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 (3)
我的姨父已去世30多年了,常常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那是暑假中期,是我们这里最炎热的时候,知了在树上拼命嘶叫,更让空气中增添了一种焦躁。就在这样的天气,我妈妈叫我和弟弟去城里旅馆接姨父。姨父是出公差,顺路来拜访我们。据妈妈说,姨父是一个县城公安局的侦察员,我们从没见过他,受限于当时看的电影,听的故事,我们把他想象成破案如神的大侦探。
我们在太阳光还比较温柔的上午出发了,那一年,我十二岁,弟弟九岁。弟弟一到天气暖和就不喜欢穿鞋,今天即便是进城,他依然固执地光着脚丫子出门,我穿着一双凉鞋。我们都没想到,他这个坏习惯今天会让我们大吃苦头。
到了旅馆,前台阿姨告诉我们,姨父已经一早就走了。我们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变化比计划跑得更快更远。姨父没接到,车费也只剩下几分钱,这下怎么办?我和弟弟只好怏怏地走向码头,准备坐渡轮过河,然后走路回家。这是已接近中午了,太阳把它的热情不顾一切全部倾泻在地面上,街道被晒得发烫,每一步都像踩在热锅里。弟弟光脚被烫得呲牙裂嘴,左右脚交替跳着走,我心疼他,把我的凉鞋给他穿。自己再呲牙裂嘴用脚尖和脚跟交替着前行。到了河边,站在清凉的河水里,浑身的燥热顿时消失,我们不舍得离开这清凉地界,就在河边玩水,弟弟将凉鞋脱下,扔进水里,又用脚将其捞回,反复玩这个游戏,乐此不疲。谁知一条货轮驶过,掀起一排排波浪,凉鞋被浪冲走,弟弟试捞好久无果,告诉我这个坏消息,我一听急了,同他一起继续打捞好久,徒劳无功,凉鞋一去不复返。
下了船,走上公路,头上烈日高照,地面烫得像火炉,我只剩一只凉鞋,我们收捡起路边的废纸,胡乱地包在脚上,就这样狼狈不堪地前行。在饥渴与炎热双重夹击下,弟弟和我精疲力尽,家在六公里外,不知何时才能走回家,只是机械地挪动着脚步。真是痛苦又绝望。
不承想,幸运之神再次眷顾了我们。一辆卡车猛然停在我们身边,听到一个人叫我们的名字,我抬眼一看,坐在副驾驶上的是矿医疗所的杨医生。因为我妈妈身体不好,是医疗所的常客,杨医生是深得我妈信任的一位医生。我一见杨医生,就像见到自家亲人一样,马上觉得委屈万分,告诉他我们的悲惨遭遇。杨医生闻听后,先是一阵大笑,说是我弟弟的调皮果然名不虚传。然后把我们带到一个卖老荫茶的摊子边,又为我们一人买了一碗老荫茶,并叫我们在此等他,他办完事就带我们回家。不一会,卡车回来了,杨医生叫我们坐进驾驶室,虽然有点挤,敞开的驾驶窗吹进来的也是阵阵热风,但是不用在滚烫的路上跳脚,而且很快就会到家,那一刻我们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现在回想起来,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俩没有中暑,还真是奇迹。
家里妈妈正在为我们迟迟未归急得团团转,听杨医生讲诉经过,又是一阵千恩万谢。
我一眼就看到姨父背对着窗户,坐在家里那架旧凉椅上,长长的脸在昏暗的背光下显得格外苍老,额头的皱纹深得像刀刻的一样。那一瞬间,我心目中那个破案如神、意气风发的英雄形象轰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疲惫不堪、甚至有些落寞的普通人。我怔怔地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失望。
姨父在我们家住了一晚就走了,我完全没有时间去了解他。但幸运的是在我高中期间和毕业后,断断续续去他家住过好多次,才知道我姨父虽然貌不惊人,但确实是一个破案高手,而且是一个体恤民情,慈悲为怀的好人。他去世后,当地好多老百姓自发来送他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