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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

(2010-12-29 17:53:18) 下一个

  雨后斜阳。

 直升机从林区深处的双牌县起飞,环目四顾,密不透风的森林仿佛塞满了整个宇宙。笔直的树干像是这绿色蓬帐的骨骼,层层叠叠的枝叶浓浓地遮盖着方圆数百公里的清凉世界。这片森林下面所覆盖的,是湘南地区的七八个区和县,生活着几十万与森林的命运密切相关的人。

 滚滚绿浪莽莽而来,随山势翻腾起伏,那可真是气势磅礴!鸟瞰之下,满目青翠欲滴,林海茫茫,竟不见一点岩石裸露,厚厚实实的原生林像绿色的变异精灵,像粘稠的液体,向四周缓缓流淌、扩张、滚动、漫延,似乎要想覆盖整个的中国大地。然而,这绿色生命的膨胀勃发一触到了无情蔓延的农业文明的边缘便日渐式微,面对更为凶猛的人类的几千年来不断的索取,森林变得软弱、无奈,只能固守着一片片日益变小的领地。

 森林,人们梦寐以求的世外桃源、静怡之地、鲜活的人类生命的摇篮,正面临着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绞杀行为。
 干渴的中国的主要林区分布在东北和西南地区,中南部地区因为几千年来过度的开发,除了湖北神农架地区有成片的原始林以外,已经没有什么大片的森林了。

 直升机在爬高。已经能看出,刚起飞时声势浩大的茫茫森林,已经缩小成一片与其他几块森林断断续续连在一起的林区,而湘南这几小片林区,已经从以前的一条东北-—西南走向、覆盖了湖南和江西、广西交界地区的大林带中被农业的开发分割、切断,似乎小得可怜。但渺小的人类身于其中,这片林带尚有数百平方公里之阔,依然觉得这大森林无边无际,苍苍莽莽,黑黑沉沉,虎踞湘南一隅,居此山中,依然觉得人和自然无比亲近,依然忘却了身在何年……

 直升机飞离了林区,向北飞行,极目所至,全是农田,规划齐整的农田,间或有村落、小镇、城市镶嵌其中。在感叹农人不浪费一分土地的辛劳时,也觉得人类与天斗与地斗的精神到了一个极限。看的时间长了,就觉得没什么可看的了。不见了大森林,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令人类和大自然之间更亲密无间的东西····

 查在深山老林里已经呆了好几个月了。在山里呆久了,最容易得的是健忘症:大家都不太记得年月日了。

 他初中毕业时才十五岁,因为家里的事儿在政治上永远摘不清楚,高中是上不成了,他跑到长沙来,本想在姨妈家住上一阵就回去,没想到在林业勘探设计院工作的姨父说勘探队正想找人进山,协助林业专家们进行河流勘探。一听可以进大山里转转,查立刻就答应了。

 从长沙出发时,查兴奋极了。听说河流勘探的任务一般都是林业部下达的,好像好多年才有一次!他哪里知道,其实,老勘探队员最怕的就是河流勘探!

 林区的河流多在峡谷中穿行,礁石密布,弯曲折拐,没有多少直直的河道,落差大、水流湍急,时常遇到高高矮矮的断层,形成像小瀑布一样的跌水;河道里阴湿晦暗,瘴气、蚊虫和蚂蟥的攻击苦不堪言!常常是大晴天,你望着远方明媚的阳光掠过大森林的树顶,再一想,已经是几个星期没见到那珍贵的强烈的阳光了。

 出了长沙后,他们一直是在一些丑陋无比的黑灰色的城市中绕来绕去。这些大人们一路上总有那么多的工作要干,那么多的会要开,查是一点也插不上手,也真不想插手,每天就等着那几顿饭吃。他唯一的乐趣就他那把京胡,撂在长沙了,姨父说山里的工作很艰苦,每天一身汗一身水的,每天走几十里山路,根本不可能带着一把胡琴。再说了,拉给谁听呢?在长沙时,已经有邻居被那吱吱呀呀的尖锐的声音吵得要发疯了。

 湘潭、株洲、衡阳····他们的那辆大客车无休无止地开着,一车人睡得口水流出来都不知道,大包小包的行李、仪器设备都堆在车中央。随着无聊的行程的延伸,查也越来越麻痹、失望了。原来这勘探队出外业并不是小说电影里的那么有浪漫情调!途经查的从未到过的老家——湘潭时,他竟连城都没进。

 他开始想:要在山里呆上好几个月呀,要命!我跟这帮人能聊上点儿什么吗?他年龄太小了,队长老雷和技术部主任老孙已经四十三岁,其余的都在三十多到四十多岁上下,有家有室,最年轻的就是二十八岁、仍然单身的周生,可能他自己也觉得孤单吧。查甚至有点儿后悔加入这个队伍了。

 衡阳市郊,惨白的太阳毒毒地晒着,刚才的那场豪雨点滴不漏地渗进了干渴的田野,变成了带着很强的泥土气的、乳白色的水蒸气,从田埂上、水田里,从大地的各个角角落落里诡诡秘秘地飘出来,一眼看过去,像温泉一样,热气腾腾的。

 他们的客车像一条虫子,在一条很窄的乡间公路上爬行。两边都是水稻田。除了司机,每个人都昏昏睡去。查的眼睛虽然还在望着窗外,但单调的景致已经不能让查再兴奋起来了。

 对面来了一辆大卡车。凭直觉,查觉得那辆车好像开得太靠中间了点儿,还没容他有任何反映,他听见“扎————”的一声不太响、但很尖锐的金属摩擦声,他们的客车左边一侧整个抬了起来,车里所有的人和物件儿,都往右边翻腾过去,坐在左侧的查,被极大的力量抛起来,然后往下摔了下去!

 右肩膀的一阵剧痛让查恢复了意识:翻车了!他糊里糊涂地看着周围变了样的一切:

 他躺在现在成了“地板”的客车的右侧车身上,客车的左侧车身现在成了 “天花板” ,他就是从那儿掉下来的!前方的司机座高高地悬在空中,司机也不知道摔到哪儿去了。左侧的一排车窗现在成了“天窗”,在一片鬼哭狼嚎般的呼喊声中,车里的人们正在用各种不同的方法爬起来,把能找到的东西垫成阶梯,试着从上边钻出“天窗”去。

 查的一条右膀子疼得动不了了,老孙吓得要命,他本来是坐在前边的,摸到后边来,等其他的人都钻出去了,帮着查,顺着别人搭好的梯阶爬上去,上边来搭救的人们把他们从窗口拉出去。

 老孙和查站在车的左侧上,看清了出了什么事儿:他们的客车被卡车给挤翻了。整个客车翻了个滚儿,现在躺在水田里。幸运的是,大家都没什么大事儿,但鼻青脸肿、浑身疼痛是少不了。

 在医院的走廊里等着检查的时候,大伙好像没有一点关心查的意思,反而非常心疼那台被查给撞坏了的经纬仪,在什么都不值几个钱的七十年代,一台经纬仪要值一万六千多块钱!

 是啊,查算个什么?初中刚毕业(那也叫初中!),这帮人谁不是文革前毕业的大学生呢?那么年轻的周生都是上海的名牌大学毕业的。 

 这帮人都是久经考验的探险家了。他们能凭着树干上树皮的不同来辨别方向,可以用一根火柴点燃熊熊篝火,知道怎样制烟叶切烟丝卷烟卷儿,知道野猪和眼镜蛇的习性和脾气,还知道怎样在密林里避开成千上万的挂在树上的“旱蚂蟥”的袭击。在大山里,和这帮人一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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