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研究组的Dennis Hourcade (丹尼斯)教授的报告。他是研究系列教授里的正教授,为我们这个领域的世界知名学者。我经常被人问及关于美国医学院教授类别的问题,所以这次写出来,希望能惠及年轻的华裔留美人士。在这里先解释我在题目中标出的“顶尖”这形容词,这里指全美永远排在前八位的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医学院,文中所述不见得适用于其他的地方。
在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医学院,无论是晋升研究或俗称Tenured的正教授都有一条International Reputation (国际声誉)的要求。丹尼斯教授长期在阿肯森的实验室,拥有相当的独立性,文章和资助时尔联名,时尔完全独立。他以开创性的贡献在补体领域拥有声誉,大约在十年前,他因为发现Properdin能够通过吸附在膜表面激活补体旁路途经而备受瞩目,更不说他以前克隆了CR1蛋白。人生的路很多,即使在美国全球闻名的大学里走不了完全独立的路,研究系列的教授也可以拥有相当令人欣慰的人生,丹尼斯教授曾经特别感激华大福利所支付的学费,让他的三位儿女读完了大学, 其中两位是昂贵的私立大学。丹尼斯教授拥有黄金的学术背景,MIT本科,哈佛博士,但是在阿肯森这个堪萨斯大学的巨头下独立成就学术人生,所以别太在意学校的牌子,事在人为。
阿肯森因为太善良,没人愿意离开,弄了半天,实验室成了世界补体研究之重镇,一个实验室有包括他在内的五位教授级别的人物,实验室的会议就是世界水平的。在他的实验室,你做出什么归你,并且他乐意在重要场合分享功劳,阿肯森已经誉满天下,跟你争署名太丢人。这使我想到历史上欧洲的那些大实验室,因为发现抗体而获得首次颁发的诺贝尔医学奖的德国人Behring(贝林)和应该分享诺贝尔奖的旅德日本科学家Kitasato,他们当时都在Robert Koch(科霍)的实验室,但是课题完全独立,他们获得的诺贝尔奖比科霍还早。
美国这种大型研究组只有在阿肯森这般胸襟的人领导下才能存在,他给人相当的自由度,也愿意分享功劳。有时阿肯森本人就变成了论文的中间作者,或者完全不署名,即使这样他仍以难以置信的近500篇各类文章而成为多产的科学家。有次申请资助时,NIH基金评委抱怨他太多中间作者,阿肯森写长信给NIH解释只有这样年轻人才能成长,NIH照样给他钱。
据我所知,MD在华大做拥有实验室的助理教授的起始年薪是15万美元,副教授为18.5万美元,拥有PhD的教授年薪要低些,令我们意外的是包括亚裔在内的少数族群可在此基础上增加2%的年薪。很多人做不到正教授就因各种原因离开了,好的像Andy Chan被基因技术公司挖去当部门的负责人,差的则另谋出路。以往二十多年,绝大多数华裔在华大从助理教授做起的都离开了,有些走时相当不愉快,虽然后来都拥有不错的职业生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我曾听过医学院内科系主任为系里Faculty 举办的关于晋升程序的座谈会,只要是讲师以上的Faculty都可以参加。现将了解的一些情况写下来,供大家参考。
根据系主任的数据,内科为全校最大的系:670位Clinical、Research 和Investigator三大类的Faculty(讲师以上);140 Million (一亿四千万美元)的研究资助;每年400 Millions (四亿美元)临床盈利。华大将Tenure-Track称为Investigator-Track。
三大类Faculty只是对内的区别,对外一律称为:Instructor, Assistant Professor, Associate Professor 和Full Professor。好多年前,为了避免在申请基金等方面的歧视,华大全校范围的Faculty Senate投票修改了教授章程,将研究系列头衔前面的Research这字删掉。并且规定研究系列的教授占用科系总教授的编制,也就是教授总数目确定后,不同系列相互之间是会占用名额的。三大类教授可以视情况转换,只要条件允许。三大类教授的任命和职称评审的程序相同,都必须过同样的委员会。
华大征遁古老传统,具体程序是:
第一,通过系里内部的Internal Committee。对于内科学系,这意味着各专科主任组成(呼吸、消化、心脏等)的委员会。医学院以病理与免疫系最严,他们的终身教授评议需要所有终身教授全票通过才行,只要有一个教授反对,你就必须走人。病理与免疫系的要求与主校园的一些文科系相似,耶鲁也是如此,只是华大的终身评议放在Associate Professor这级别,而耶鲁的终身评议在Full Professor。这是以前的情况,新闻称耶鲁试图改革她的终身评议制度。
第二,特定委员会(所谓的Ad Hoc委员会)的评议。在通过了系里的委员会后,你的系主任需要在整个华大范围内招集成立Ad Hoc委员会进行评议。Ad Hoc委员会由5-6人组成,其中三位是医学院的系主任,还有几位资深人士。这时你的系主任面对这些委员推荐你,委员们充当Jury(陪审团)来评判, 必须全票通过。这第一和第二关最为关键,因为他们全是业内翘首或同行。
第三,通过Executive Faculty Committee。这个委员会为全医学院所有系主任组成的,由你的系主任向他们陈述你的材料,特别是前面两个委员会的评审意见。
第四。最终由University Trustee批准。第三和四条的委员会暑假不工作,平常也只2-3月开一次会,其他委员会碰头也难。所以每次职称评审过程平均需要6-9个月,我知道有耗时1.5年的。
第五。同行评议是最为关键的,为一切的基础。晋升过程拖时间的有时就是等推荐信,你在学术界的表现非常重要,在西方是你的那些同行掌控着你的命运,无论是文章、经费还是晋升都是如此。必须有校外的推荐,利益冲突应该避免。Instructor升Assistant Professor需3封推荐信。升Associate Professor需要6-7封推荐信,校内和校外兼半,推荐人越有名,信则越有份量。推荐信由科系主任或系主任索要,你可建议名单但是看不见推荐信,系主任有时会透露或取舍推荐信。这是当天系主任向我们强调的:坏的推荐信有时是致命性的,因为委员会有权要求系主任公布所有推荐信,委员会甚至要求你的系主任逐项解释那些负面的评语。
华大对Associate Professor的要求是在你的领域拥有National Reputation; Full Professor要求International Reputation, 适合所有三大类教授。这美国的National本身就是International, 只是说法不同而已。
第六。Tenure Clock的概念。当你进入Tenure Track时,你的Tenure时钟就开始启动了。从7月1日开始,如果你7月之前上班则吃亏,因为会损失一整年的时间。那时钟只能走7年零9个月,女教授可以因生孩子允许停1-2年的时钟。从研究系列也可以被Tenured, 只是不容易,但是没有时钟的烦恼。所以在你条件不成熟时,进入Tenure Track是会让你经常失眠的,因为华大赶人时沒有商量的余地。
下面为对图片的说明。
我进来后丹尼斯就有NIH RO1基金,并且被续过多次,钱的分配可能给大实验室, 或流向合作实验室。大家可看丹尼斯做出那重要结果后,被邀写的Annual Review of Immunology,第一作者已经是世界补体协会主席,正风光的德国人,在Science, Immunity, Nature Immunology 不断发表文章。我现在的一个课题,采用了丹尼斯在21年前发表在JBC的方法,阿肯森的名字根本不在上面,他说那是丹尼斯自己的东西。
一个阿肯森实验室,出了三位国际补体协会的主席,应该算是罕见了。这是一个很特别的研究组,几乎无法复制,有点欧洲大实验室的感觉,在一个不能再美国的地方。风格是阿肯森定的,他走到那里都是风趣地被人围着。我在这里的好处是,长期近距离与美国主体文化交流,又做自己喜欢的实验,我很不喜欢将实验室建成Chinatown。很多老中教授都是建这种与外面隔离的中国城,毫无顾忌地大声说中文,在美国不顺后就说别人歧视他。丹尼斯教授始终在阿肯森实验室,自己有个技术员,现在已经是Staff Scientist的前技术员也负责为实验室买东西。丹尼斯不怎么雇人,自己和技术员亲自做实验室,自得其乐的人,一辈子这样。这是丹尼斯做出的那篇影响深远的JI文章,阿肯森名字为倒数第二,以及随后的PNAS,阿肯森连名字都不在上面。
华大以前的Tenure-Track Assistant Professor 70-80%走人,活不下来。仅我们科系以往的三位Tenure-Track助理教授,他们全有Science 文章,都因各种原因走人。
年终清理照片,这是2018年Santa Fe会议时阿肯森宴请朋友。阿肯森自己有一个特别的帐号,他在外面的演讲与咨询费全放在里面供大家用,他这级别可以达到每小时500美元甚至更高。我们开本领域的国际会议时,阿肯森总要宴请以前的学生或同行聚餐,永远自己掏腰包去支付相当数额的费用,在瑞士他花了700多瑞士法朗,让前博后和现在著名科学家Kemper为他核实小费的数量,我正好在旁边。这钱是他自己挣的,所以原则上是花自己的钱任性。前段时间,华大做出改革,要求从专利来的钱,像公司付给我们老鼠的钱,必须部分归个人, 不能放实验室了,阿肯森还抱怨过。他把自己在外面挣的咨询费放在实验室用,有多少人能这样啊?
我们出去吃饭永远是阿肯森掏腰包,犹太老板那种让实验室的人分別拿出信用卡支付餐费的事情,从来不会在阿肯森这里发生。我们共同写基金所以知道彼此的工资,阿肯森很羡慕Andy Chan他们在公司里挣大钱,但他在远沒公司挣得多的情况下,仍然活得潇洒,为人处事非常有风度。
几天前我们专科举行年终例行聚餐。为division的新领导操办的,但是帐单则是阿肯森出的。
美国城市也处于不断地更新中,这是从东侧的药学院进入华大医学院校园,绝大多数的楼都是新建的。
可从我题为《普及医生科学家的概念》看华大医学院教授类型:
https://mp.weixin.qq.com/s/b7but2eOi57E8Mik6DwYWg
同济应该重视医生科学家(Physician Scientist)的培养。在美国的医学学术界,医生科学家是指一批学临床出身的医生最终走向了以探索生物医学未知为主体的科学研究的职业生涯。这里并不一定强求医生科学家从事与疾病相关的研究,但是他们即使做纯粹基础研究的领域都带着不同的视野。美国的经验证明,医生科学家的研究成果推动了我们对未知世界的认识、临床诊疗水准的提高和对医疗产业的推动。举个著名的例子,医生科学家研究脂蛋白运输的分子机制最终直接造福于包括糖尿病的各类代谢性疾病。而小的例子,大家知道高浓度的单克隆抗体可以存在于杂交瘤刺激产生的腹水中,而腹水产生的病理机制恐怕只有学医的人最明白。学医出身的医生们习惯于起早贪黑的临床训练,他们更愿意花费大量的时间在自己选定的并且热爱的基础科学领域里耕耘,这些特质对他们的成功帮助巨大。
虽然美国的医生科学家也因与临床同行赚钱的巨大差值而面临压力,但是美国仍然是医生从事科学研究的最佳国家,早期美国的很多诺贝尔奖的原创性工作是由纯粹的MD背景的科学家完成的,包括DNA聚合酶、限制性内切酶、癌基因、LDL受体和朊病毒的发现。在美国顶尖的医学院里,你可以欣赏到一些科研做到蛋白质结构域的精细程度而临床上又是美国最佳医生的医生科学家。在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医学院,细胞调亡系列蛋白,免疫分子(CD46、CD47和CD2AP)和淋巴细胞的阳性和阴性选择原理这些涉及基本生命规律的重大发现都是在医生科学家的实验室完成的。美国诺贝尔医学奖得主Joe Goldstein总结了NIH在1964-1972的八年间产生的九位诺贝尔奖得主的经历,9位里面的7位仅有MD学位,另外两位拥有MD和PhD双博士学位,他们这些杰出医生科学家的代表几乎都是在NIH才开始学习如何成为实验科学家的,从拿试管和加样器开始的。当然深层的原因是NIH在越战期间能够招到最为聪明的医学毕业生,因为进去了就属于已经在为美国政府服务,而不必担心被招募入伍去越南打仗。
美国现在的医生科学家的绝大部分来源于MSTP培养计划,也就是Medical Scientist Training Program或医学科学家培训计划,为美国NIH资助的学费全免的人才计划。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医学院的MSTP为全美人数之最,原因是它早在NIH资助之前就有,NIH资助实施后,华大仍然保持自己原来的资助额度,再加上NIH的,所以华大可以拥有其他名牌医学院一倍的双博士人数。该计划的程序是本科毕业生进入医学院后,先读1.5年左右的医学基础课程,然后进入实验室花费4-6年完成哲学博士研究,再回到医学院用1.5年左右的时间完成临床课程的学习和见习,所以总共需要7-9年才能完成MD和PhD的双博士学位。中国的优势是高中就进医学院读相当于MD的医学本科,只要读博士就是相当于美国的MD和PhD,所以仅从程序上能够使大量的值得培养的人才走上医生科学家的职业道路,关健是需要营造从事原创性科研的环境以及对医生科学家的政策性支持。
同济应该规定所有临床科室的主任必须拥有运用现代生物学技术从事科学研究的实验室,对内、外、妇、儿这些大系里的亚专科的主任们也应该有同样的要求。每个系和专科都应该具有一定数量的主要从事科学研究并且拥有独立实验室的医生科学家。临床科系的医生科学家的薪金应该至少达到全职同级临床教授的总收入的80%,并且在时间上应该保证医生科学家有80%左右的时间从事与经营实验室有关的科学研究,各系和专科的学术结构以医生科学家为主体。全职临床医生教授的评价指标,应该以临床疗效而不是以所谓的SCI论文为标准,而医生科学家则应该相当看重原始科研论文的质量和数量以及吸引到的研究经费。医生科学家的追求最终必将推动医学的发展,开创了现代免疫治疗的美国科学家Steven Rosenberg是位外科医生,工作于美国NIH的临床中心。他在几十年前首先尝试将病人的淋巴细胞在体外诱导成杀伤细胞,然后输入病人用于抗肿瘤治疗。大家知道美国的外科医生的薪酬在医生行业里都是高的,Rosenberg的工作单位如果不给他在薪金和时间上的外科医生级别的保护,他肯定不会做出这个造福全人类的进展。无独有偶,应用抗血管生成成功阻断癌转移途经而开创癌症治疗新领域的哈佛教授Judah Folkman,也是一位外科医生。
同济是中国相当级别的医学院,应该有宏大的志向和广阔的视野,我们暂切不谈世界水准,但是同济应该有高远的追求。我们走在麻省总医院的科室,你会知道人类首例乙醚麻醉就发生在那里;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放射系存放了人类第一台应用到临床的PET造影议;在瑞典Lund大学则有一个扁牌提醒人们:那里的包括华裔在内的科学家第一次确定了人类的染色体为46条。我们同济真正追求的应该是这些改变世界医学进步的发现,而不是国内崇拜的一位学语言学的美国费城人弄出的SCI指数,那是个很有偏见的洋玩意。同济以往编医学院教科书的成就非凡,我们在校时全国的内、外、妇、儿科这四大专科的教科书的一半出自同济教授之手,当年中国的医学生靠读这些书获得医学知识,我们也因此而自豪。但是编写教科书不是科学的原创,真正的知识来源于实验室,以编书论学术成就的政策不值得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