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朋友中,属我混得不如人。比如开车,别人是宝马奔驰,开出去威风凛凛,好像高速公路是他家的。我呢,说来惭愧,只敢占最边上的道。谁让咱的车破呢——破车毛病多,出了事好停不是?
第一辆车我是从隔壁吸毒犯手里买下来的。他要价一千六,说这是早期的卡迪拉克,有收藏价值。那时我刚学会开车,开去兜了一圈。回来后我指出车的毛病很多,底盘松散,排气管有洞,开起来一大股机油味,显然是汽缸漏了。总之,这车确实有收藏价值,但是除了收藏价值之外也就没什么其他价值了。
“那你出多少钱呢?”毒贩子问。
“看在邻居的份儿上,我出一百吧。”我开个玩笑,准备走了。其实我倒也不懂车,这套说词都是从一本教人买车的书上学来的。
“一百?No!”他愤愤地叫,看来他从来没让人这么宰过。“二百,至少二百。”
——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我把这辆车买了下来。
真是卡迪拉克,轻轻一踩,马上呼地一声窜出去。我在高速公路上疾驰,豪情满怀:二百块算什么?豪华车又怎么样?上高速公路也只实现了一项基本人权嘛。
但是我很快意识到基本人权也有它的代价。这宝贝车耗油太大。从公寓到学校,一加仑的汽油就见了底。到饭店刷盘子,来回一开,正好收支相抵。一个月之后,银行的老底子就露出来了。偏巧这时姐姐到美国来,我到西雅图去接了一趟。姐姐学文学,是有浪漫气质的那种人。她指着一座高山说:“嘿,上去看看。”我咬咬牙,把油门轰上去。到了山顶,她把头发一撩,野战军似地跳出去,巡视一圈之后,指着一座更高的山说:“走,再到那边看看!”
把姐姐送到她的学校之后,我彻底破产了。
车是不敢开了。我每天吃两个面包圈,小口喝凉水。我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愤世嫉俗地看着头发飘动的美国小妞们开敞篷车驰过。自己的车则停在门前,仅供朋友们参观。朋友们在椅子上坐坐,试试电动窗户,说:“还是鸦能干,说话就成了豪华阶级啦。”我说:“可不——就是穷惯了,猛不丁的还有点适应不了。”
朋友走了,我蹬着破自行车去买菜,苦是苦点,心情还是舒畅的。
心情没舒畅几天,警察忽然在车上贴了一张二百美元的罚单,说是不许老停着不动。这简直岂有此理嘛:车一动就产生污染,还会发生交通事故,好好停那儿,大闺女似地多文静,干嘛非要开呢?
但是有啥法子。你有理,警察有枪,你跟他说去。我把吸毒犯叫来,说:“这车还是你开走吧,不收钱。”他笑一笑,说:“要想叫我把这车开走,除非给我五百块钱。”
我怀疑耳朵出了毛病,说:“哥们儿,不开玩笑吧?”他一本正经地说:“不不。美国嘛,都玩私有财产,这种事怎么好开玩笑?这车其实一直是我的。”说着拿出一张纸头,说:“你看,这不是车契吗?”
车契?这倒没听说过。我把纸头拿来,颠倒看了几遍,可不真有车契这个玩意。“车主”一栏下,可不就明白写着“吸毒犯”三个字?我生气了,说:“那么说上次你是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