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 (3)
纵观千年历史和近看我们短暂的一生,有一个奇怪现象,虽然一直被批判,被鄙视,被唾弃,但就像牛皮癣一样,无法根除。这个现象就是:被欺负的底层民众一旦得势,会更凶残,更刻薄地欺负他们周边的同类。
尤其是当权者需要管束更多民众时,往往祭出这以民治民的大杀器,以最冠冕堂皇的形式诱导,释放出人性的恶,让被伤害的民众有怨无处申,有苦说不出。因为伤害他们的也是普通民众,是志愿者,是听语焉不详指令的执行者,不是执法者。受伤害的人找不到可依循的法律上诉,无法为自己讨回公道,只有打落牙齿往肚里吞,默默捡起被碾碎的尊严,让时间去修复受伤的心灵。这是让人最气愤,也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心痛。
汉语博大精深,对这类现象也有很多形象比喻,什么「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为虎作伥」 等等,不一而举。
在此次新冠抗疫中,大陆互联网出现铺天盖地的视频显示,住户们被以前为他们服务的物业,保安,清洁工,甚至无业人员刁难,这丑陋的行为简直让人悲愤无语,「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想起小时候,我家居住的院子后边,有一户谷姓人家,这房子不属于企业家属院,是自己搭建的。因为房子比较暗黑,我们喜欢去她家玩藏猫猫。谷伯是个泥瓦工,话不多,非常和善,从没见他对任何人发火。谷妈没工作,但是平时积极的参与居委会的活动,什么扫院子,通水沟,登记外来人员。尤其是每次片警来我们院子,就看见她一脸媚笑,跟前跟后。但也是一热心人,好管闲事,如果父母是双职工家的小孩,有时父母上班不在家,玩得不知时间地点,天黑了,谷妈就会以她特有的关心方式,连叫带骂地赶小孩回家,嘱咐他们关好门窗。
如果不是文革,我们一定会这样和谐的生活下去,谷妈也会一直以一个老母鸡般咋咋呼呼热心人的形象留在我们心中。但是,文革来了,好多东西都变了。
记得有一天,谷妈头戴一顶藤帽,手持一杆钢钎,手臂上戴着一个红布箍,上书「纠察队」 三个黄字,一脸庄重,目不斜视,走过院子。从此以后,谷妈每天扛着钢钎,戴着红布箍,早出晚归,跟一帮人到处巡视,在马路上盘查车辆,行人,如查到可疑之人,便像得胜回朝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押着疑犯回去审问。
对于那些挖出来的所谓「历史反革命,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 更是表现出一天二地恨,三江四海仇。即便这些人有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丈夫的前同事,她的街坊四邻,她儿女同学的父母。押着那些人游街时,严厉呵斥;批斗大会时狠命按人家的头。以前那个粗俗却又热心的谷妈不见了,代之一个冷酷无情,六亲不认的工具人。
中国有句老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当时也有其他人去当纠察队,但是都没有谷妈那么极端,所以她的无情和刻薄让许多人不齿与侧目。
那段疯狂过去以后,没有了红布箍的加持,谷妈即刻被打回原形,又恢复了以前的热心和亲切,甚至带有明显的讨好和谦卑,但是得到的却是邻居们拒之千里的冷淡和嫌弃。
因为谷伯的工资比较低,有的双职工家庭会不时请谷妈帮看小孩,挣钱贴补家用,现在也没人找她了。她有一儿一女,老大是一个老实巴交的男孩,比我大几岁,是我们院子,或许是我们认识的男孩中,唯一不欺负小小孩和女孩的好人,恐怕也是我记忆中唯一女孩和他玩,不会计较他性别的人。自从他妈妈每天废寝忘食的干革命以后,院子里的孩子们也很有默契的不再去他家,有的男孩会在他面前学他妈妈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丑态,他也许感到羞耻或是痛苦,总之,他也不再与院子里的小孩玩,老是呆在那个暗黑的小房子里,非必要不出门。有时候晚上去到院子后面,会看见谷伯坐在黑暗的家门口抽叶子烟,火头一明一暗,很是落寞,我心中就会掠过一丝对谷伯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