,第二天自己又去配了一套。
郑兵的行动毫无疑问地告诉了吕林,她已经处理完了她自己的事情,尽管他从没有问及过,而她也从没有说过,对此两人都心照不宣。可以肯定的是,有一个吕林素不相识的男人因他而失恋了。对此,吕林开始还产生了一丝负罪感,可很快地就被那种胜利者的成就感所掩盖了,虽然不那么强烈,但也足够让他陶醉了一阵子。让那个一周见面两次的规定见鬼去吧,他可以在跟她告别时就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实际上连这些都显得多余,因为她有了吕林宿舍的钥匙,可以随时在白天没有课的时候或者在晚上到他这里来,有时连吕林自己都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有了爱情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天空是晴朗的,心情是美丽的,工作是顺利的,生活是愉快的,日子就这样快乐地过着。吕林本来以为和她的关系就可以这样按正常的轨迹向前发展,却不料很快就发生一件令他意想不到的事,差点断送了他的心血努力。
那是合该有事的一个星期一,下午天就阴沉沉的,等吕林做完家教,天已经下起了雨。雨不大,但因刮着冷风,让人在春天里也感觉到了冬的寒意。等吕林回到宿舍,全身几乎都湿透。他看到郑兵正坐在房里等着他,心里又一阵高兴,准备把被凄风冷雨淋湿的心情在她这里整理一番,却没想到她带给他更残酷的冰雪寒霜。
郑兵坐在桌前,看见吕林近来,铁青着脸,也不打招呼,冷冰冰地站起身来,说:“送我回去吧。”
吕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失措地问:“你怎么啦?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她只是摇摇头,说:“送我回去吧。”说完就望门外走。
吕林只好连衣服都没换,撑了把伞跟了出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嘛?是你家里有什么事还是学校里?你能不能告诉我?”任凭吕林再三发问,她却一直沉默不语,径直走在山顶那条马路上。风还在刮,雨还在下,吕林一只手打着伞,一只手紧扶着她的肩,竭力把伞罩在她头上,却任凭雨水洒落在他早已湿透的身上。寒冷,凄风冷雨的寒冷,吕林身体感觉到的寒冷已经不算什么,只是心里的寒冷却让他无法忍受。
“你不是要把我给憋死吧?你倒是说话呀。”吕林突然意识到她这极度的不正常是不是冲他来的,又加了一句:“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事,惹你生气了?”
“你自己做的事情你知道。”她果然开了口,但说的话让吕林更加地莫名其妙。
“我怎么啦?我并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啊?”很明显,她肯定是对什么事情产生误会了,只是吕林实在纳闷,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你行啊你,还说你没有女朋友?原来一直在骗我,你还要骗下去吗?”她突然大声向他嚷道,怒气冲冲。
吕林脑里顿时“嗡”地一声,一阵苍白空虚,他听得出来她这怒气绝对不是假装的,尤其是她用了那个“骗”字,这简直让他感到一种侮辱。果真,这女人的醋通常都是在另一个女人身上。
吕林也喊了出来:“你说我骗你?我的天,我真是比窦娥还冤啦,地球人都知道我的确没有女朋友啊。”吕林一边喊冤,一边让脑筋进入了紧急状态,在脑海里快速搜寻可能让她起怀疑的女孩子,可自己也就只接触过她和秦柳啊,接着说:“早就跟你说过,我跟秦柳什么事也没有……”
“不是她。”她生气地打断他。
“那是谁啊,到底是什么事啊?你就直接明说了好不好?”吕林伸手扳住她的身子停站在雨中,盯住她的眼睛,用几乎快崩溃了的腔调说。
“你自己做的事情你知道。”她停了停,没有回避他的眼光,接着说:“你那封信是怎么回事?这可都是我亲眼看到的。”
吕林又是一个脑筋紧转弯,可这下还是滑出了跑道:“什么信啊?信上说什么啊?”他此时发现自己像个白痴一样,对她的提问完全没有答案,甚至不知到她在说什么。
“你可真会演戏啊。你自己说的话都不记得?还要蒙骗我吗?你还让我怎么相信你?好了好了,我也不想再说下去了。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你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了。”郑兵说完就要走,她态度坚决得如同这冷风雨般不容改变,眼神里充满着蔑视、冷漠、绝情、愤怒和无望。
吕林突然觉得如同五雷轰顶。难道一切就这么完了吗?难道这爱情游戏就这么难玩,才刚开始就要GAME OVER?难道一个月的努力就这样付诸东流?难道真如歌里所唱的“分手总要在雨天”?他在心里狂叫,不要分手!更不要在这凄冷的雨夜分手!不要GAME OVER!不要在故事还没开始就结束!不管自己以前说了什么不当的话引起她的误解,反正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含冤离开!吕林明白,现在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必须把话都说出来,必须跟她说清楚——演戏就演戏吧,要不以后想演戏都没有机会了。
“郑兵,你听我说,我的确不清楚你为何生气。也许我怎么解释你都不会相信我的,——我也实在不想解释什么。我只想对你说,我爱你,真心地爱你。一开始我也犹豫过,不知道是不是该用真感情;但现在我是真心对你的,我相信你也可以感觉得到。记得上星期你帮我洗衣服吗?我是真正被你感动了。我还从来没有遇到一个女孩子对我这么好过。”吕林越说越激动,因为连他自己都被自己的言语所感染,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演戏还是在真情表白,或者兼而有之;他只觉得这种场景只在电影里见过,而他现在却成了那个正在为爱情挣扎的男主角。
吕林索性放开了,把伞丢在一边,双手紧紧把她搂抱在怀里,吻着她眉上的雨水,嘴里呜咽着:“我爱你,我们不要分手,我会好好爱你的,相信我,我会证明给你看的,给我一个机会吧。”吕林把她抱得更紧,贴向自己的胸膛。她的身体颤抖着,眼角也止不住流出了两串泪珠。吕林的嘴唇不自主地望下移,吻去她那还带着温度的泪水,吻着她翕动的鼻子,正要吻向她的嘴唇,她却把脸转向一边,慢慢用力想推开他,说道:“我们才认识一个月,有太多东西我们互相都不了解。今天我不想再多说了。送我回去吧。”吕林这才连忙把伞捡起来给她撑上,扶住她出了驻地大门。
一路上两人都不再说话,默默地在雨中慢慢地走着,到了校门口,她让吕林回去,自己独自进去,而吕林却坚持要送她到宿舍楼。到了楼下,她终于说:“我真的很痛苦,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也回去好好想想。如果我不去找你,你就别来找我了。”
吕林站在那里,呆若木鸡,无奈地望着她,任凭这些冰凉的话一字一句地刺穿耳膜。她不忍心就这样将吕林丢弃在这冷雨夜里似的,又说道:“你也该回去换衣服了,小心着凉。”吕林这时忽然想起几周以前在校门口对她说的一句话,就重复了一遍:“相信我,我等你。” 她却不再说话,转身进楼里去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她对自己误解如此之深呢?难道是哪里说错了话吗?昨天在一起时她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说变就变了呢?她说那封信什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吕林带着满脑子的困惑和疲惫,回到宿舍。
一进房间,吕林就看到书桌上放着他留给她的那套钥匙,钥匙下面压着一封信。他赶快拿起来一看,顿时明白了——这就是她说的那封信,就是惹她大发脾气的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