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采群居为生活方式的人类来说,“信任”是物种生存繁衍的基础,涉及所有形式的人际关系。这个层面上的专有词汇是“诚信”。中外古今,“诚信”都是道德号召、社会难题。因为,自私的本能、生存之竞争、猜疑与误解……,在在导致失信、需要骗局、制造背叛……。充斥人类文明史的悲剧莫不根源于此。
贵为君王的,可能为了某种“可怜而自私的欢乐”,滥用建立在诚信基础上的协议,失掉江山。如周幽王之烽火戏诸侯,教训啊。统治阶层这类的事情做多了,想要改恶从善、正经为社会干点事,都没人相信。如商鞅帮秦孝公实行变法,上当受骗惯了的民众无人响应。不得已,商鞅“乃立三丈之木于国都南门,募民有能徙之北门者,予十金”;一向只顾横征暴敛的政府居然这么大方?没人敢信。商鞅只能把赏钱加到五十金,并予兑现,而且没拿回扣哦。可见,信用也者,破产容易挽回难。官僚阶层以权谋私造成的种种社会恶果,也在此列。《论语·颜渊》“民无信不立”一语,通俗地可以解释为:如果民众不相信政府和官员了,国家也就快完了。
中国民间深知“诚信”重要,童子启蒙就能读到:《论语》“民而无信,不知其可。”《孟子》“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墨子》“言不信者,行不果。”《荀子》“虽有仁智,必以诚信为本。”等等。浅显的则有故事,如“曾参杀猪”说的是其妻出门办事不能带孩子同去,便哄孩子说:在家等妈妈回来,杀猪煮肉给你吃。不料,曾参为了育人、真的忍痛把猪杀掉烧给孩子吃了。而不是欺负弱小追究之力。再如北宋晏殊,殿试时发现考题是几天前练习过的,就如实向皇帝报告了。皇帝给晏殊一个美差,因为别人游冶的时候,只有他在家读书。晏殊谢恩后说:“其实我也喜欢游玩饮宴,在家看书是因为没有钱,不然早和他们一起去了。”而不是庆幸自己交到好运。美国不是也有乔治·华盛顿勇于承认错砍樱桃树的故事吗。现代社会如曾参、晏殊、华盛顿者能有几人?
其实,哪个时代、哪个国度,诚信都是稀缺的珍品,不然就不需要世世代代地灌输、不厌其烦地宣传了------君王能如其标榜地治国爱民,怎会频繁改朝换代?社会风气端正或沉沦,则与政府、官员的品质互相感染、恶性循环。区别只是在于诚信的标准和失据的表现、随时代改变各不相同。比如,以平等博爱基督教立国的欧美国家,经历过黑暗中世纪、殖民主义、种族歧视等愚蠢、血腥和野蛮;至今远离国际交往一视同仁、国内阶层同享贫富。礼仪之邦如中华帝国也不遑多让,细说令人气馁,不提也罢。
所以,我们看到的历史:一国一朝无论乱自内起,还是灭于外敌,“礼崩乐坏、诚信堕落”都是主要因素。重建道德体系大半止于理想,新的政党、派别掌握国家权柄之后,都曾真诚地克己复礼、向真善美推进。却多不免逐渐背离诚信理念,在朝侫臣与在野刁民沆瀣一气,把国家民族推向苦难的深渊。因为社会是人组成的,而人三大本能:食欲、性欲、防御,易向顽劣痴愚倾斜,经得住权力腐蚀和利益诱惑的能有几人?
人们无奈地发现,社会变革往往是场悲剧,就像杨绛先生说过的:希望的事迟早会实现,实现的希望总是变了味了。而革命家也多不能落实初衷,正如钱锺书先生所指出:革命在事实上的成功,便是革命在理论上的失败------等到革命成功,便要人家遵命。“言必信、行必果”恰似水中月、镜中花,可望而不可及。
然而,夜半心静秉烛细读,人类的社会文明还是缓慢、螺旋式地向上提升的。许多过去天经地义的不平等、不公平现在不合法了、被监督了……,说明社会道德标准被普及、价值观念在提高、行为方式趋一同。不然,贪官污吏捞钱就不用巧立名目了,红男绿女胡作非为就没人在意了,诚信缺失造成社会乱象就不会成为共识了。
但是,这个无处不在、变动不居、关联一切的“诚信”,将是人类永远的议题,用上古今未来一切的科学艺术、经济人文方法和手段,只能看到诚信问题新旧替代,不要奢望最终解决。作为“人类原罪”,它既是文明文化新陈代谢的动能又是产品,直到世界末日闪亮登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