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风朗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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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的多重书名

(2013-11-17 16:47:46) 下一个

《红楼梦》是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知道一点中国文学的人,大概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红楼梦》。在《红楼梦》面世之初,就有这样的说法:“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可见《红楼梦》的影响。而且这个影响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红楼梦的研究在《红楼梦》问世的200多年间,长盛不衰,终成大学。

对于普通读者来讲,了解《红楼梦》的多重书名,也是一件非常有意思、有意义的事,因为书名关涉到作品的主题。好的书名可以画龙点睛地点出作品的主旨所在,它是一部作品的灵魂,是浑然天成的。就我们自己的阅读经验,我们一般很难接受一部名著是改过书名的,就好像不愿知道一件漂亮的衣服是经过修改的。而古典名著《红楼梦》却曾有过好几个别名:“石头记”、“情僧录”、“风月宝鉴”、“金陵十二钗”等。并且脂本系统的大多数本子都是以“石头记”为书名的,直到高鄂续书,程伟元刊印时,才正式定名为“红楼梦”。

作者并不讳谈书名的变迁,还把这个变迁的过程明明白白地写在小说第一回中。在现代西方的小说创作和理论中,出现了“元小说”的概念,就是作者将自己虚构小说的过程袒露给读者。200多年前的曹雪芹决计不可能受这种文学思潮的影响,却自创新格,将书名变迁的过程袒露给读者。更有意思的是,曹雪芹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地虚拟了几个读者:空空道人、吴玉峰、东鲁孔梅溪、曹雪芹,每个读者都是从自己的阅读体验出发,为作品题名或改名。曹雪芹把自己也列为读者之一,虽然他是想用烟云模糊之法,让读者相信这一篇奇文是游历过凡俗世界又重归青梗峰下的石头自己刻录于石上的,从而拉开他自己与小说的距离,但细析又发现他的了不起的地方,200年前的曹雪芹竟然已经注意到不同的作者会对同一文本作出不同的理解,这可是我们现代文论“读者反映理论”、“接受美学”讨论的话题。

不同的读者根据自己的理解给作品题写不同的书名,也说明作品本身的多义性、多主题性。不难猜出曹雪芹有意将多个书名告诉读者,其实是在暗示作品的多重主题、无穷意蕴。所以作者又题辞说:“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据《红楼梦》第一回,此书最先书名叫“石头记”,最直观的原因是因为全书是记载在曾幻形入世,又回归大荒山的石头上的,石头是整个故事的叙述者。再细究,其实全书一直贯穿着“金玉良缘”与“木石前盟”之争,“石”与“玉”一直处于对立状态,“玉”所代表的富贵荣华是世俗价值观的体现,宝玉的几次摔玉,其实也是对世俗价值观的叛逆,是想回归以“石”为象征的人格本真。宝玉的痴玩也如石头。

为什么又叫“情僧录”?说是因为一个访道求仙的空空道人见了石头上的记载,“因空见色,因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所以改书名为“情僧录”,同时自己也易名“情僧”了。僧本来应该是四大皆空,与情无缘的,而此僧偏偏不能忘情。可见《红楼梦》真的如一些红学家所说,“以空为名,遣情是实”。很多年来,不少人都认为它是在宣扬佛教的“色空”观,事实上它是写情的,悬崖撒手的宝玉最终也归于青梗(情根)峰下,也是一个颇具象征意味的证明。

“风月宝鉴”字眼的直接出现,是在小说的第十二回,是说爱慕凤姐的贾瑞,执迷不悟,正照风月宝鉴,以致一命鸣呼。小说取名“风月宝鉴”,说明小说主旨是戒妄动风月之情。也就是说劝喻世人不要沉迷于情色世界。这种劝喻确实也贯穿于全书。太虚幻境里的警幻仙姑,既不是中国传统的婚姻之神“月老”,也不类西方的爱神,她是司人间“风情月债”的,是来警告人们情之幻的。尽管她把妹妹许配宝玉,让他得偿仙闺幻境之风光,但其目的是让他改悟前情。也许是“情”本身太美妙了,宝玉并未改悟前情,而是跌入迷津,警幻未能实现她将宝玉归引入正的意图。同样,曹公对“情”的叙写太深入、太生动了,也使“戒妄动风月之情”的目的化为乌有,反而使此书成为千古情殇。

小说另一书名“金陵十二钗”,说是曹雪芹于悼红轩中对小说进行披阅增删后所题,这与小说开篇作者自述其创作意图:“使闺阁昭传”相呼应。它偏重于表现女性的美好世界。

《红楼梦》对女性的歌颂是空前绝后的,最有名的就是七八岁时的宝玉说的话:“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其实,对于男女的区分,不只是性别上的,宝玉对秦钟、蒋玉菡等男人也会有情,对劝他留意仕途的宝钗、湘云也会不客气,其实男女世界之分实质上是真情世界与经济世故世界的分别。女性代表的是美好、真情。但这种美好、真情就如花一样脆弱,在浊世中难以久留。所以小说中有“葬花吟”,宝玉游太虚幻境时,首先饮的是“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红”和“艳”是女子的代称,也就是为女子而哭、而悲。曹公也要“悼红”,要“怀金悼玉”。

“红楼梦”之名出现在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时,警幻让他听了“红楼梦十二支曲”,而那些曲子其实就是对书中主要人物及其家族命运、人生本质的预言。甲戌本凡例说“红楼梦”是“总其全书之名”。也就是说这个书名是对全书主旨的总括。“红楼”代表着女子的闺阁,唐代诗人李商隐有诗云“红楼隔雨相望冷,朱箔飘灯独自归”。写的是一个“情”的可望而不可及的孤独情境。有人认为“红楼梦”之名是受此诗启发,无可考证,但小说中确实也有此意境存在。人生如梦,也是《红楼梦》最重要的人生感喟。红楼如梦、红楼之梦、红楼成梦----三个字包含了无尽的意味,也给了读者多种解读的可能。

总之,《红楼梦》的多重书名是对作品多重主题的暗示,是需要读者细细体味的。


此文为新加坡教育部《华文老师》文史知识专栏而作于20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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