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贾福相教授 曹小莉
昨日惊闻贾福相教授病逝盐泉岛,想起和他的忘年交往,得到的教诲,深深感到是此生的幸运。在雪上枝头时,在电话中听他朗诵新作的诗,象年轻人一样充满激情。在雾漫海岛时,他一人天天在山中散步,我曾向他请教,为何我喜欢独处,却从不孤独,有时在众多喧闹中,我却有孤独之感。他给了我肯定的答复,并说这一点不奇怪,英语中"lonely"和 "alone" 就注解了这种不同。" Sometimes, I like to be alone, but I never feel lonely." 关键是有时,如果永远喜欢独处,就成了"Hermit" (隐居者),想想自己不会成为隐居者,也不会夜夜笙歌,看来还是正常的人生。
他经常谈到人可从自然中得到熏陶和启发。一个闻名加拿大美国的华裔学者和科学家,却能同时是文学家,他把诗经译成白话文和英文,在海峡两岸得到最高的赞赏。听他讲刚到台湾军中求学,少年意气风发,差一点被怀疑是共谍被枪毙,他的校长惜才以自己身家性命担保才救了他年轻的生命。谈到小时候听到邻居小孩骂他守寡的妈妈“偷汉子”,他一砖头砸过去,他妈妈打了他又抱着他痛哭的往事,他的反思是:中国的封建礼教和陈规陋习害死了多少年轻的妇女,他记起她的妈妈又年轻又好看,想到他妈妈那像缎子一样的长发,他感慨之极,对我讲,当时他妈妈觉得这种污蔑是奇耻大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有这么多闲话,十五岁别离母亲竟成永诀。七十年后,他真的希望当年小孩们说的是真话,他可怜的美丽的妈妈至少能得到一点幸福,如果真有那样一个男人,他要感谢他一辈子。
他给我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他获得博士学位后,在英国任教,一天和很多教授在海边喝酒聚会,一个英国同事仗着酒气,出口伤人“我们大英帝国真是没人了,找个中国佬来教书”。他端着酒杯就走过去了,“你们英国是衰败了,连你这样的混蛋也到大学来教书。”吓得那英国人连连道歉。事后想了想,不管自己学术水平有多高,中国口音总会影响他的前途,要想堵住别人的口,就得比他们强才行。于是对着镜子天天练,硬是练出一口道地好英语。他娶了一位学新闻的漂亮美国姑娘,他的妻子后来成为画家,有了两个双胞胎女儿,他的一生获得极高的荣誉和成就,是华人之光。他们退休后住在温哥华一个风景如画的小岛上。
二零零九年八月底,正是此刻金风送爽的季节。温哥华一群各民族诗人有个家庭歌舞吟诗聚会,我请他携诗也来凑热闹,他欣然乘水上小飞机从岛上飞来温哥华,加上几位忘年交的朋友,大提琴演奏家戈武,美丽的台湾画家张丽娜小姐,吴瑞莎小姐还带来她农场刚摘来熟透的蓝莓,给晚宴增添了浓郁的东方文化色彩。席间,有二三十个不同国家的文人墨客争相起舞,贾教授妙语如珠,幽默之极,一位印度舞者诗人用红绸包住贾教授的头,拉着他一起跳,贾老身高一米八以上,虽是七十八岁之龄,仍是风流倜傥,温文儒雅,赢得大家的喜爱。
贾教授有许多趣事名言,想起来就会莞尔。一天他开车经过一片草原,居然一头勇猛北美野牛挡住去路,他定睛一看,野牛身后一块牌子,写着大片草原土地出售,“天赐我也”,他就买了下来,他说自己本是乡下人,于是定笔名为庄稼,几十年后发了一笔财,多少他秘而不宣,而庄稼这一笔名就沿用下来了。我现在手上就有庄稼的书籍。在他对土地热爱的启发下,我也东施效颦,没有野牛挡路,几年前就居然隔山买了牛,买下了密西西比一片土地,马上打电话向他请教,他赞赏不绝,还讲他如年轻,也会再驱车前往,乘美国低迷之际买土地,我知道他是开玩笑。那天他告诉我那片红土地遍布世界著名大橡树(Live oak),绘声绘色描述美国南方的自然风貌景观,谈了“飘”电影里的台词,美国南北战争。。。使我无限向往,后来到了那儿一看,果然如此,之后我带着兴趣读了南北战争史,听懂了美国南方腔,体验了南北方的不同,得到意外的收获。真佩服贾教授渊博的天文地理知识,感谢他对我的赞许。也许这土地不会给我们带来什么近期利益,但人生总应该有点Adventure and imagination。就是想着这种传奇经历,拥有马克吐温所描绘的一片乡间小镇田产也是一种精神享受啊,人总得有点豪气,万一丢了,就算“壮士断指”吧。
贾教授说“我们山东人古时候不是读书人就是响马”。“什么是响马?”我好奇地问。“读书人还用说,首推至圣先贤第一位孔子,响马就是强盗,看看水浒就知道了。”“为什么出这两种人?”我打破砂锅问到底。“山东地方穷,只有读书才能有出路。人豪爽仗义,长得人高马大,不能读书就去打家劫舍,仗义疏财吧。”接着他数出从古到今的范例,使我大长了见识。眼前这位山东人的确豪爽仗义,是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桀骜不羁也可形容他的诗人本色。凡是受过他教诲的学生、朋友们,都会终生受益。贾教授是真正具有世界眼光、热爱自然、推崇东西方精髓文化的大学者,同时也是有着极其温暖情怀的诗人。
学生何其有幸,听着他讲求学、从大陆到台湾、到美国、到英国、到加拿大的种种经历,人生感悟,科学宇宙,中西思想精华荟萃,全是从心中流出的智慧,那么柔软流畅的英语,我似乎置身于美加高等学府,一时忘却电话那边是一位中国人。但一讲到他的故乡,他的童年,他的母亲,他的山东,唐诗宋词,诗经国风,他那已被西风欧雨软化过的中国话里不时出现山东的余韵。
张丽娜来电谈到她不能接受贾教授已走的现实,多日都陷在悲伤之中,我们在电话两端都泪流满面,我深有同感。斯人已去,留给我们的是宝贵的人生智慧和美好的回忆,感谢这永难忘怀的师长。
二零一一年八月二十八日温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