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那年的中秋节来得很早,抢在了国庆节前。
北京的中秋节和其他地方的中秋节一样,秋高气爽,阳光明媚,到处飘溢着瓜果月饼的清香,给你一种一切业已成熟的况味儿。这是一个真正的具有中国特色的节日,是个牵动着全球龙的传人血脉亲情的传统节日。在这个节日,你会深切地感受到,人们脉管里的血液在欢快地流动,空气里那种特有的亲情渴望团圆的旋律在悠扬地跳动。
然而, K 研修学院却到处充溢着紧张而令人尴尬的气氛。
学院连续发生的两起事件,在校内外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连日来,威严的警车不断地鸣着警笛,开进学校;全副武装的警察在校园四处拍照,仔细查看;这连续发生的两起事件的报道在京城的一些报刊上骇然出现,几乎成了街谈巷议的新闻,立刻引起了社会的密切关注。
全院师生感到心情压抑,脸上笼罩着阴云。特别是女生,人人惊悸,个个惶恐,夜里不敢入睡,宿舍里灯火通宵;白天校园里冷冷清清,几乎看不见学生;教室里空空荡荡,紧闭门窗。一时学校像一架发动机突然出了事故的机器,先是一阵混乱,继而陷入了静止状态。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事件一发生,像幽灵似的乘着现代化通讯工具立即飞到了学生家中,牵动了家长的心肺。不少学生的父母千里迢迢从家里赶来,看望自己的心肝儿宝贝。
中秋节那天中午,徐静的妈妈也从家里赶来。她也姓徐, 50 出头,中等个子;由于为生活辛苦操劳,背部微驼,眼角堆满了细碎的皱纹,看上去比实际年 龄约莫大 10 岁;两只大眼睛闪着温和而慈善的目光,薄薄的嘴唇紧闭着;花白的头发向后梳着,利落地盘在脑后,看上去像一尊雕塑。
还是在事件发生的前两天,徐静就和班委们商定要好好过一过这个中秋节,他们原打算按照传统的方式过,就像那天晚上肖茗敏建议的那样,在操场上找个理想的地方,摆上月饼和瓜果,烧上几炷细香,先向月亮作揖磕头,接下来朗诵苏轼的词《水调歌头》 ——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然后在香烟袅绕的气氛中,欣赏月亮,品尝月饼,谈天说地。真是天有不测风云。没想到这个美好计划被这连续发生的两次突发事件彻底打乱了。大部分女生回了家,没回家的跟着父母到市里住旅馆去了。不少男生也离开了学校,去自己喜欢去的地方玩去了。因此,徐静她们不得不遗憾地放弃了预定的计划,让各人自行安排过节。
上午于曼和苏平去了市里亲戚家。宿舍里只留下徐静和妈妈俩人。
晚上 7 点半,徐静正准备去食堂打饭,手机响了。
“ Hello, ……夏教授,我妈妈中午来了……宿舍只有我和妈妈……呃?谢谢,别麻烦了。……那么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Bye. ”徐静很激动,脸涨得通红,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啥事儿,这么高兴?”妈妈望着女儿问道。
“是夏教授的电话。他让我俩到他宿舍一起吃饭。”
“挺麻烦的,还是别去了。”
“我已答应了他。我们得去。听说他是一个人生活,也够孤独的。我们和他一起赏月,他会很高兴的。”徐静不容否定的语气里透出几分同情的意味;眼里立即蒙上了一层忧伤的云雾。
夏颖非常高兴,彬彬有礼地接待了徐静和徐母。他长期的单身生活,练
就了一手烹饪的好手艺。那天晚上,他的烹饪手艺发挥到了极致,做了慢火炸带鱼,麻辣豆腐,土豆烧牛肉,还有大葱羊肉饺子,尽是徐静喜欢吃的东西。
徐静望着餐桌上色味俱全的饭菜,眼睛一亮,大声说:“哇!好香呀!”她眼
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神态像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儿。
夏颖和徐母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着徐静。然而他们的目光迥然不同,徐母的
目光很单纯,充满了爱怜和自豪。而夏颖的目光则很复杂,透出了痛苦的回忆、热切希望和几分惆怅。
徐母一边用餐,一边唠叨:“徐静这孩子从小就喜欢吃炸带鱼,牛羊肉,
连猪肉闻也不闻。这可好,弄得我和她爸也不吃猪肉了。从有了她那天起,我们全家好像成了回民。” 徐母的话最后一句,虽然逻辑上出现了破绽,但不乏幽默。
“那么说,我一生下来,你们就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吗?”徐静听出了母亲说话的毛病,于是笑着戏谑道。
“我是说从你断了奶开始吃饭起。” 徐母立刻意识到 “从有了她那天起”说得不合适,赶紧纠正,脸上露出一些窘态。
夏颖敏锐地发觉,徐母说走了嘴,因为她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的神色。同
时他也看出徐静的父母把她当成掌上明珠,为此感到几分欣慰。
夏颖还从徐母的谈话中得知,徐静的爸爸十年前中过风,虽然没有瘫痪在床上,但失去了体力劳动的能力,全家的生活负担都落在徐母一人身上。
夏颖十分感慨地说:“你们的日子不容易啊!”
徐静似乎隐约地感到,夏颖的内心深处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东西在强烈地涌动着,因为她发现了他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她看了看母亲,发现她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低下头默默地用餐。
饭后,夏颖端上一盘月饼,一盘水果,切开一个西瓜。室内顿时弥漫着沁人肺腑的芳香。
浓浓的中秋节气氛渗透了每个人全身的细胞;每个人都浸泡在浓浓的亲情之中。
徐静像小鸟似的欢快地叫了起来:“好香啊,真有点超现实的况味,我觉得恍若置身于仙境!”
夏颖望着欣喜若狂的徐静微笑着,脸上露出了爱怜和赞赏的神色。
……
第二天早上,徐静陪着母亲在校园里散步。
北京的秋天,早晨的风儿带着叫人心旷神怡的凉意,轻轻地拂动着黄绿斑驳的梧桐树叶,柔柔地抚摸着叶尖枯黄的小草;天空蓝得令人目眩,漂游着丝丝缕缕洁白的云彩。这时候,置身于天地之间,你也许会感受到,大自然内涵的神奇和奥秘,人的心智是无法彻底理解的!?也许你的心灵深处,突然涌动起一种无名的伤感!?感慨四季轮回,万物变迁,人生艰辛,命运莫测。
徐母打量着校舍,评论道:“这里很清静,像条背街,太小,楼房也少,也破旧,不像个大学,倒像个荒了的工厂。记得那年,我陪你爸去杭州医学院看
病,人家那才叫大学呢,楼房又高又多,一排一排的,看不到边儿!我原来以为你们的大学比杭州的医学院好呢。” 徐母说话的语气充满了失望。
徐母的评论用词朴实,比喻准确而幽默,逗笑了徐静:“妈,看你说的,我们是民办大学,哪能和人家国办大学比呢?”
“记得你来上学前,那个招生的小伙子,把这个学校说得这好那好,像天堂似的。他们那张招生简章印的花花绿绿,楼房像森林。现在我还保存着它呢。我万万没想到是这个样子!看来骗子真不少。”母亲抱怨地絮叨着。她停住脚步,若所思地四下环顾了一番,然后不解地问:“北京的民办大学都像这个样子吗?”
“据说北京曾有 100 多所民办大学,有不少连我们学校也不如。听说每年垮台 20% 多。但也有好的,办得很火热。比如, B 职业学院,人家开始招收计划内大本了。我们学院有不少学生转到那儿去了。”
“那你咋不转到那儿去呢?”母亲不解地问。
“我暂不想转学。我不愿意离开……呃,这个学校。”徐静想说不愿意离开夏教授,但怕母亲没完没了的追问,于是话到嘴边便打住了。
徐静挽着母亲的胳膊,默默地走着,心里翻腾着她寻根的热浪。上大学以来,
她越来越渴望拨开心中的疑云,曾多次想问母亲,可是又怕母亲不高兴,怕伤她的心。母亲也不容易呀。近年来父亲行动不便,母亲挑着一家人的生活担子,供她上学。艰难啊!她望了望母亲花白的头发,鼻子一酸,眼里涌出了泪花。
这时,钮文革出现了,他穿着一件刚过膝盖的黑色单外套,显得个子更低矮了;背抄着手,低着脑袋,瞅着脚尖,缓缓地迈着方步朝她们踱来。徐静低声对母亲说:“这是学院刚提拔的教学院长,叫钮文革,以前是教务处长。原来的教学院长刘嘉不久前辞职了。”
徐母突然停下来,吃惊地说:“这个名字好耳熟呀!”
徐静笑道:“重名重姓的人很多。”
说话间,钮文革踱到了她们面前。
徐静礼貌地向他打招呼:“钮院长,早上好!”
钮文革闻声停住了脚步,抬起脑袋,打着哈哈:“好好!”
“妈,这是钮院长;钮院长,这是我妈妈。”徐静介绍道。
“你是……想不到我们在这儿…… ”徐母眼里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你是……啊,啊!我,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对不起,我……好好!”钮文革向落网的鱼,两只黄眼珠子惊得几乎掉了出来,神情十分慌乱,脸色顿然变得煞白,面部肌肉痉挛似的不住地抽搐着,语无伦次地打着哈哈,从她们身边急忙溜走了。
徐母呆呆地望着钮文革惶然离去的背影,往事像电影镜头在她的脑际闪过 --- :
1985 年,也是阴历 8 月 16 上午。
一场大雨过后,残云迅速退到天边,太阳重新露出红扑扑的笑脸。
徐母和丈夫正准备下田干活,邻村的刘老三脸上堆着笑容,兴冲冲地推开街门走了进来。他进屋后,开门见山地说:“你们托我办的事有了。”
徐母不生育,一直想领养一个孩子。在她看来,男孩或女孩都行,可是丈夫
坚持要男孩。此前有过几次领养的机会,因为都是女孩,没有要。
丈夫急巴巴地问道:“男的还是女的?”
刘老三为难地说:“啊呀,老弟,你给我座金山,我也难弄到男的。这年头
弄个男孩比牛上树都难呀!”
不用说,又是个女孩。
刘老三接着像推销员夸耀自己的货物似的,委婉动听地说:“你们去看看。这个女孩非同一般。两只大眼睛毛茸茸的,像个洋娃娃,很可爱。 鹅蛋脸,天庭饱满,一副福相。说不定,她会出落成一只金凤凰。有了她,你们俩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丈夫绷着脸,半天不出声。
刘老三显得有些尴尬,解释道:“你们不要误解。这孩子是个孤儿,她的父母不久前在一次车祸中都死啦,没有别的亲戚。我是行好给孩子找个家。”
徐母为了缓和气氛,建议说:“要不我们去看看也好。”
过了老半天,丈夫悻悻地说:“那好吧。”
徐母和丈夫跟着刘老三,踏着泥泞的乡村小路到了邻村,进了刘老三的家。
一进街门,刘老三就扯开大嗓门,喊道:“文革,来人了”喊声未落,一个中年汉子走出了房子。 此人个子较矮,一张没有血色的瘦长脸,两只像癞蛤蟆眼儿似的三角眼,黄眼珠子向外鼓出,滴溜溜地乱转,看上去像个被追捕的小偷。
“这是河南来的亲戚,是我的姑舅弟弟。自家人,自家人。”刘老三咧开大嘴,露出了一个黑洞。
“钮文革, —— 金字加丑字那个钮,这个姓氏不长见,有些别扭。文化的文,革命的革。好记,好记。咳咳,我这名字是文革中起的。叫惯了,改不过来了。”钮文革转动着黄眼珠子,龇着一嘴黄牙自我介绍,幽默夹杂着自嘲。
徐母和丈夫一听文革这名字像看见了鳄鱼,感到一阵恶心,他的模样,他的举止言谈也使他们很不舒服。
他们走进屋子,只见床上墙角坐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身着脏兮兮的白色连衣裙;鹅蛋般的小脸蛋上,闪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圆圆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清莹的泪珠。
小女孩像只受惊的鸽子,浑身哆嗦着,惊恐地望着他们。
“不要怕,这是你的爸爸妈妈。”钮文革脸上挂起了假惺惺的笑容。
小女孩用两只小手捂住眼睛,“哇哇”地哭了起来,小小的身躯嗦嗦地颤抖着,声音沙哑无力,让人听了揪心似的难受。
“不要号!再号,我揍死你!” 钮文革的脸上的假笑突然消失,三角眼里冒出两束凶光,恶声恶气地吼道,顺手拿起一个笤帚,狠狠地向小女孩扔去,打在她小小的身躯上,又弹回来,落在他面前。
小女孩突然停止了哭声,小小的身躯极力往后缩,好像要藏到墙缝似的。看来,她是被钮文革打怕了。
徐母觉得钮文革的笤帚打在了自己亲生女儿身上,顿时怒火中烧,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每一根神经都气得发抖。她真想上去打他几个嘴巴。然而,她没那样去做,眼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向钮文革喷射,逼得他低下了脑瓜,像只偷食的狗向后退了几步。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这孩子一定会出落成一只金凤凰。”刘老三像王婆卖瓜,尽挑好的说。
此刻,徐母和丈夫本能地感到面前这个凶巴巴的钮文革不是个好东西,隐隐约约意识得自己介入了一场拐卖儿童的交易,一场与魔鬼的交易,一场人世上最缺德,最邪恶,最损人利己的交易。人类特有的良知强烈地谴责着他们,鞭笞着他们。顿时,一种从未有过的耻辱感向他们袭来,他们恨不得立即化成软体动物,找一个缝隙钻进去,永远躲起来。
徐母的丈夫鄙视地瞪了一眼刘老三和钮文革,一声没吭离去了。
徐母像丢魂儿似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哀怜地望着床上可怜的孩子;孩子眼睛里盈满泪水,脸上带着哀求的神色望着徐母,好像哀求徐母把她从恶魔的囚笼里解救出来,找到爸爸妈妈。徐母不能离去。光伟大的母爱在她灵魂深处招唤她,敦促她,激励她从魔怪手里夺过这个可怜的子。
过了片刻,徐母像找到了自己丢失的孩子似的,发疯似的扑过去把那个孩子紧紧地包在怀里,一句话也没说回了家。
……
“怎么?妈妈,你认识他?”徐静望着母亲丢魂失魄的神态,不解地问。
“噢,是……我以为她是……不,不……我不认识他。”母亲躲闪着说,脸上露出了几分窘态。
徐静感到非常纳闷!
第三十七章
早上夏颖走进办公室,还没有坐下,电话铃就响了。
“喂,哪位?” 夏颖拿起话筒。“……哦,郭院长,你好!……截至昨天上午 11 点,外语系在册学生人数,开学未报到的除外,一共 312 人。……我们尽快去做。”
不用说,一听就知道,这是郭宝才来的电话。他指示夏颖:合并班级,每班至少 50 人,以便节约讲课费。
郭宝才办学近十年,只是前两年遇到些困难,因为招来的学生不多,所收学费刚够课时等费用;到了第三年,生源开始增加,招生势头好转,连续四年在校生保持四千左右,只是从前年开始走下坡路。郭宝才很懂生意经,他不像别人那样,大兴土木,建校舍购设备,把钱花在营造美丽气派的校园上,而只在租来作校园的衬衫厂里,建起了几栋平房,没花几个钱。就这几个钱,他至今还末付清。
人们感到很纳闷,郭宝才收的学费哪儿去了?只有郭宝才自己最清楚。不过大家都知道,郭宝才包养的女人不只一两个,国内外不少高级宾馆和许多名胜古迹都留下了他和情人的密语心声和柔情倩影。
近来,郭宝才为了躲避讨债的人,很少露面,只用电话遥控学校的工作。
他像个幽灵,忽隐忽现,出没不定,来去无踪。有的说,他带着情人逃到国外去了;有的说,他躲到香港去了;也有的说,他还在北京藏着。众说纷纭,议论纷纷。他究竟潜伏在什么地方?人们说不准,神鬼难找到。
夏颖刚放下话筒,王小雨推开门,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脸色煞白,怒气冲冲,像三伏天的母狗张着嘴巴,呼呼地喘着粗气,声嘶力竭地喊道:“
王小雨 40 出头,体型丰满,看上去活像个吹足气的皮球圆滚滚的,浑身肥得好像在滴油;瓜子脸庞,细皮嫩肉,柳眉下闪着一双妩媚的眼睛。然而大自然无情的刻刀在她的两只眼睛四周刻下了密密麻麻细碎的皱纹。她在多年前离了婚,一直做梦也想找个老外作老公,为此拼命学习英语。倒也有些成效,她记会了一些日常用语,虽然语音语调不准,但也能马马虎虎地表达一些想法,遇见老外,不管肤色,不论年龄,只要是男性,就像苍蝇见了狗屎,不顾一切冲到人家面前搭讪,呜哩哇啦地讲上一顿。末了向人家索取手机号码,保持联系。有人说,老外的电话号码,她记了厚厚的一大本儿。这些传说,夏颖也听说过。
“请坐下慢慢说。什么事动这么大肝火?” 夏颖和王小雨一起工作了两年多,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发火,而且火冒三丈,怒发冲冠,好像立即要燃烧起来,把自己和周围的一切烧成灰烬。无疑,一定有人严重伤害了自己的利益,或者人格上受到了无法容忍的凌辱,否则她那狂野的原始本性不会如此赤裸裸的暴露。
“她欺负人。她……她”王小雨呜呜的哭开了。
夏颖对王小雨狂暴的情绪感到十分惊讶,且莫名其妙,他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拿起暖水瓶给王小雨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说:“喝杯水,消消气,慢慢说。”
“气死我了。”王小雨端起夏颖递给的一次性纸杯,一仰脖子,把水灌进了嗓眼。一杯水下肚,她的火儿好像熄灭了一半,气也似乎消了不少。
“你评评理,挖别人的男朋友道德不道德?”
夏颖开始渐渐明白王小雨悲愤交加的原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刘红这个娘儿们太卑鄙,太龌龊,太可恶,太缺德,……太!太……”她的肝火再次燃旺,一边骂一边哭,一句恶语一把眼泪。
王小雨简直把刘红当成自己百分之百不共戴天的情敌了。
她的情绪和语言使夏颖很惊愕。她平时举止文雅,工作麻利,遇事不急不躁。可是这会儿她竟然如此激动,如此失控,仿佛突然变成了粗野的泼妇,语言污秽,破口骂人,这与以前的王小雨真是判若两人。
“刘红?刘红是谁?究竟怎么啦?”
“就是刚从外系调来的那个班主任。她用卑鄙的手段强走了我的男朋友。
此时,夏颖才明白,原来王小雨和刘红为了争夺男朋友发生了冲突,从她那火山爆发似的情绪和啼哭不止的样子看,麻烦还不小呢。
刘红是英二的班主任,不久前,从工商管理系调来,夏颖只见过她一次,名字和她本人还联系不起来。她人长得很性感,高挑个子,修长美腿,柔美脖子;丰满的胸脯隔着粉红色的短袖T恤向前高耸着;两只毛茸茸的眼睛忽闪着,看人时仿佛在暗送秋波。可是美中不足的是,右腮上有一块拇指大的黑记,看上去好像爬了一堆苍蝇,令人不快。
夏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让王小雨冷静下来。毕竟这类事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他站起来,又给她到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
这次,她没有喝水,继续抽泣着,眼里涌出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流到了嘴角,滴到了高耸的胸脯上。
夏颖在地上踱了几步,然后坐下默默地待着,等待她冷静下来。
过了足有 10 分钟,夏颖换了个话题,想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说道:“ 你冷静一下。我们先商量点事,刚才郭院长来电话,要我们合班,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那是你们领导的事,与我无关。”王小雨没好气地说,“我的事你还没发表看法呢。你得管呀!”
王小雨有点胡搅蛮缠了,说话的语气很霸道,好像要逼着夏颖对她的事发表意见,拿出办法,去把她那个被抢走的男朋友重新夺回来。
看来夏颖想回避是不行了。
他不动神色,沉默不语,在心里琢磨着,如何说得才合适,得体。这类事不像一般工作上或生活上的分歧,别人不好站在中间说长论短,何况他是系主任呢?
“那么好吧,请你把情况详细地说说。”过了好一会儿,夏颖说。脸上现出冷漠的神情。
王小雨只顾愤愤不平,没注意到夏颖的神态。
“ 我先说一说这个刘红吧,这女人野心很大,一心想嫁个老外。她恬不知
耻地说‘宁嫁个美国乞丐, 80 岁的老头儿,不嫁个中国富人,年轻小猴儿。’你说她可耻不可耻?那还有中国人的气味?”
说到这里她打住,观察夏颖的反应。
其实,夏颖也听说过这句话,不过别人说,这句话正是王小雨说的。
中国开放改革以来,一切都在变化着, 自然对待跨国婚姻的观念和态度也在变化。在有些姿色的年轻女性中,曾刮起一阵向老外,尤其向欧美老外求偶之风,对老外趋之若鹜。她们企图借此取得签证,迁居国外,进而拿到绿卡,进而改变国籍。她们以为欧美国家离上帝和天堂最近,能毫不费劲地享受人间的天堂生活。其实她们都患了严重的幼稚病和长着先天不足的近视眼儿。等夙愿实现了,目的达到了,她们突然发觉,自己投身的国度并不光明,离天堂和上帝十万八千里,自己委身的老外并不是上帝的选民,更不是上帝,而是庸俗不堪的凡人,甚至是撒旦的同伙。
有的美女明知委身的老外是极为庸俗的糟糠穷老翁,但为了实现签证 —— 绿卡 —— 转国籍三步曲,也要像飞蛾扑火似的去追逐,去尝试。
有一个美女硕士生,做梦也想到美国,可是英语学得很差,几次考 TOEL 和 GRE 都不及格,又没有别的机遇。于是她就决定充分利用上苍赐予她的资本,委身老外。经过长期努力,她找到一个黑大个子,又黑又老又丑的黑大个子。他声称自己在美国拥有固定资产 1 亿 5 千万美元的产业。她嫁给了他。她跟着他到了美国。她发现他是个穷光蛋,吃救济的穷光蛋!她实现了三步曲。她要离婚,她最后永远失踪了!
王小雨发现夏颖脸上不屑的神色,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继续说:“事情是这样的,我的美国男朋友,上周开始就不给我打电话了,而给刘红打。今天上午 9 点钟。宿舍的座机一响,我拿起话筒,一听就是他。可是,他说要找刘红接电话。你说气不气,啊?”
她说到这儿又停下来,观察夏颖的脸色。
夏颖从办公桌上拿起了一支圆珠笔,开始在一张白纸上写着什么,神态安静而专注,仿佛忘记了面前愤愤不平的王小雨。
过了片刻,王小雨继续说:“我们保持了两年多联系了。他打算下个月来中国,我们就……”王小雨想说“我们就登记结婚”,可是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向前伸了伸脖子,咽了口唾液,又开腔痛斥她的不共戴天的情敌,“看她那个恶心样子,看她脸上长着的那块黑东西,真丑死人啦!人家徐静的黑记长在背上,可……”
“等等,你说徐静什么着来?”王小雨提到徐静背上的黑记,夏颖听来像爆炸了一颗原子弹,震得他几乎从座位上弹跳起来。
“我说,徐静的黑记长在脊背左边,不仅不影响美,反而是有福气的征兆。可是,那个刘红脸上的黑记太恶心了,太丑恶了!”王小雨醋劲十足,咬牙切齿,脸上突然出现了幸灾乐祸的神情,心里有一种达到了报复的满足感。
她提及徐静,不仅仅是为了对照着贬低刘红,同时也想讨好
夏颖听了非常激动,满脸突然涨得通红,仿佛喝过了酒似的。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没有费任何周折,就证实了徐静背上确实有块黑记。到这时,他确信,徐静就是他 18 年前丢失的女儿霏霏,他和刘菲的女儿菲菲。
王小雨丝毫没有注意到夏颖的神情变化,继续说:“看她那副模样,那个阴阳脸儿,还想夺别人的男朋友。她妈的,臭婊子。我和她没完……”
夏颖打开办公桌抽屉,取出一个红皮笔记本,翻开第一页,工工整整写道:
刘菲:
如果你有在天之灵,你一定会感到无限欣慰!
夏颖
王小雨满嘴脏话,恶毒地谩骂刘红,见夏颖低头写着什么,仿佛忽视了她的存在,于是她悄悄地站起来溜走了。
她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怎么走的,夏颖一点也没有注意到。
夏颖合上笔记本踱到窗前,透过宽大明亮的玻璃向远处眺望,两只喜鹊欢叫着从窗前飞过;快到中天的太阳从云层中探出头来向他微笑了一下,又钻进了云层,仿佛为他祝贺,祝贺他终于证实了徐静是他的女儿。
不一会儿,天突然开始下起了小雨,在夏颖面前挂起了一张青灰色的幔帐,无边无际;没有风,蒙蒙细雨静静地下着,落在地上发出沙沙的柔和的声响,仿佛在西天的刘菲知道了夏颖找到了女儿,高兴得流下了泪水。
第三十八章
阴历 8 月 16 的月亮比 15 的更圆,更亮,更凄美,更富有魅力,像一个大银盘,在无路而茫茫的夜空中向西慢慢滑行,把澄澈皎洁的光辉慷慨地洒在人间;大地上的一切 —— 沉睡着的花草树木,寂静无语的高楼大厦,还有那永远庄严默然的西山 —— 都沐浴在温柔似水的月华中,望去蒙蒙胧胧,冥冥茫茫,恍若幻境,尤如海市蜃楼。
徐静站在窗前透过澄净的窗玻璃,一会儿仰望天上皎洁的月亮,一会儿环视地上如水的月光,然而她的心思并不在欣赏月色。
从昨天早晨遇见钮文革以来,徐静发觉,妈妈好像一直在想心事,精神有些不集中,神色有点慌乱,好像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似的。
徐静感到纳闷的是,妈妈怎么认识钮文革?为什么钮文革见到妈妈时神态像老鼠看见了猫?妈妈的神色为什么一直有点尴尬?……这些问题不停地在她脑际萦绕。
徐静在窗前站了 10 多分钟,转过身子发现,母亲背靠在床头上,若有所思地半躺着,便关切地说:“妈,你累了就睡吧,时间不早了。”
“这会儿几点?”徐母心不在焉地问道。
“ 10 点多了。”徐静没有看手表,估摸着说。
徐母对徐静的回答没有任何反应,仍旧半躺着,用一只手慢慢地抚摸着另一只手背,不停地眨巴着眼睛,仿佛在心中默默地筹划着什么。她几次抬起头转过脸来望了望徐静,又立即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好像要对她说什么似的,又像偷偷地对她察颜观色。
好奇是人的本性,越不知道的事,越想知道;越不了解的事情,越感兴趣,越想知道。徐母越回避谈及钮文革,徐静越想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
徐静坐在自己床上,拿起一本诗集,心不在意地翻着。
过了一会儿,徐静合上手里的书,开门见山地问:“妈,你到底怎么认识钮文革的?”
“…… ”徐母佯装没有听见徐静的问话,蹙了蹙眉头,下床拿起牙具去了洗漱室。动作有些慌乱。
过了老半天徐母才回来,显然是为了回避徐静的问题。
“妈,钮文革好像认识你。否则他看到你不会那么慌张失措。”
“……”徐母沉默了足有一刻钟,突然说:“我有点不舒服,我要睡觉。” 语气里透出几分不快。
很明显,徐母不喜欢徐静的问题,当然也不想说出心中的秘密。
在家里,徐静很尊重父母的意见,从来没有违背过他们的意愿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没有像别的独生女儿那样,在他们面前撒过骄。她很懂事儿,像个小大人似的,默默地听从他们,按照他们的要求行事。
她见母亲耷拉着脸,不高兴的样子,就再没有追问,于是倒了温水,帮她洗了脚,安顿她睡下。
夜阑人静,月光透过玻璃窗泻在宿舍地上,洒在床上,给徐静和徐母的被子
上镀了一层凄清的银光。
一种含糊不清的声音,像蜜蜂在花园嗡嗡吟唱,像秋风在林间瑟瑟作响,又像飞机马达在云霄隆隆轰鸣,随着空气从墙壁和窗户的缝隙一起涌挤进室内,在徐静的耳际隐隐约约地萦绕。
徐静知道,这是广泛而巨大的生命在律动,是现代北京的有力而强大的脉搏在欢快地跳动声,是北京城在诗一般皎洁的月光中畅快地呼吸。
徐静很喜欢听这种声音,她觉得这种声音像温柔的吹眠曲,又像记忆中爸爸和妈妈在睡觉前讲的故事。以往,她听着这种声音,很快就进入甜蜜的梦乡,忘记了白天经历的一切。
然而,今晚徐静躺下久久不能入睡。早上钮文革和徐母见面时的情景以及之后徐母的神态在她的脑际反复出现。她像患失眠症的人那样,极力强迫自己入睡,可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反而脑子越来越清醒,好像服用了清醒剂似的。她第一次觉得那种从墙壁和窗户的缝隙挤进室内的含糊不清的声音是那么刺耳,那么令人烦恼,简直是一种让人心碎胆破的嘈杂声。
徐母躺下后好久不能入睡,闭起眼睛静静地躺着,心魂走进了记忆,往事像放电影似的在她面前闪过 ——
她万万没有想到在这里遇见钮文革。她相信自己的记性,没有认错人,因为她记得见过他三次。一次是领养徐静,一次是过了两天给他送去徐静的 2 千元身价,还有一次是一年后,他又带来了一个一岁半的男孩,以 5 千元的身价卖给了本村的胡独根。
徐母记得,开始孩子一连好几天不吃不喝,哭喊着要回家,想妈妈爸爸。那沙哑的悲泣声,那发抖的小小身躯,那淌满泪水憔悴的小脸蛋,那惊恐绝望的眼神,使人揪心挖肝的难受。
徐母一时不知怎么办好。她很后悔,不该要这个可怜的孩子,她以一颗慈母的心设身处地想,孩子的亲生父母日夜想念孩子,呼天抢地地寻找自己的亲骨肉;他们多么着急,多么痛苦,多么绝望,多么悲痛啊!她向丈夫提出,设法把孩送给她父母,可是他不同意。他的主要理由是,偌大个中国,很难找到孩子的亲生父母。她找过中间人刘老三,可是刘老三矢口否认钮文革是他的亲戚,说不知他的去向。她也找过村干部,他们都说管不了。徐母只好养着她,百般地疼爱她。她渐渐地习惯了,但她不像别人亲生的孩子那样,像喜鹊似的欢乐,总是沉默不语,晚上在睡梦中,常常惊醒,像患了癔症似的,哆嗦着身子,惊叫着,呼喊着要回家,呼喊着要妈妈爸爸。孩子这样的精神状态持续了一年多。
后来她丈夫中了风,她心里总嘀咕,是买了人家的孩子,坑害了人家,给人家制造了悲剧,做了缺德事应得的报应。她常常默默的祈祷,一定把孩子还给她的亲生父母,以此祈求上苍保佑丈夫恢复健康。
她丈夫在床上躺了两年多,有一天突然坐了起来,慢慢地能下地走路了。她非常高兴,确信这是她对上苍祷告的报赏。
她和丈夫商量,等孩子长大把情况告诉她,让她设法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徐母想着想着,渐渐进入了梦乡。
徐静侧身躺着,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泻在地上如水的月光,静静地听着睡
在对面床上母亲均匀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长时间,也许是一个小时,或许是三个小时,徐静觉得意识开始模
糊,闭起眼睛想进入梦乡。但母亲突然开始说起了梦话,把她从梦乡的门槛
拖了回来。
徐静睁开眼睛,支起耳朵静静地听。
徐母含含糊糊地说:“你,……不要……不要装蒜了,你不是叫钮文革吗?你不是倒卖孩子……丧尽天良的……那个钮文革吗?你当我……记不得你?你死了剩的骨头……我也能认出来……”
徐母的梦呓像惊雷把徐静震得从床上忽地坐了起来,她以为自己在做梦,揉揉睡意朦胧的眼睛,定了定神,望着对面睡着的母亲。
徐母翻了个身,轻轻地打起了鼾声,过了三两分钟又开始说:“我的静静……不是你卖……给……我的?你从哪儿弄来她的?我……要把她送给她父母……求求天神,……保佑……我们吧!我许愿的……做……”
徐母轻轻地咳嗽了几声,接着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遇到了不如意的事儿又无可奈何似的;过了几秒钟又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安稳地睡去了。
徐静感到非常惊愕,她的头脑非常清醒,确信这不是自己在做梦,是母亲在说梦话。
徐静知道,母亲遇到不顺心的事,白天总是闷在心里,怏怏不乐,可是晚上常常在梦中叨叨,发泄压抑在心中的苦闷。
徐静开始明白妈妈和钮文革的关系 —— 与自己身世的关系。这种关系好像缠绕在一棵树干上千丝万缕的藤蔓,顺着藤蔓摸去,可以找到延伸出藤蔓植物的根部。
徐静非常兴奋,睡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无法控制激动的心情,急促地呼吸着,好像在奥运会上得了百米竞赛冠军。
与此同时,钮文革躺在床上,唉声叹气,辗转反侧。
真是冤家路窄。像钮文革这类迈着方步,低头走路,满脸霸气,满肚子坏水,满脑子阴气,时时刻刻谋算着害人利己的人,万万想不到世界这么小,居然 20 年后的今天在这里,在他的地盘上又遇见了冤家。有一种信仰说,人干了缺德事,终究会得到报应。也许一时似乎平安然无事,这不是不报,而是时辰不到。时辰一到,立即就报。钮文革所作的孽,所干的丧尽天良的事,所犯下的罪恶已到了该报应的时候了。
钮文革从早上遇到徐静和徐母以来,一直惊恐不安,他骂自己不该低着头不看路朝前走,他真希望头天夜里突然得个疾病,卧床不起。他知道,一旦那女人把情况告诉徐静,事情就会暴露,那一切都完了!然而,他安慰自己,不要神经太过敏,那女人也不是傻瓜,不会轻易把情况告诉徐静,因为她抚养了她这么大,等着她养老送终呢。可是他翻过来又一想,如果徐静追问她怎么认识他的,她也许会把情况告诉她。他越想越害怕,索性拉开灯穿上衣服,低着脑瓜,在地上踱来踱去,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盘算着如何避开这场灾难。他的脑瓜出现了不少鬼点子,仿佛都行不通,很快放弃了。后来,他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除掉她们!”这声音好像从地下万丈深渊飘出来,也像从他灵魂深处跳出来,开始极其微弱,似蚊子的叫声,之后越来越响,像盘旋在头顶的飞机的马达声,不断地重复着:“除掉她们!除掉她们!除掉她们!……”
钮文革老婆从睡梦中被他惊醒,不解地问:“你怎么啦?半夜三更的不睡,起来瞎折腾个啥?”
钮文革老婆叫赵秀瑞,是个农村妇女,只有小学文化程度,是女生公寓的宿
管主任。她 50 出头,矮胖的身材,总是穿着黑色衣裳,看上去活像个大水缸;长得善眉善眼,心直口快,人挺朴实,人缘不错。五年前钮文革死了老婆,她死了丈夫。刘老三把他们撮合成夫妻。因此,她对钮文革的过去一无所知。又因为两人的孩子和性格等原因,他们的关系很不和谐。
“……”钮文革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继续抽他的烟踱他的步。
室内烟雾腾腾,像着了火似的。
“咳!咳!咳咳……啊呀!你今晚神经啦?啊?呛死人啦。咳咳 ! 咳!咳!……”赵秀瑞呛得不住地咳嗽,起来打开了窗户,又重新躺下。
“咳 —— 咳 —— 咳咳!啊呀,你能不能不抽?半夜三更你这是在干啥?” 她咳嗽地几乎喘不过气,只好坐了起来。
“……”钮文革仿佛变了哑吧,对妻子的抱怨没有反应。
“你神经啦?”赵秀瑞生气地大声喊了起来。
这次,钮文革驯服地把半截烟扔在地上,踩在脚下。动作有些奇怪。眼里射出怪异的光芒,嘿嘿地笑了两声,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
赵秀瑞感到很惊恐,怀疑他得了魔症,惊惶失措地问:“你怎么啦?哪儿不舒服?”
过了几分钟,钮文革坐在她对面,伸出颤抖的手指,摸了摸她那由于惊恐而张红的脸颊。
赵秀瑞感到恐惧同时又有些感动,他们夫妻 5 年多了,钮文革第一次对她这般温存。
“我们结合几年了?”钮文革望着妻子突然问道。
“那还要问, 5 年多了。”赵秀瑞感到莫名其妙。
“你说说,我们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赵秀瑞不知怎么回答好。
“我们俩每月能赚四五千元,想吃啥吃啥。你该满足了吧?”
“我没说不满足呀。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问问你。”
赵秀瑞知道钮文革脑袋里鬼点子不少,他一定又耍什么花招,莫非是要提出离婚?离就离吧,早比晚强。
钮文革站起来,把窗户关住,又重新坐在妻子面前。
“你知道,我是个直筒子人,有啥说啥。我一辈子遵纪守法。”
“我没说你犯过法呀?”
“你看你,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半夜三更的不睡觉,说这些做什么?”
“我想告诉你,我过去只做过一 件不该做的事。”
“……”赵秀瑞不知丈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钮文革继续说:“我今天早晨遇见了冤家。”
“啊!什么?你说啥呀?”赵秀瑞惊得忽地一下跳了起来,仿佛一条毒蛇突然窜到她眼前。
“你不要慌张。坐下!坐下!听我说。” 钮文革极力用轻柔的声音说。
“到,到底出了什么事啦?”赵秀瑞重新坐下来。
“我说了,你不要惊慌。事情是这样的 —— ”钮文革把喷着口臭的嘴巴附在
妻子的耳旁嘀咕了足有 10 分钟。
赵秀瑞吓得脸色煞白,浑身哆嗦着说:“这,这不行!不行!你怎么有这么
狠毒的想法。我,我帮不了你的忙!”
“如果不除掉她们俩,一旦事情暴露,我就得判刑,就得坐牢呀!”
“你这样做不是罪上加罪吗?”
“把毒药放在她的暖水瓶里,就完事了。谁能查出来?这事只有你能办到。”
钮文革知道,作为女生公寓的宿管主任赵秀瑞,手里有每个宿舍的钥匙,可以随意进入每个宿舍。
“不,不,不行!不行!我说过了帮不了你的忙。”赵秀瑞语气坚定地说,吓得出了一身汗。
“你别急,别怕。不想帮我就算了。可是我有一点要求,这事你要永远保密。
就当我什么也没和你说,你什么也没有听见。否则,哼 —— ”钮文革像只饿狼瞅着猎物,凶狠地瞪着妻子,足有 5 分钟。
赵秀瑞像被魔鬼抓住似的,浑身哆嗦着,过了老半天才说:“你,你什,什么也没跟我说。”
人间为什么这么复杂,这么狡猾,这么悲惨啊?为什么会存在这么卑鄙,这么龌龊,这么残酷的东西呢?这些东西的存在与美丽和谐的地球多么不协调啊!万能的上帝为什么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呢?难道这不是对上帝万能的挑衅和讽刺吗?
第三十九章
李媛媛到了家,父亲已经停止了呼吸。母亲由于过分悲痛,精神几乎崩溃,面容憔悴,两眼呆滞,默默地坐在炕上,绝望地凝视着墙壁。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把母亲托付给亲戚照顾,李媛媛决定回校参加 10 月份的国考。
李媛媛登上开往北京的直达快车,在第 7 车厢找到自己的座位,靠车窗坐了下来。
火车鸣了两声悠长的汽笛声,缓缓地启动了,车速渐渐加快。
车厢里嘈杂的人声渐渐减弱,很快静了下来;车轮磨擦铁轨发出了铿锵声,在旷野上空荡漾。
车窗外的树木、庄稼、房屋、田野、山丘像箭似的飞速向后射去。
多数旅客静心端坐,表情呆板,默默想着各自的心事,看上去像一尊尊雕塑。
李媛媛臂肘撑在茶几上,双手捧着脸颊,面色阴郁,目光忧伤,呆呆地望着窗外向后退去的景物;右臂袖子上的黑纱随着车体的震动,微微抖动着,令人感到刻骨的凄婉。
李媛媛身在火车上,心却留在了家里,陪伴着可怜而孤独多病的母亲。
生命是多么辉煌又是多么脆弱啊! 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突然就像烈日下的一点水似的蒸发了,无影无踪,永远消失了。这是多么令人沮丧和绝望!
李媛媛和母亲一样无法接受父亲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事实。她失去了一个亲人,疼爱她的人,供养她的人,惟一养家糊口的人。父亲的去世,像房子突然断了顶梁柱,一个美好的家庭顷刻间被毁掉了。多病的母亲,孤苦伶仃,今后的日怎么过呀?!
李媛媛的眼里涌出了泪水,晶莹透亮,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手指缝儿往下淌,流进了衣袖。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窗外的一切变成了灰朦朦的一片,仿佛笼罩着浓浓的雾霭。
她从手提包抽出几张面巾纸,慢慢地擦着泪水。
“不,不能这样悲痛下去,要精神起来,要鼓舞母亲坚强起来,顽强地活着!”她在心里大声说。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妈妈,是我,我是媛媛。……很好,靠窗户坐着。您放心。您要振作起来,……人死了不能复活。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您要尽快地从悲痛中走出,……您要保重。”
她关了手机,深深地呼吸了几下,觉得心情轻松了一些,突然感到自己好像长大了,开始琢磨如何才能挑起供养母亲和自己的担子。
李媛媛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女子,看上去最多 25 岁,高挑个儿,披肩发,鹅蛋脸,高鼻梁;细眉下嵌着两只大眼,黑白分明的眼球像木偶似的不住地转动,目光显得很不安分;两片鲜润的薄嘴唇里,有两排细密而洁白的牙齿,似乎耗不费劲地能把任何坚果都咬碎。
上车后,她一直默默地观察着李媛媛,好像要探索李媛媛的幽思。她几次想和李媛媛搭讪,见李媛媛凝视着窗外,只好作罢。
李媛媛转过脸来,发现对面的女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仿佛要和她说话似的。她潜意识里有一种感觉,这个女子好像有些面熟,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见过
面,或许是在童年或许在梦里。这个想法像窗外的景物只是一闪而过。
“请问,你是那儿的人?”那女子礼貌地问道,热切的目光望着李媛媛。
“潼川的。”李媛媛谈谈地说。
“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面?”
“……”李媛媛不以为然的摇摇头。
“你是不是潼川郊区的?”
“是呀!”李媛媛警觉起来了。
“你是不是在大营乡上的小学?”
“是呀,你怎么知道的?”李媛媛怔了怔,说道。
“你是不是 96 年小学毕业?”
“是呀!”
“一班,是不是?”
“是呀!你是 —— ”
“俺叫金圆圆。你不是李媛媛吗?”金圆圆兴奋地几乎喊起来了。
李媛媛尘封的记忆像严严实实盖着的盒子,慢慢揭开了,露出了里面存放已久的内容。
她记起来了,上小学时,班上有个叫金圆圆的女生,同学们叫她金元宝。五年级时她父母离异,上课总迷迷糊糊的睡觉,后来和一帮小混混成天纠缠在一起,进城转悠,打斗,偷摸,被学校开除了。
“我是李媛媛。我想起来了。咱俩的名字同音,老师有时候会弄错。”李媛媛强打精神,笑着说,“想不到在这儿相遇了。”
“真是太高兴咧!”金圆圆像个孵蛋的老母鸡,咯咯地笑个没完,双手使劲地攥着李媛媛的一只手,仿佛怕她跑掉似的。
她发现了李媛媛袖子上的黑纱,脸上的笑容顿然消失,换上了一副严肃而忧伤的面容,悲哀地说:“你这黑纱 —— ”
“我爸爸走了。”李媛媛眼里又涌出了泪水。
金圆圆递给李媛媛几张面巾纸,默默地望着她擦泪水。
过了一会儿,金圆圆关切地问:“你有兄弟姊妹吗?”
李媛媛摇了摇头。
“那么说只有你们母子俩咧。”金圆圆语气里充满了同情。
李媛媛点了点头。
“你这是要去哪儿?”
“北京。我在北京上大学。”李媛媛极力控制悲伤的感情。
“太好咧!真羡慕你呀!大学生,多潇洒!” 金圆圆啪了两下手掌,立即又换了一副惊喜的面孔, “俺也回北京,噢 —— 俺自己开了个发廊。”她说后半句话时,语气里透出几分不自信。李媛媛没有觉察到。
真像俗话说的那样,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同学遇同学,两嘴像喜鹊。
既然是老乡又是老同学,不用说,她们一路不停的谈天说地,从生活婚姻到人生前途,方方面面无所不谈。当然,她们也免不了回顾小学时代,
金圆圆非常兴奋,眉飞色舞,活像个东北二人转里的媒婆,不停地嗑瓜子,不停地说话,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语言虽然粗俗,但不乏幽默。
李媛媛心中的悲伤好像渐渐地淡化,忧伤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显出一种病态的妩媚,看上去活像一朵月下的芍药花。在金圆圆面前,她显得口拙舌笨,反映迟钝,谈话几乎插不上嘴,大部分时间只是微笑着,默默地望着,充当忠实的听众。
谈到婚姻,金圆圆说:“俺没有结婚,也不打算结婚。这年头傻瓜才结婚呢。把自己拴在一根肉桩上,多不自由,多没劲,多无聊。”
说到前途,金圆圆说:“前途吗?是人们无聊的瞎想今后咋活着。依我看呀,人活着要顾眼下,消受生活。趁着年轻时,要好好享受一番。人活一辈子,不大一会子。青春更是一眨眼儿的功夫。你没见那些曲腰驼背、脸像核桃似的老婆娘吗?多悲哀呀!活到那个份上有啥劲?在年轻时,不潇洒他一回,难道等着成了干瘪老婆娘吗?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媛媛觉得金圆圆知道的很多,对许多问题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而且很现实,很有道理,使她大饱耳福。相比之下觉得自己太幼稚,太书生气了。她附和着说:“你说的很好。”
“你有男朋友吗?”
李媛媛摇摇头。
金圆圆是个风尘女子,在北京漂了近 10 年。她从 15 岁起,被爆发户包养,前后换过三四个主。去年她在郊区开了个发廊,理发,洗脚,卖淫三位一体。扫黄声势越来越大,可是她的生意做得挺红火。她尽管提心吊胆,但很得意,也很自信,因为她“有人”,能预先准确地得到警察行动的“情报”巧妙地躲过一次又一次扫除。
金圆圆凭自己多年的经验,很快发现李媛媛很单纯,十有八九是个处子;她的弱点很明显 —— 缺乏社会经验, 容易轻信别人。为此金圆圆心里暗自高兴,像恶浪看见一直温柔的兔子,眼里顿时射出了恶毒而喜悦的绿光。
“你在北京上学,得花不少钱呀!一年学费多少?”
“ 7 千多元。”
“咂咂!这么多呀?你的学费怎办呀?”
“我交了全年的。”
“每月的生活费要多少?”
“最少得 3 百元。”
“母亲能继续供你吗?”
“……”李媛媛摇摇头,眼里涌出了泪水。
“那你怎么办呀?”金圆圆又给了李媛媛几张面巾纸。
“我打算这次国考结束,出去打点工。”
“像你这样要摸样有摸样,要文化有文化的人,不愁找不到工作。你打算做啥?”
“到时候看吧。”
“俺倒有个想法,怕委屈了你。”
“只要能赚些钱,不管脏累,干什么都行。”
“你要是这样想,到我的店里干咋样?”
“那感情好!”李媛媛兴奋地脸上倏地一下出现了红晕,眼睛放出了光彩。
“只是……”
“只是个啥?你怕干不了对不对?”金圆圆似乎看透了李媛媛的心思。
“……”李媛媛点点头,暗自敬佩她这位老同学的机敏。
“这个你别担心,我会考虑的,比如收款啦,烧水啦,整理卫生等,你都能做。”
“那就麻烦你了。”
“说这个做啥?我们俩谁是谁呀?”
“我恐怕得 10 月中旬考试完才能上班。”
“行。啥时候都行。”金圆圆打开红色真皮手提包,取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用右手优雅地夹着,放在鼻尖上深深地吸了几下,闭起眼睛悠然自得地享受起来,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神采,仿佛商人谈成了一笔利润可观的生意。
“那太感谢你了。”李媛媛激动地说话变了嗓音。
车窗外的灯光闪闪烁烁,越来越辉煌。终点站 —— 北京西客站马上到了。
“今晚到我家里住吧,你一个人回学校很不方便。”金圆圆一边收拾旅行袋一边说。
李媛媛看了看手表已 11 点 20 了。地铁公交车都休息了,只好同意。
金圆圆借口去洗手间,走到列车门旁,拿出手机,拨通电话:“……是俺,客车很快就进站,……你开车来接俺。俺给你带回一个鲜货……保证原装。呗呗。”
从那天晚上起,李媛媛像一只温柔的鸽子失足掉进了狐狸的窝,毫无反抗之力,一时任金圆圆这只狐狸精宰割。
第四十章
阴历 8 月 17 ,徐静陪着母亲游览了故宫,登了天安门城楼。
徐母在女儿的搀扶下,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兴奋得眼里放着光彩,仿佛腰板挺直了,皱纹也消失了不少,看上去年青了许多。
中午,她们进了中山公园,在一条绿色长条靠背椅子上坐下休息,一面吃着面包和火腿,喝矿泉水。
徐静望着母亲兴奋的笑脸,想起了昨晚母亲的梦呓,决定和母亲谈谈自己一直藏在心底的记忆。她知道,不能直奔主题,只能采用迂回曲折的方法来诱导,于是试着问道:“妈,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可以,只是做了不少梦。”徐母望着面前悠然漫步的游客,心不在焉地说。
“梦见我小时候了是吗?” 徐静剥去一只火腿的包皮,递给了母亲。
“哎,你猜对了,我真的梦见你小时候了。”徐母接过火腿,脸上掠过了回忆往昔的神色。
“还有呢?”徐静望着母亲的眼睛。
“我想想。”母亲停下嚼嘴里的面包,偏起头想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你还梦见了钮文革对对?”徐静机敏地追问道。
母亲怔了怔,脸倏地一下红到了脖根,接着又变成煞白,仿佛她在瞬间经受了酷热与严寒两个极端的袭击。她知道自己有个老毛病,白天窝在心里不快的事情,夜里常常在睡梦中叨叨。她开始担心自己在梦中说出女儿与钮文革的关系。她暗自思忖,要是女儿追问该如何解释。虽然她和丈夫向上苍发过誓,在适当的时候把实情告诉女儿,但什么时候合适,还没有商量好。这件事不经丈夫同意,她自己不能决定。
徐静看到母亲脸上的表情在瞬间的变化,明白母亲在回避她的问题。她不想让母亲难看,打开一瓶矿泉水,双手递给她,换了个话题,说:“北京一年四季,十月是美好的季节,大部分日子,蓝天白云,秋阳明媚,风平气爽,树绿花香。我很喜欢。我打算毕业后,在北京找工作。你的意见呢?”
“那敢情好!我同意。到时让你爸爸也来看看天安门。”母亲的神情立刻恢复了常态,脸上飞起了红晕,眼里放出了兴奋的光彩,“你爸爸一定会很高兴。这次他吵吵着也要来看你,他说,‘我想静静了,也想看看北京。’我说,快得了吧,你行动不便,等行动方便了再去。他眼泪汪汪的,不吵吵了。”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即使他是你的亲生骨肉,一来到这个世界,你就把他送给别人,放弃扶养责任,你们之间的那种浓浓的血统关系也会变得淡如清水;如果他与你没有血统关系,通常,只要你以父母的资格担负起扶养他的义务,看着他在你身边一天天长大,你就会亲他,爱她,离开了想他;如果他没有丧失了人性,有良心,他绝不会忘记你养育他的恩情。
徐静听了母亲说父亲想来京看她,感动得红了眼圈。实际上,她也想父亲,担心他的健康,尽管她知道,自己血管里流动的不是他的血液。她望着母亲由
于高兴容光焕发的脸庞,深情地说:“ 2008 年是奥运年,奥运会在我们中国开, 8 月份开幕式在北京举行。距今还有不到 4 年。到那时北京一定很特别,更美丽,更繁华。 如果我在北京的话,一定把你们俩接来。”
母亲听了高兴得像个得到许可去参观动物园的孩子,几乎跳了起来,脸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耳际又响起了刘老三那句话:“……说不定,她会出落成一
只金凤凰。有了她你们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晚上 5 点整,徐静和母亲回到了宿舍。
徐静提起桌子上的暖水瓶要去打开水,发现下面压着一个白色信封。她放下暖水瓶,拿起信封,抽出一张巴掌宽的纸条,上面写着:“有人要向你们母女下度(毒)手!小心有人向暖水平(瓶)投度(毒)。干(赶)快离开这个是非子(之)地。”
纸条上的字是铅笔写的,字迹模糊且歪歪扭扭,有好几处错白字,因此徐静看了三遍,才弄明白意思。
“啊!!!”徐静惊愕得倒吸了一口气,浑身哆嗦了一下,打了个寒噤,仿佛有人冷不防在她头上泼了一瓢冷水似的。
“谁来的信?”母亲问道。
“是以前同学来的信。”徐静嗓音微微颤抖着说。
母亲只顾整理床铺,没有觉察出徐静的神情。
徐静怕惊吓母亲,极力控制着情绪,让自己镇静下来。她把信封塞在裤兜里,决定立即去找
“妈,你累了,上床休息一会儿。我去打开水。”徐静极力用平和的语气说,提起暖水瓶走出了宿舍。
徐静没有马上去楼下开水房,而站在楼梯上给夏颖打电话。
夏颖正在宿舍厨房准备晚饭,腰围浅蓝色围裙,头戴白色厨子帽,站在案板前切土豆丝。他的刀法地道,动作麻利,看起来像一个专业厨师。随着菜刀剁菜板有节奏的嗒嗒声响,黄澄澄的土豆丝从刀刃下飞快地滚出,宛如细金条似的在荧光灯映照下闪耀着金光。
夏颖放在床上的手机突然响了,铃声听起格外急促。他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撩起围裙很快地擦了几下手,拿起了电话:“你好,哪位?”
“夏教授,是我,我是徐静。”徐静在电话那头急巴巴地说。
“你好,有事儿吗?”
“我有急事必须马上见你。”
“你在哪儿?”
“在宿舍。”
“我去还是你过来?”
“我去。”
“好的。”
夏颖一边继续切土豆,一边琢磨着:“发生了什么事啦?徐静语气为什么这么急促? …… ”
不一会儿响起了敲门声。
夏颖拉开门,让进徐静,发现徐静脸色惨白,神色慌张,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请坐下慢慢说。”夏颖说话的语气平和而轻柔,脸上掠过了一丝惊异的神色,瞬间又回复了平静。
徐静坐在床边上,双手微微颤抖着,从衣兜里摸出那个信封,取出纸条,递
给了夏颖。
夏颖接过纸条,望了望徐静的脸,目光充满了亲切和慰籍。他戴上花镜,
默默看起纸条。
徐静望着夏颖慈祥的面孔和冷静的神情,脸上惊恐的神色渐渐消失,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夏颖仔细地看着纸条,蹙起额角,极力辨认错别字。
过了足有 5 分钟,他慢慢抬起头,不动神色地问道:“近几天你们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寻常的情况?我的意思是,与什么人有过接触没有?”
“只是昨天早晨看见了钮院长。”徐静不加思索地说。
“在哪儿?”
“校园。”
“你们说话没有?”
“我只是向我妈简单地介绍了他。”
“他们说了些什么?”
“我妈好像认识他,想和他说话。他显得很尴尬,打着哈哈走了。”
“啊?”夏颖感到惊异,对徐静提供的情况开始警觉起来,“他走开后,你妈妈说什么没有?”
“我问她,她说,她认错人了。”
“你觉察出什么没有?”
“我觉得我妈认识他,她只是不想和我说。”
“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妈妈晚上说梦话。”
“说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夏颖望着徐静,眼里闪着和蔼而信任的光芒。
徐静思索了片刻,眼里噙着泪花,抽泣着说:“她说,我是她从钮文革手里买的……”
“啊?”夏颖惊得差点跳起来,一时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相信这是真的,于是追问道:“你说什么?真是这样吗?”
“在夜里,我妈经常在睡梦里说出她不顺心的事。”
夏颖站起来,手里攥着那张纸条,在地上踱来踱去,面部表情非常严肃,仿若运筹帷幄的指挥官。
徐静神情急切地望着夏颖,等待他的分析和决定。
室内非常寂静,床头的那只白色闹钟嗒嗒的清晰地响着;空气仿佛变得越来越稀薄。徐静觉得好像呼吸有点困难。
“除了你们住在一起的几个同学,还谁有你们宿舍的钥匙?”夏颖又重新坐下。
“宿管老师拿着每个房间的钥匙。”
“女生公寓今天白天谁值班?”
“赵阿姨”徐静想了想说。
“谁?”
“钮院长的妻子。”
夏颖很自然地想到这张纸条的来历,但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他觉得问题很复杂,必须得马上报案,同时要采取必要的措施,保护她们母女二人。
“我们马上报案。我先把你们送到我家。”夏颖接过徐静递过的信封,把那张纸条装在信封里,放在自己的上衣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