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来惠州时一样,阿光和吕林这回广州的路上也是无话不说,更多的时候是吕林在聆听阿光的海阔天空不着边际的夸夸其谈,从以前的化学所到现在的天然饮,从分手的女朋友到老家的父母还有以前的老同学,从单纯的校园文化到尔虞我诈的商业游戏再到做人的底线原则,从江湖义气到港台明星再到街边的发廊女,总之是无所不谈。譬如说,当他们的话题转到阿光的口服液上,吕林拿起一张他们的广告,那上面说这产品可以提高人体免疫力预防兼治疗多种疾病的,就问阿光:“你一天到晚推销这东西,吹得跟灵丹妙药似的;你自己究竟相信不相信,这玩意儿到底有没有作用?”
阿光嘿嘿地笑,说:“这卖瓜的肯定不能说瓜坏。至于口服液保健品嘛,就不光要‘口服’,还要‘心服’——正所谓信则灵,不信则不灵。用心喝了,想必还是有点用的。”接着还补充了一句:“至少还可以增加小便量吧。”
吕林哈哈大笑,说:“这不明显就是心理作用嘛,你阿光都快成了江湖骗子了。”
阿光感慨道:“这骗子还做不来,可江湖行走是避免不了,以后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
这真的已经不再是吕林熟悉的阿光了。在吕林印象里的阿光依然停留在学生时代,总是那副鼻梁上架着眼镜、说话斯斯文文、内敛羞涩质朴的书生模样。以前,阿光从中学开始,对文学却已是情有独钟,大学里虽学的是化学专业,可他还经常写些诗歌散文什么的来抒发情感,歌以咏志,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有思想有追求的文学青年。那几年,阿光常曾把自己作品寄给吕林看,吕林还依稀记得他的一组记事诗其中的几句:
“两句硕大的口号,
可以托起一堵城墙,
却无法遮掩,
倦伏墙角的悲伤。
自视水晶的城楼,
忍睹热血中的绝望。
无奈冬雷夏雪,
青春已作流浪。”
这诗乍一听起来除了有点颓废外就不知所云,其实,也只有他们那代人经历了那些说不清的事件后,才会知道他诗中的含意。
吕林庆幸自己一直是阿光诗歌的为数不多的读者,因为阿光从来没打算去把它们拿去发表的。以前吕林觉得,如果阿光愿意,在诗歌方面他一定可以做得很出色的,至少会比他捣弄那些玻璃试管强。可他没想到,阿光一下子就这样丢理弃文、下海从商了,从文质彬彬变到口若悬河了,从小心谨慎变到夸夸其谈了,整个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像重新组装过的一样,变得连吕林都觉得有点陌生了。除了感到陌生,吕林还为他感到一点点惋惜,也担心他从此会变成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这经济浪潮浩浩荡荡真个是非同小可,真个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在宜昌武汉等内地城市,吕林感觉还不那么强烈,可到了这到处是人挤人、车堵车的一片忙乱景象的广州,就明显感到这汹涌大浪势不可挡,也难怪连阿光都身不由己被卷入其中了。
其实,吕林当时为阿光还有一种隐约的担忧,担心阿光这种骨子里温和谦忍、心地善良的人,在这人心险恶的江湖上行走,能不能一路平安,真是很悬。且不管前景如何,只怕缴学费肯定少不了的了。事情的发展果真如此,后来公司派阿光到了长沙,待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开拓出湖南市场,正准备收获的时候,公司却来个卸磨杀驴,把他们那批元老全给炒了鱿鱼,于是阿光一年多的辛苦劳作都变成了为他人做嫁衣裳。不过此乃后话。
吕林和阿光马不停蹄地赶回广州,七点多到了三元里的他们事先约好的一家餐馆阿明和阿亮早已点好酒菜,在那里等着他们了。
一阵热烈的问候之后,珠江啤酒一杯杯地满上,气氛立马就上来了,就像前些年寒暑假回到老家聚在一起喝酒时的一样。阿明好酒,他那颗银质的假门牙就是在大学时一次醉酒的产物,——这家伙竟然把学校的喷水池当成游泳池了,硬是要往里面跳,于是就把一颗门牙留到那里了。阿亮也是个豪爽的汉子,喝起酒来也不带含糊的,在武大时吕林跟他都经常聚在一起的,这多年没见,现在又能齐聚广州,彼此都有说不完的故事。几瓶啤酒之后,天南地北,古今中外,话题就更多了,都咕噜咕噜地向外滚。其间,大家听吕林讲了导师打电报催他来复试的事,都啧啧称奇,说吕林真算是遇到好老师了,结果吕林还不得不为遇上未来的好老板喝上一杯。最后大家都喝得全都尽兴才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