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阔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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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阔天空》第五章 雾里分不清影踪 (5)

(2013-09-24 21:27:42) 下一个
早上天气不好,雾蒙蒙的,老天爷好像也没睡醒,太阳压根儿就没有露脸的意思。他俩上街去吃了早点,然后一起逛商场。宜昌商场临近江边,在当时是全市最大的一家商场。吕林原来没打算要买什么,可一进去,还是忍不住想给她买份小礼物,最后挑中了一套化妆品,唇膏眉笔什么的,他对那些小玩意儿一窍不通,猜测其功用之于女人如同石灰瓦刀抹铲之于泥瓦匠罢。付了钱离开柜台,看她满心欢喜地把东西放入小挂包后,他才敢这样对她说:“其实,你不化妆都很好看的,我更喜欢自然质朴的美。”她还了一个白眼给他。
 
从宜昌商场出来,马路对面不远就是滨江公园和长江。看着这商场门前的黑色大理石台阶,吕林就想起了老德儿拉肚子 的事,于是就给讲她了这段故事。
那是去年深秋的一个星期天下午,吕林大胡和老德儿三个人神经病一样地在宜昌商场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坐了一个多钟头,目的是为了科学地客观地评价宜昌女孩的漂亮程度,他们称之为男人指数。每个人一张表格一支笔,随机抽样,对从身边走过的女孩的打分,标准就是根据个人的喜好,考查内容包括身材、容貌、气质、皮肤等多个项目,然后绘制出曲线图,像搞选美比赛似的。他们总共给五十个女孩子打了分数,结果是老德儿给出了最高分,看来他还是很喜欢东方女孩的。这次活动的成绩很突出,没想到后果太严重——长时间坐在冰冷的石头台阶上,吕林大胡年轻火旺还顶得住,老德儿就不行了,诱发了急性肠炎,当天晚上连拉了好几次肚子,把大胡都笑歪了。
吕林原本想用这个故事让她也乐一乐,没想到她听完了,就来一句:“活该,谁让你们这么无聊的。”把他的兴致一下就掐灭掉了。吕林心想,这女孩说话怎么就这么扫兴?我要是她,肯定会问“你们能给我打多少分啊?”之类的,也给我一个奉承她的机会啊。后来吕林才知道,因为秦柳的事儿,她对老德儿一直很反感。
 
说到老德儿,她可能想起些什么,问道:“你说实话,那次吃饭真的是你请客?”
吕林装作糊涂,问她:“哪一次?”她说:“就是有秦柳和老德儿的那次。很贵的吧?”
吕林心想,这都哪时候的事儿了,现在又在问这个?于是有点不耐烦地说:“我记得你已经问过我了。这很重要吗?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我都懒得说了。” 吕林不知道她到底想知道什么样的答案,但在他这里,不可能再有其它的回答了。在偌大的中国,这种鱼目混珠张冠李戴弄虚作假的事情简直是司空见惯数不胜数的,相比之下,他自己这么一桩鸡毛蒜皮的小破事儿真正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
 
郑兵看吕林生气了,也不再说话,只是把他的胳膊拽得更紧了些,两人沿着江堤慢慢走着。公园很安静,三三两两的游人分散在公园的小径上,稀疏得跟径旁的杨柳树一样。江面上依然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忙碌景象,大大小小的船只沿着水面上看不见的航道线,上下来回地奔波,从起点到终点。对面连绵起伏的山峦在雾气弥漫中朦胧得分不清轮廓,更有一叶小舟在对面江边撒网打渔,整个跟幅山水画似的,根本没去理会江面上那些熙熙攘攘忙忙碌碌的景象。江这边的河滩上有对年轻夫妻正陪着小孩放风筝,父亲一阵猛跑,那风筝竟然也就扭扭捏捏地飞升到半空,引得小孩欢快地叫个不停。
各玩各的,便是眼前真实的世界,吕林顿时感慨万千。他觉得自己只是这个城市的过客,这一切,近在眼前,却似远在天边,好像与他并没有多大关系——“今年此日我和一个叫郑兵的女孩在这里看雾中风景,可明年此时我又会在哪里呢?”想到这里,吕林禁不住地轻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甚至连那些铁皮包裹的客船都不如。是啊,这城市也只是它们的一个中途临时停靠的旅店,就像他一样;可它们毕竟知道它们的行程日期,知道下一站在哪里,知道目的地在哪里,可他呢,对这些却都茫然无知。
 
“你在想什么呢?”郑兵问他。吕林这才醒悟过来,觉得自己很自私——在这时候还为那些不着边际的世俗烦恼所缠绕,却把身边的她冷落一边,真不应该,于是伸手捋了捋她的头发,淡然一笑:“没什么,刚才走神了。”
“该不是又想起了你的那位云妹妹吧?”她调皮地问道。
“是又怎么样?想了还不是白想?”吕林故作一副不真不假的神情说道。
“我就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东西。”她用右手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胳膊,疼得他直叫。这女人真是不可思议,左手还在温柔地缠绕着你手臂呢,右手却凶恶地对这里下毒手,真个是搞不明白的爱恨混合体,矛盾又统一着的。“算是一点小警告。”她嘴上也不饶人。他后来发现,这个女孩真的有很强的暴力倾向,而自己的胳膊还有其它体表器官则不幸都成了受罪的羔羊。
“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是说想也没用,不是说想了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真倒霉——碰上你。”这话越描越黑,最后一句又差点导致新的一轮毒手,好在吕林赶紧而及时地求饶才得以幸免。
 
下午送郑兵回去了,吕林也顺便到学校去踢了场球,出了身热汗,感觉好了许多。郑兵一提起阿云,就让他想起那封惹了麻烦的信。其实阿云前些天已经给他回信了,她对吕林的举动有些困惑——既然决定要离开那里了,为何还要再惹是生非呢?只是这广州迟迟没有消息,让吕林等得心慌不安。阿光也没有回信,吕林甚至怀疑信是不是寄丢了,于是又给他再修书一封。
消息真是可以不胫而走的,尤其在你不希望的时候它跑得更快,所以不用奇怪,为什么星期一大胡一回来,就已经知道吕林留郑兵过夜了。大胡回到宿舍,就追问吕林感觉如何如何。第二天大胡告诉吕林,说老德儿想让吕林去和他聊聊。毫无疑问,这家伙又把这事儿说给老德儿听了,惹得老德儿也按捺不住要找吕林谈谈。
         自从认识郑兵后,吕林到老德儿那里的次数就显著减少,好多天都没看见他了,也不知道这个美国佬是不是还在缠和秦柳。吕林下午瞅个机会提前溜号,一个人跑到老德儿那里去了。

         老德儿这家伙正闷陷在沙发里喝啤酒呢,见吕林来了精神立即抖擞起来。先递来一瓶啤酒,一阵寒暄之后,就进入他聊天的主题:要给吕林上一堂性知识和性技巧的课。这家伙不愧是斯坦福大学的硕士,拿出画小帆船的精确度,在纸上画了一个女性的生殖系统,然后就不厌其烦地给吕林讲解其结构,从上到下,由外向内,由表及里,都是些吕林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词儿,听得吕林似懂非懂的,只有瞪大眼睛连连点头的份儿。接着他又画了两条曲线,来讲解男女性感受的不同,详细说明男人的快与女性的慢。最后他告诉吕林如何做戏前准备,像如何亲抚,如何挑逗,哪里先抚摸哪里后试探等等技巧,直听得吕林张目结舍,不知所措。两个小时过后,等吕林从他那里出来,满脑子的还是图啊线啊的,乱七八糟,一塌糊涂,只觉得这老色鬼可真是一肚歪水——那可是他几十年的经验啊——还教什么英语,干脆开个性爱学习班得了。
 
星期三竟然收到阿光的信,信中说他在3月份辞掉了化学所的工作,下海了,去了广州一个叫天然饮的保健品公司,新来乍到,忙着搞什么培训调研,忙得一踏糊涂。阿光说吕林那封信是他在化学所的朋友转给他的——怪不得这么晚他才有回音。阿光还说他已经打过学校的电话,学校说是吕林过线了,应该在近期就会受到复试通知书的。阿光还给了他公司的地址和电话,让吕林到广州复试时去找他。
谢天谢地!总算是等到个好消息!吕林心里的石头也算落了地。于是他天天急急忙忙到收发去查信,可依旧没有等到复试通知,就这样一晃一个星期过去了,吕林的心又悬了起来。
 
直到4月下旬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吕林收一封电报:“速来广州复试”,发报人正是他报考的导师。吕林这才明白,复试通知书可能寄丢了。事不宜迟,他当即决定第二天动身去广州,转身就回去就向科长请了假,然后又给阿云打了个电话,让她帮订一张第二天到广州的火车票。
晚上吕林找到郑兵,本想告诉她要去广州复试的,可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对她说出实情,只说明天要到广州出差,单位临时通知的。她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什么时候回来。吕林说具体时间不知道,但“五一”节前一定回来。
其实在那十来天里,吕林跟她见面比以前更频繁了些。每次见到她,看到她甜美的笑脸,吕林整个身心都轻松愉快起来,什么考试啊工作啊前途啊那些令人头痛的烦恼一下子都抛却到九霄云外了。可每当送她回去,留下他一个人独自走在山顶那条马路上的时候,或者夜深人静他难以入睡的时候,吕林就会感到那些烦恼再次偷袭过来,如潮水般涌入脑门里,变本加厉地敲击他每根神经,像要拷问他到底要何去何从。一种无形的无奈随后就会像一张大网一样笼罩过来,包围着他,紧裹着他,让他逃避不得,也挣脱不了。她是个好女孩,而自己却迟早会离去,这两个基本的事实让吕林难以做出取舍。是啊,鱼掌不可兼得,人生一世,谁都会遇到需要做出取舍决定的时刻。最后他总算找到一个说法应付自己:男女之间感情这东西,只要控制得好,不陷得太深,没什么可担心的,纵使他日两人分手,也不会彼此太过心痛的吧。
         所以吕林竭力控制住对她的热情,控制住没对她说实话,也控制住不与她谈论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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