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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家家的二奶》(三)

(2012-07-07 21:38:35) 下一个

(三)

    余适这半辈子过的粘粘乎乎的。天下大事儿和鸡毛蒜皮粘在了一起,摘不出来了。

    该上学的日子,他学会了逛大街。出了二龙路就是西单,热热闹闹的,可他小小的脑子里只知道路口南边的一辆卖冰棍的小木头车,上边用不太干净的棉被盖着,白色的被子有点儿发灰,上边有红色的“冰棍”字样。

    该上课的时候,他学会了到地摊儿上看小人书了。三国水浒岳飞传,烈火金刚平原枪声敌后武工队。
    学校大操场围墙外边儿是当年最牵肠挂肚的地方。胡同里有个生产钢筋的作坊,一卷卷钢筋永远堆在墙下,一卷卷竖着排列的,中间六七十公分直径的空洞,连起来就成了地道战里的地道,有的一卷卷平放着,一层层码上去,快一人高,中间就成了工事和碉堡。
    黄昏来临,一群孩子隐隐现身,手心手背,锤子剪刀布,赢了的就当上了八路军解放军,输了的就成了日本鬼子狗汉奸国民党特务叛徒之类的角色。
    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都在这条街上开打,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都在这里进行,直到有一天,每次都是法定输家的日本皇军或者国民党反动派,不甘心自己的失败,在那些钢筋卷构成的阵地上、地道里,埋下了大量的“地雷”,臭气熏天而无法排除。

    日子像只无聊的船,载满了胡同里的孩子们,在街道的河流里飘荡着。知了在叫,他跟着大点儿的孩子举着长长的竹竿去粘知了,做弹弓打麻雀,满街上跑着滚铁环,趴在地上赌香烟盒打弹子。有家人的院墙塌了一块,孩子们像风一样从缺口穿过……
    午饭过后,收音机里说评书的时间到了,院子里的孩子都跑到东屋那家人屋里,围着收音机坐定。东屋家孩子多,好像铺得满屋子都是床,孩子们或坐或躺,挺舒服。隋唐演义、杨家将、武松、肖飞买药……一个个英雄的世界,勾走了孩子们的魂儿。

    一群小孩儿在一片树影里忙活着,一张桌子上摆满了小盘子小碗。孩子们稚嫩的乡音唤醒了余适的回忆。他的心里忽然一片暖暖的潮涌:那是在玩儿过家家呢!
    真不敢想象,在这个玻璃和钢筋水泥的世界里,已然是人情冷漠,老死不相往来的地界,孩子们各自守定一台电脑,孤独地和虚拟世界里的怪物们厮杀着,鲜血淋淋。要不然就是被大人们揪着耳朵,脚不沾地,在各种各样的补习学校里穿行,钢琴小提琴美术舞蹈数学国学……今天真是开了眼,这些小孩的过家家还是玩得有滋有味儿的。

 

    余适小时候,院子里的过家家热闹得很,孩子们为了充当各种角色争吵不停,扮作爹妈儿女医生护士不在话下,好人坏人就有得说道了。
    一串小板凳就算是公共汽车了,有司机和买票的,当然就有了乘客。余适小时候专门负责把纸裁成小块儿,画上钱和车票。司机嘴里的发动机呜呜作响,吱吱的刹车声,车门打开的声响。扮作售票员的小孩儿开始报站了,学着北京的公共汽车售票员报站的那股子劲,舌头只是微微滚动,站名报得不清不楚,声音全在鼻子里掖着。灯市口到了,王府井到了,车到站了,人们上车下车。

 

   他听见小孩们争吵了,乡音不改啊。再一听,内容已经是沧海桑田,驴唇不对马嘴了。现在过家家的角色都变成高官显贵、老总、富婆和阔太太了。
    粉笔在地上画了停车场,大大小小的椅子板凳的“车”停在停车场里。
    一个小男孩儿噘着嘴,不愿意当给老总开车的司机,女孩们叽叽喳喳的,那个当了官太太的女孩儿想要那辆最大的车,可大官的秘书非要那辆车不可。
    大官儿出现了,竟然说那辆大车谁都不能要,是给他的二奶准备的!
    二奶?!这帮孩子,玩出圈儿了吧?可看他们那副样子,好像是习以为常的事儿。那个被指定当二奶的小丫头有点儿不愿意,嘟着个嘴儿,身子一拧一拧的。旁边儿的一个女孩儿还直劝她:
    二奶有什么不好的?我听我妈跟我爸说,现在二奶的钱最多了,自己有特大的房子,开最好的汽车!
    那你怎么不当啊?
    我怎么没当啊?上回我就是当的二奶!拿去吧,最大的这辆车归你了!
    那个小丫头二奶高高兴兴拖着那把大椅子走了。

 

    余适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又戴上,他摇了摇头,恨不能把眼珠子摘下来擦擦,再放回去。
    他这辈子没当过大官儿,也没富得流油,所以没有二奶。一提起“二奶”这个词儿,余适就觉得特郁闷,就像小时候大热天出麻疹,全身包得严严实实,满身是汗,偏偏这时候,卖冰淇淋的老奶奶在院子外边叫唤个不停。他心里恨不能把大街上所有的漂亮妞儿都变成他的二奶,可他深知人有贵贱、穷富有别的道理,二奶根本不是他这个阶层的人说养就养的,包二奶可不是三斤点心、五斤精瘦肉的事儿。

   余适在美国十多年了,穿着西装革履,干着好多人羡慕不已的活,拿着不太高的年薪,开着不错的车,住着不大不小的房子。他知道,他的那栋房子和中国二奶的房子一比,那就是猫笼子狗窝老鼠洞。
    要是把这二奶换个叫法,比如说情人,他的心情就没那么郁闷了。

 

    余适年轻时候很有女人缘,情人还真不少。
    别看余适年轻的时候干瘦抽巴,在女人中却如鱼得水。成年懂事之后的余适,浓眉大眼,一米八几的个子,身板也撑开了,典型的健美身材。随着事业的稳定和工作职位的迁升,在他身旁转来转去的女人们的质量、经历和情趣都更让他着迷,可他已经是个有老婆有孩子的人,年轻女孩儿的梦幻故事里就没余适的角色了。当着面,人家甜甜地叫一声余大哥,可背地里都说他是二级残废。

    余适他老婆和天底下千千万万的老婆一样,笑眯眯的,干起活来一点都不含糊,把他们的家庭建设得温馨舒适锃光冒亮一尘不染,让什么人都挑不出毛病来。在一片对他的家庭的羡慕和赞美声中,只有余适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老婆不声不响布下的阵,像一根根细得看不见的丝,却好似天网恢恢,终于象蚕吐丝一样,把余适包进一枚蚕茧里。
    余适的小日子过的懒洋洋的,好像什么都不缺了,可他总是打不起精神来。要说生活乐趣也有点儿,那就是上班下班、到超市买东西、擦车、带孩子上公园里踢球。真要和女人在一起时,他的胆子却越来越小了。

   
在美国上学的时候,有一次大家到一个美军基地的舞厅去跳舞。靡靡乐声响起,舞池中男男女女都贴紧了肚皮,挺直了腰身,在昏暗的灯光下热辣辣耳鬓厮磨,粘呼呼喘息着。余适看见那些人高马大的洋妞儿就有点怵,想想自己的尺码是不是小了点儿,一旦洋妞儿发作起来,如狼似虎,是自己夹着那根小尾巴溜号,还是让人家给啐出来?他不敢上阵,只得故作深沉地坐在小桌子边上,要了一杯烈酒,慢慢呷着。

    一个美国女兵大妞儿走过来,故作深情地凝望着他。他说他不会跳舞。那女兵坐了下来,和他聊了没几句,一只非常柔软纤细性感的脚从桌子底下伸了过来,在他的双腿间摆弄着。
    余适吓得用手捂住那只柔软无骨的脚,那只脚却像一只蜗牛锲而不舍,顽强地蠕动着。余适虽然以前在中国和数不清的女人不清不楚的,可这么多年了,结婚以后的日子过得平平静静,再没有遇见过这么彻底的挑逗,一紧张,腹股沟一阵抽搐痉挛,一股热流不争气地泄了。他恼怒颓丧地低下头,那个女兵拿起她的皮夹克,活蹦乱跳的一对奶子在草绿色的军装中撞来撞去,冲他笑了笑,迈着猫步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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