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识草断毒易如反掌 孤本医方独步古今
上回说到，范文畴威风八面，连斩三匪，又避过毒镖，抖擞精神，将那悍匪连人带马一刀放翻，复上一刀，只毫发之差，便取了那盗匪头子性命！却不防他剧毒攻杀，半世英名，毁于一旦。
这毒杀范文畴之人正是苍狼斩。他借着王春之名，拜师百里香，学了他平生的内外家功夫和各门邪道学问，眼下只有炼制有“天下第一毒”之称的百里香的过程还未学成，他急不可待，风风火火地与那锦茅岭上土匪“二王”混到一起，因武功高超，反被二王邀为首领。
那日他得报，有外乡人在镇中为中毒之人解了毒！他不信这百里香竟然有招可解，化装下山，入镇中窥望，见那郎中竟是昔日自己的救命恩人周文远，不禁大吃一惊，再看那立马横刀者，更是识得，是大名鼎鼎的飞龙镇镖局首领范文畴！这二人乃江湖上的兄弟，一起出行也在情理之中，但内屋又出来一人，却让他看得心惊肉跳，差点栽下马来！此人虽说是一身文儒打扮，但正是当年差点要了他的命的张步！
他转身出镇，想想自己虽然被尊为王，毕竟山寨属于二王，下面头领时时不太听话。他心生一计，换过二王，只说有人在镇上与我等作对，要去掀了那人案子，却不告知二人，这几人功夫好生厉害，特别是周文远，乃是中原武林中声名远播之人！王大、王二果然说，这等小事，何须大哥前往，我等自去收拾了就是。他们不知厉害，只带两人下山而去，就闹出了前面周文远掌毙王大之事。剩下的王二等三人未想到王大这等无用，吓得转身就跑，不想那范文畴快马赶来，使了性子，杀红了眼，将三人全部砍了！
苍狼斩借刀杀人，除了二王，满心欢喜，却见范文畴不依不饶，上山而来，这才想到要在树林中结果他，却不想范文畴骁勇异常，立于地上与他格斗，他在马上竟占不得半点便宜！要不是他躲得快，那一刀削的就不是耳朵了，半个脑袋都要被削去！早知如此，根本不需和他格杀，只消用这些毒物渡他去西天，好不痛快！他砍了范文畴首级包了，回山去了。
那周文远和张步久等，夜幕已落，不见范文畴回返，觉得有些不妙！张步带了两个侍卫骑马上山去了，在那片树林之中寻到了无头尸一具，是范文畴无疑！
周文远闻讯，大叫一声：文畴兄弟，你一世英雄，竟是这个死法，让活人怎得消受！哭晕过去，半晌方醒。
张步脸色铁青，恨得不知如何是好，当年若射杀了这厮多好！除匪不尽，反受其害，怎么也没想到，这苍狼斩竟在这广西大山里又成了气候，而且更为诡异狡诈，手段更为残忍。
“百里香”韦启封本是草医奇人，识得万种奇花异草、入药毒虫，既能治病救人也能以毒杀人。他精于招魂、驱鬼、魇魅、噗唾、御敌、辟兵、驱疫、西南之神秘蛊术及禳解，桃木避邪、桑木避邪、鸡禳、狗禳法术、秽物驱邪等各类奇门法术，乃古今一绝。自从其父“见风倒”韦藉菰以带毒武功挑战武林正派、被周儒海一掌毙命之后，百里香发誓再不与武林人物争锋，不用毒技伤人。
那日他见王春在小店内欲以飞镖射杀贝勒府的追兵，以为他是正气凛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血性汉子，所以收他为徒。他初时好不欢喜，尽数将平生所学之奇虫奇药、内外带毒功夫授与他。哪知王春却是居心叵测，专拣那些阴毒伤人的招数悉心学习，对他满腹医药学问置之不顾。
不想这王春浮浮躁躁，窃学了些邪门功夫法术后，竟急不可待，与那锦茅岭上的土匪搅在一起，将学来的本事尽情用来鱼肉乡里，欺侮百姓，坏事做尽，伤人害命，闹得山里山外，鸡犬不宁！百里香好不悔也！
今夜里，他竟提了个人头回来，掷于地上，狂笑不止，唤众人来看：这厮乃大名鼎鼎的飞龙镇镖局首领范文畴，今日被我杀了，真是痛快！多年来，这厮的镖车无人敢劫，多少道上的兄弟死于他手！我这是为江湖上劫道的同行做了一件大善事！他命人将范文畴首级挂于寨门之外的旗杆之上，口出狂言，要再接再厉，取到周文远和张步的头，同挂于此处！
百里香得知此事，使人唤王春到家中：徒儿不可再造次！你毒杀范文畴，已是不齿武林之事，你已然做下，他也砍杀了你山寨中原来的二位头领，以命相抵，也就作罢。那周文远与你何仇只有？他行医之人，游春至此，治病救命，责无旁贷，无过之有。你说他废你武功，我不知为何，但老夫已用奇药将你武功恢复，你毫发未损。又不知你与那湘军张千总何仇之有？你口口声声要杀他，他乃朝廷命官，手握重兵之人，认起真来，若起湘军来剿，大不同以往的乡勇散兵，将你山寨踏平，你命休矣！
王春听了只是沉默不语，但心中发誓，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取了周文远和张步两颗人头！
百里香寝食难安。一日他下到镇中，自称山野村夫，略通草药，与周文远一叙，对周文远的人品与修行深以为敬。话题牵涉广泛，深山老林，怪花奇草，珍奇走兽，剧毒鳖虫，皆能入药！百里香腹中杂学深广，各色巫术，各门法术，炼丹化石，祈禳吉祸，简直无所不包！
周文远初始见这人乡农打扮，一只独眼，也似混浊无光，只是闲聊应付，不料三言两语之后，惊诧不已：这深山小镇之中，竟有如此神人！他揖手而起：先生学问，胜周某十倍，山野村夫之说，只是戏言。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百里香以实相告：在下韦启封，江湖诨名“百里香”是也。实不相瞒，我乃昔日被令尊掌杀的“见风倒”韦藉菰之子。
周文远大惊，一时竟无言以对！他沉默片刻：父辈恩怨，不提也罢。今见先生，相识恨晚。先生如此学才，深居在此，甚为可惜。不知今日有何见教？
百里香长叹一声：周先生明朗之人，知我事后，莫要嫌弃。我继承父业，将那草虫毒功做到了极致，本是承启治病疗伤之功，但武林之中误解颇深，多少年耻与同道，身后无人，深恐就此断了永泉道的香火。去年，终于收得徒儿，唤作王春。原以为他是嫉恶如仇、深明大义之士，将平生所学悉心传授，又将他身上的武功以药力恢复。不料这人乃一穷凶极恶之辈，他口说先生曾废他武功，与先生结下血海深仇！老朽昔日曾伤一目，岂知余下一目，又看走了眼，造下这等妖魔！不知先生与那王春以往有何过节？
周文远恍然大悟：怪不得昨日那王大王二找上门来挑战，原来意在取我性命！只是我不认得什么王春，我此生废人武功者，只有那当年未被张千总杀死的江洋大盗苍狼斩！难道这王春就是当年的苍狼斩不成？当下与百里香核对了相貌身形，果然是苍狼斩无疑！
百里香连说罪过罪过！我竟糊涂到帮这该千刀万剐之人，让他如虎添翅！
正在此时，张步入内。
百里香闻得眼前之人便是当年威震莲花渡的张千总，一跪不起：将军为民除害，彪炳青史！老朽却有眼无珠，认贼为徒，将遗祸无穷之毒技尽数传授与他，实实在在天地不容！幸好提炼“百里香”和解药之术还未教与他。老朽无知，枉活一世，此次来见，特将“百里香”秘方及解法交与文远先生，先生明镜，一看便知了。那厮还从我处学了放蛊之术，医家通常不知为何邪毒，特意将老朽收藏之古本《庆历善治方》带来，此书为宋仁宗庆历八年颁行，多有提及治蛊古法，另有明代《诸病而侯论》、《千金方》、《本草纲目》等医书，一并带来，赠给先生，其中对禳却蛊症分析细致精到，并附有疗法和医方，周先生一定要收下。
周文远惊诧而起曰：先生孤本书籍如此珍贵，文远怎敢独占独有？此举万万使不得！
百里香道：先生差也！孤书古本，于医家说，不是古董仓金，而是古人医道之精华矣。藏而不用，束之高阁，有违先圣。先生正道之人，光明磊落，正是济世之公，此书欣逢明主也！先生救人越多，百里香心中越有赎罪之感。说罢，袖中郑重取出一本册子：老朽村野之人，不学无术，撰有薄书一本《融香品录》，是老朽平生识草木、断毒虫、炼化丹石之术，专讲百毒相生相克，炼制和解毒之书。脑中一部，留给自己，手中一部，赠与先生。除此之外，再不传人！
周文远惊喜过望，接过来开卷一看，惊为天书！所有剧毒入药之草木动物，皆在其中，皆有炮制禳解、相合相分、相生相克之论述，比那李时珍的《本草》更为详尽！周文远和张步大喜：得此奇书，山中所有阴霾邪恶，迎刃而解矣！
周文远问：先生此去何处？
百里香答：我与先生，就此别过。我做下罪孽，只是去那深山老林之中，望断浮云，溪鸟为伴，与百兽相通、百草相戏而已。说罢，揖手而去。
周文远打开那本册子，忽然飘落一纸。他拾起一看，上面有四字：
除恶务尽！顿时明白了百里香用心：武林中有师不杀徒之说，苍狼斩恶贯满盈，只有周文远这类高人才能下手对付。张步献计说，这里山高林密，苍狼斩又真是诡计多端，我等地势不熟，已经先输一筹。文畴功夫胜张某十倍，皆遭毒手！不如回飞龙镇，那苍狼斩心胸狭隘之辈，急于报仇，定会跟踪而来。洞庭湖上如今陆上官军势大，他只得芦荡内安身。那时我调集岳州水军，再战水泊，将他剿灭。
周文远一听，连称此计稳妥！二人扮似那惊慌失措模样，一行人离了桂北锦茅岭山区，回飞龙镇去了。真正是：
清平世界，艳阳高照春意闹，
颠倒乾坤，血雨腥风匪患来。
未知这苍狼斩果如张步所料，重回洞庭，追杀周文远，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