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人群散去,姬慧打听到,刚才讲话的李师傅果然是李建京。
听说有人找,李建京来到大门外,见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姑娘向他走来,便问道:“姑娘,你找我?”
“是,你是李建京师傅吗?”姬慧问道。
“是呀。你是……”李建京上下打量着姬慧,疑惑地说。
“我叫姬慧,三年前我们在火车上认识的。”姬慧说,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
李建京眨巴着眼睛,极力回忆,沉吟良久,只是摇头。
姬慧见李建京想不起来,从兜子里掏出一个蓝皮笔记本,从中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他,说:“这是你给我们留下的电话号码。”
李建京接过姬慧递上的纸条,一看就认出上面的电话号码是自己的字迹,可是一时想不起来在什么时候写给谁的,只是沉吟不语。
姬慧接着说:“ 我的家在四川。三年前我和妹妹来京打工。你从西安上车,坐在我们对面,你在丰台下车时给我们留了这电话号码,还对我们说:‘北京与别处一样,绝不是只有观音菩萨的天堂,也有魔鬼,各式各样装扮成观音菩萨的魔鬼。你们要多几个心眼儿。’
李建京听了姬慧的话,尘封的记忆慢慢掀开,脑际顿时闪过一幅风景画:
客车在华北平原上风驰电掣般地向北飞奔,车窗外闪过如画的绿色田野;对面坐着两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睁着好奇的眼睛,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
同时,他耳畔响起了他和那两个女孩的谈话:
“姑娘,听口音,你们是四川人。”
“是的。”
“家是哪个县的?”
“兴隆县的。”
“我对那一带比较熟悉。”
“你去过?”
……
“那么你们俩是姊妹,是吗?”
“是的”
“你们去哪儿?”
“北京。去打工。”
“北京有熟人吗?”
“没有。”
……
李建京眼睛一亮,用右手拍了一下脑门,如梦初醒,兴奋地说道:“啊呀,看我这不中用的记性。要不是你提示,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你们是姊妹俩,是吗?,家在兴隆,对吧?”
姬慧像找到了自己魂牵梦绕失散多年的亲人,两颊绯红,热泪盈眶,高兴地说:“是的,是的。我叫姬慧,我妹妹叫姬歌。”
李建京把姬慧让进工棚,热情地说:“,你坐着,我去食堂给你打些饭”
姬慧的确饿了,因此也没有客气。
工棚是一顶褪了色的草绿色帐篷;门框很低,人进出时必须低头弯腰;里面光线幽暗,空气混浊,充斥着男性汗液和劣质纸烟混合气味儿。
姬慧从阳光耀眼的露天走进帐篷,眼睛老半才适应。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感到有些头昏,赶紧走到门口,深呼吸了几下,才感到好受一些。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帐篷,她好奇地开始环视帐篷内部:棚顶低矮呈人字形;前壁上开着两个约
姬慧自语道:“真没想到,建筑民工的生活条件这么差!”
李建京左手端着一个盛玉米面粥的饭盒儿,右手拿着一双串着两个馒头的筷子,低头弯腰进了帐篷,接着姬慧的话茬说:“我们已经习惯了。”
他把饭放在床板桌上,拉过一个小板凳,让姬慧坐下,说道:“饭有点凉,你凑合着吃吧。”
姬慧说了声谢谢,拿起一个馒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她还是晚天下午3点多钟吃的饭,肚子确实感到饿了。
李建京坐在姬慧对面,面带微笑,慈祥地望着姬慧吃饭,一边用粗大的手卷着烟叶。
姬慧恍惚回到了自己的家,对面坐着的是自己的父亲,她抬起头望了望李建京,看见他若有所思地在划火柴点烟。
她和妹妹在北京打工快三年了,只回过一次家。爸爸妈妈身体都不太好,姊妹俩一点忙也帮不上,不能尽作女儿的孝心,心里感很不好受。一个多月前给家了寄了些钱,可是一直没有收到回信,因此不知道家里的近况,心里很着急。她的心魂又飞出躯体,越过万水千山,飞到了父母的身旁,她仿佛看见发鬓花白的父亲脸色蜡黄,目光暗淡,卷缩着身躯,面朝墙壁躺在床上;母亲满脸愁云,默默地坐在床边……
李建京吸了一口咽,然后望着灰白色的烟雾,缕缕屡屡地在面前盘旋,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呀,一转眼三年就快过去了,真像打了一个盹儿。”
“嚄!”姬慧的心魂被李建京的话从幻想中拉回了现实,她用手背擦了擦湿润的眼睛,说:“我三年只回过一次家。”
“你父母好吗?”
“父亲有病,母亲很辛苦。”
“你们家乡的情况怎么样?”
“家里有身强力壮的人,都到外面去打工了,挣了钱寄回家,日子好过多了。可是那些劳力不强或没有劳力的人家,日子仍旧很艰难。”
李建京不禁又想起了20世纪70年代他亲眼看到兴隆穷困的惨景,深深地叹口气,说:“那里的人们一直在苦水里挣扎。”
“是的。人们都希望过上好日子。”
“可是,好日子一直躲着人们。”李建京若有所思地说,“你们姊妹俩这几年怎么样?”
“我当过保姆,做过饭馆服务员。我妹妹一直在娱乐厅唱歌。”姬慧接着把经历简单地叙说了一遍,感慨道:“不管怎么样,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着,人一步一步地朝前走,总算走过来了。”
李建京说:“人生就像登山,当你征服了一座高山,你就受到了鼓舞,感到了自己的力量,就有了去征服另一座高山的勇气。”
“你说得很好,我有切身的体会。”
“你现在干什么?”
“我刚辞职。”
“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我不想打工了。”
“你想自己做生意?”
“是的,又不知道干啥好。想请教你。”
李建京沉吟了一会儿,说:“你做过保姆,又在饭馆干过,这种工作经历应该说对你自己做生意很有好处。”
“你的意思是,我干饭官这一行,是吗?”
“是的。你对这一行应该说有些门道。”
“好像比别的行业熟悉些。但具体干什么,怎么干,我心中一点谱也没有。毕竟给别人打工和自己独立干是两码事儿。”
“万事开头难。先做自己能做的事。我看先做小本生意,比方开面官、卖早点等,都可以考虑。这一带有好几个建筑工地,可是卖早点的很少。我们每天早上都是玉米粥、馒头就咸菜,想改善一下,换换口味都没条件。”
姬慧听了眼睛一亮,把饭盒儿放下,兴奋地说:“你的建议太好了!我好好考虑考虑,看怎么做。”
“我儿子也在饭馆干过,最近被老板炒了鱿鱼,正在准备开个面馆。昨天办了营业执照。这活儿一个人干有些忙不过来,得用几个人手,你如果愿意的话,你们可以合作。”
“这太好了!”姬慧眼睛一亮,不假思索地说,把送到嘴边的馒头放下,激动得脸涨地通红。
李建京打开一个灰色旅行包,从中取出一张营业执照,递给了姬慧,说:“你看看。”
姬慧接过来一看,“李毅”两个字印入眼帘,她先是一怔,接着心开始狂跳,拿着执照的手微微颤抖。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看错了,于是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去,还是“李毅”,于是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重名重姓的人很多。”
李建京看到姬慧脸上的神色,听到她喃喃自语,惊愕道:“怎么?你们认识?”
“他原来在哪个饭店打工?”
“他没有跟我说。这小子有个牛脾气,他快一年了没有跟我联系。前几天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他们正说着,李毅出现了。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姬慧万万没有想到,李建京的儿子正是她要寻找的李毅!李建京也一点儿没有想到姬慧和他的儿子认识!李毅也不会想到,姬慧认识他父亲!人间有些事情就是这样阴差阳错神秘地进行着,凡人很难预测到因果关系。
李毅看见姬慧和他父亲面对对面坐在帐篷里,惊愕得站在门口动不动。他还是半个多月前见到姬慧的,离开饭店那天,很想见见她,但不知道老板的家在什么地方,也磨不开问别人,只好带着遗憾和留恋离开了。他以为今生今世很难见到她,一想起她,心里就感到一阵惆怅。
他垂着两手茫然地望着姬慧。
姬慧看见李毅突然站在面前,忽地站了起来。
两人呆呆地互相望着,都觉得恍若在梦中。
过了老半天,李毅用颤抖着的声音问:“你怎么来这儿了?”
姬慧红着脸反问道“你怎么也到这儿了?”
李建京惊诧地瞅瞅姬慧,又看看儿子,疑惑地问:“你们俩认识? ”
“我们在同一个饭店打过工。”李毅和姬慧几乎同时说。
“哦,真巧!”李建京高兴地说,“你们站着干啥?坐下说话。”
李毅坐下来,顺手拿起姬慧剩下的一个馒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不解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三年前我们在火车上就认识了。”姬慧说着也坐了下来。
接着,姬慧把来北京时在列车上认识李建京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
李毅高兴地说:“看来,我们真有缘分。如果有个作家知道,定能写成一部有趣的小说。”
李建京搓着两只粗大的手,慈祥地望着儿子和姬慧热烈地交谈。
突然外面有人喊道:“李师傅在吗?请出来有事儿。”
“你们谈。我出去一会儿。”李建京说着,起身出了工棚。
李建京离开后,李毅不解地问道:“你咋打听到我在这儿?”
“我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碰上了。”姬慧接着把自己连续几天找李建京的经过详述了一边,末了说道:“我辞职了。”
李毅听了不解地问道:“老板对你不错,你又救过他儿子的命,你干得好好的,为啥辞职?”
“老板对你很重视,让你跟着老马师傅学配菜,为啥你被辞掉呢?”姬慧反问道。
“这……我一直想不通。”
“你好好想想,就会想通的。你还能想起老板娘炒你鱿鱼的头一天,她来到你和马师傅跟前,你们俩在谈论什么吗?”姬慧启发道。
李毅沉吟了一会儿,红着脸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他面带羞涩说道:“这与你辞职又有啥关系?”
“事情比较复杂,以后你会明白的。”姬慧神秘地说。
李毅见姬慧不想把话挑明,也就再没有追问,神态显得有些尴尬。
姬慧换了个话题,问道:“你打算啥时候开业?开业前要做些什么准备?”
“你已经知道了?谁告诉你的?”李毅惊奇地问。
“我昨晚梦见的。”姬慧笑着说,“在梦里我看见了你的营业执照。”
李毅立即明白了,在他回来之前父亲已把情况告诉了她,但佯装惊讶地说:“你真神,居然能梦见我的事儿。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姬慧会意道:“你的意思是……”她想说:“我一直思念你。”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干?”
“你说呢?”
“这叫我怎么说呢。”
“你应当知道。”
“这要看你的意愿,我不能强迫你跟我干。”
姬慧笑着说:“那我就先说一句:谢谢李老板了。”
“啊呀,行行好,别折我的寿了。咱们的生意八字还没一撇呢,”李毅摆了摆手,红着脸说,“我的想法是,咱们俩合伙干,风险共同承担,利润平均分配。这叫有苦同吃,有福同享。你看呢?”
“看来你很民主。”姬慧非常赞同李毅的意见,眼里透出了敬慕的神色。
“既然合伙干,我们就应当互相尊重人格,尊重利益。因此应当预先有个文字的东西。”李毅认真地说。
姬慧佩服李毅的精明,赞同道:“你想的很周到,那你就写几条,我签字。”
李毅打开旅行包,找出一支钢笔,一个记事本,递给姬慧,说道:“我的字不好看,你写吧。”
于是,他们议论了一阵儿,定了下面三条协议:
1、两人出于自愿,诚心合作营业。
2、平均分配赢润,共同承担风险。
3、尊重对方利益,敬重对方人格。
姬慧誊写了两份,两人都签了名,每人保存一份。
后来,他们结了婚,一直按照这三条协议,处理两人之间的关系,家庭和睦,事业兴旺。这是后话。
接着,他们讨论了租房、购买用具等投资。
李毅说:“这两天我在附近转了转,看了看房子,了解了一下房租,一间临街小房子租金一般每月三四百元。我看上一间房子,里面半间,外面一间。房东提出每月租金5百元,我和他讨了半天价,说定每月租金40百20元。这房子暂时够我们用了。”
“开饭馆,地段很重要。”
“我觉得这房子位置不错,在一个十字路口的拐角处,斜对面是个超市,旁边是个早市,周围有几个建筑工地,约三四百米远处还有个中学。”
“看来地段很有人气。别干不了几天,就拆迁了。”
“我了解过了,两三年内是不回拆迁的。”
“那就好。你算过没有,一开始需要多少本钱?”
“我粗略地算了一下,大概最少得5千元,因为房子至少得预交半年的租金。你别担心,我的钱足够。”
“按照我们刚才订的协议,不管需要多钱,我俩各出一半。”
李毅表示赞同,说:“眼下早点先卖油条豆浆,白天卖手擀面条。过些日子我们可以增加别的花样,如小笼包子,兰州拉面,山西刀削面,陕西粉皮,还有各种风味的炒菜。”
“这下子你学的手艺可用上了排场。”
“我说过,只要有手艺,就不愁没饭吃。不过我学到的东西很少,边干边学吧。”
“我们啥时候能开业?”
“今天几号?”
“
“我们8月8号开业,怎么样?人们常说88 发发。我们也借个吉利。”
“真巧呀!”姬慧高兴地几乎跳了起来,眼里闪烁着愉悦的光彩。
“巧什么?”李毅不解地问道,“可把你乐得!”
“三年前的
“人们说三十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年就大变了样。不知道再过三年是个啥样子?祈求上天保佑我们生意顺利。”李毅像虔诚地佛教徒,合起手掌举在面前,微微闭起眼睛,晃了晃。
他的神态把姬慧逗得笑出了眼泪。
第二十五章
早上,姬歌一睁开眼,就对乔钰说:“ 我姐今儿出去第四天了,还没回来,也没有打个电话来,一点音信也没有,真让人担心。” 她心中开始着急,担心姐姐出事儿。
“怪不得,你晚上睡得不太安稳,总翻身,原来为她担心。”乔钰安说,“你放心,她不会有啥事儿的。”
姬歌红着眼圈说:“我心发慌。我姐怎么连个电话也不打?真把人急死人了!”
“她很可能住在旅店里,每天出去找人,打点话不方便。”
“拐卖妇女的案件经常发生。”
“你快别胡思乱想了。”
“人犯子很多,他们鬼点子不少,狡猾得很。他们头上又没贴标签,往往以慈善的面孔和助人为乐的姿态出现,让人防不胜防。近几年拐卖妇女和儿童的案件不断发生。最近报纸上登了一个消息:一个女硕士研究生在火车上认识了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两人谈得很投机。她根本没想到,那个女孩是个人犯子,结果受了一骗,被拐骗到偏僻山村,卖给一个50多岁的农民,被糟蹋了三年,好不容易跑出来。”
“那个女研究生一定傻得很,是个书呆子。你姐很精明,她不会上当的。”
“今儿我的左眼跳得很厉害。”
“人们说左眼跳福,右眼跳祸。你和你姐都会遇到好事儿,要有逢贵人相助。”
乔钰的安慰使姬歌略为安心了一些。
吃完早饭,姬歌出去到电话亭,给刁帅打话,带着哭腔说:“我姐出去四天了,没有音信。怎么办呀?”近来姬歌一遇事儿,就想到刁帅, 征求他的意见,这似乎成了她的习惯。她觉得好像有点离不开他了。
刁帅在电话那头安慰道:“别急,应该不会出什么令人不愉快的事儿。很可能没办完事儿。”
“她应该给我打个电话呀。”
“也许电话不方便。”刁帅极力安慰姬歌,“别急。我上午有个会议,会后去找你。”
“你如果忙就别来了,我今天上夜班,中午我去找你。”
“中午我得回家,顺便去找你吧。”
姬歌放下电话,心里仍然很焦急,突然感到有些倦怠,一连打了两个哈欠,没精打采地往回走,过马路人行道时,一辆自行疯狂地从她身旁飞驰而过,差点撞着她。后面人行道上一个老人一面追赶,一面声嘶力竭地喊:“抓小偷!抓小偷!拦住他!我的自行车……”
那小偷拼命地蹬车,一拐弯就不见了。
老人突然跌倒在地。一对衣着考究、牵手搂腰的男女旁若无人地从他旁边走过。
姬歌赶紧跑去扶起老人,关切地问道:“大爷,没摔着吧。”
“不要紧。谢谢姑娘。”老人挣扎着站起来,愤愤地说:“该死的小偷。我把自行车停放在邮局门前,没有上锁,进去买了张邮票,出来发现他正在行窃。我赶紧喊着追,他跳上车就跑了。如今小偷太多,也太凶,明目张胆地抢东西。你一不留神儿,东西就不见了。我们小区几乎每天有人丢自行车或摩托。前些日子,西城区警方破获了一个盗窃团伙,没收了一百多辆被盗自行车和摩托。”
姬歌注意到,这位老人约摸60岁出头,月白色衣裤,形体均称,面容清癯,发鬓银白,气质潇洒,目光亲切和蔼。
老人上下打量了一下姬歌,眼睛一亮,兴奋地说道:“你是惠惠娱乐厅的吧?”
“是呀?你是……”姬歌脸上露出了惊疑的神色。
“你的大名叫姬歌,对不对?”老人像遇见了久违的故人,脸上露出了兴奋的光彩,好像一下子把丢自行车这件烦恼的事儿忘在了脑后。
“是的。”姬歌红着脸说。
“我听过你唱歌,唱得不错。”
“谢谢你的鼓励。我觉的天资不太好,努力也不够。请你指导。”
“我是个音乐爱好者。就住在那栋楼里。”老人说着,伸出右手指了指前面马路旁的一栋六层公寓楼,“如果你现在有时间的话,请来寒舍做客,我们谈谈音乐。”
姬歌犹豫了片刻,见老人慈眉善眼,语气诚恳,心想:“反正上午没事儿,等姐姐等得心慌,不如应老人的邀请,进去坐一会儿,也许和老人谈谈对自己的唱歌有益。”于是她欣然应邀,感激地说:“谢谢,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通常家里只有我和老伴,很清静,有时也感到无聊。老伴也是音乐爱好者,她一定很喜欢你的来访。”
上楼梯时,姬歌发现老人的腿脚有些不灵便,爬楼梯颇为吃力,很想去搀扶他,可是楼梯很窄,无法并排走两个人,只好跟在后慢慢地走。上了四楼,老人从衣兜了摸出一串钥匙,打开防盗门,大声说:“老伴儿,来客了。”
他接着把姬歌让进屋里。
姬歌一迈进门槛,一股淡淡的幽香迎面扑来,仿佛走进了奇花异卉的花房,顿感心旷神怡。
一个看上去只由50出头的妇人,面带微笑,步履轻盈,迎了上来,惊喜地说道:“这位是——”
姬歌凝神望去,只见这位妇人举止优雅,神态端庄,面庞白净,柳眉杏眼,红唇皓齿,嘴角嵌着温柔而慈祥的微笑,脸颊上现出两个可爱的酒窝。一看便知道,她是属于那种永远不老的美人。
“你看是谁?”老人故意让老伴猜。
老伴儿直摇头,脸上露出惊疑的神色。
“猜猜看。”他鼓励道。
老板儿还在摇头。
老人幽默地说道:“真是贵人多忘事儿。我给你捡回一个女中音来。”
老伴儿恍然大悟道:“哦,看我这记性!你是娱乐厅唱歌的姬歌,欢迎你来做客,快坐下。”她说着,热情地拉着姬歌的手,让她坐在沙发上,问她那儿的人,多大年龄,何时来京,家里有什么亲人等等。
姬歌一一回答。
老人笑着说:“你看你,像派出所的人查户口似的盘问人家。先喝些饮料消消暑 ,外面很热。”
他从冰箱里拿出三瓶矿泉水,麻利地打开瓶盖,先递给姬歌一瓶,然后给了老伴儿一瓶,自己拿起一瓶,说了声“干杯”,然后一仰头咕咕地喝了几口,随即向姬歌说道:“随便一些,别客气。”
姬歌刚进屋,精神很紧张,感到很不自在,甚至后悔,不该进来,因为她从来没有随随便便地进过一个陌生人的家做客,但看到两位老人性格豪爽,待她像老朋友一样热情,心情渐渐地轻松了,仿佛到了老朋友家做客。她说了声谢谢,就大大方方地喝起了饮料。
老人简单向姬歌介绍道:“我姓刁,‘沙家浜’里反面人物刁德义的刁,名字叫汉生,好汉的汉,学生的生。她姓梅,梅兰芳的梅,名字叫肖淑,肖像的肖,贤淑的淑。我俩一直是老搭档,从苏州到延安,又从从延安出发,几乎走遍大江南北,一路来到北京。在北京戴了几顶伟人亲手制作的帽子,又一起走进牛棚,后来又从牛棚返回北京。”说完,他仰首爽朗地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嘲讽,饱含着大半生的酸甜苦辣。
姬歌环视了一下起居室,只见窗明几净,陈设简单,布置雅致;洁白的粉墙上,三面都挂着精致的相框,排列间隔讲究,构成曲线,相框里嵌着剧照,造型优美,光彩照人;靠北墙竖立着一架褐色的钢琴,敞着琴盖,露出洁白如瑜的琴键,谱架上展示着五线谱,看来主人正准备坐下弹琴;钢琴两旁各摆放着三盆儿木本花儿,刚刚浇过水,清莹的水珠在绿叶花瓣上跳动,宛如珍珠光彩熠熠,散发出缕缕清香。
姬歌顿感温馨,心想:“这两位老人素质很高,生活充满了艺术品味,很可能是从事演艺工作的。”
梅肖淑见姬歌注视着墙上的剧照,自豪地说:“这些都是我们年轻时的剧照。”说着,她拉着姬歌的手,站起来把剧照一一作了介绍。刁汉生在一旁不时插话,同时穿插着讲了他们夫妇大半生的经历。
姬歌从两位老人的话中得知,刁汉生是话剧演员,梅肖淑是独唱演员。1943年,刁汉生16岁,梅肖淑14岁从家乡苏州到了延安,抗战胜利后,接着参加解放战争,为民族的解放和共和国的建立贡献了自己的青春和艺术才华。建国后,他们定居北京,在某文工团担任领导工作。1957年铺天盖地的右派帽子像蝗虫似的飞来,在刁汉生和梅肖淑每人头上落了一顶;“文革”中花样翻新的帽子,牛鬼蛇神帽子,又飞到了他们头上,他们双双被发落到穷山僻壤,蹲牛棚、掏大粪,劳其筋骨、磨其锐气、耗其生命近10年。后来春风吹来,神州的各种花样的帽子都像深秋的落叶,一个晚上被吹掉了不少,他们头上的帽子也随着大流漂走了。于是他们回到了北京,人已近暮年,尽管“老骥伏厩,志在千里”,但身残体衰,力不从心,像残花破
“说这些干啥?这些已成了历史的过往。”刁汉生若有所思地说,眼里闪过一缕痛苦、忧郁、愉悦混合成的复杂光芒,然后抬起青筋暴露的双手,用枯枝般的手指向后梳理了几下稀疏的银发,“俗话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况且我们当年也并不勇,也不算好汉,所经历的是一场接着一场的可怕的噩梦,好像一部恐怖系列电视剧。像我们这样的人,在人生舞台上大半都扮演着被奴役被宰割的脚色。戏演完了,人物的形象在观众记忆中渐渐地淡化,最后被彻底遗忘了。”
姬歌发现老两口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庄严的神色,屋里的空气顿时也变得严肃起来,但她不明白为什么。
“可是演员还健在。”梅肖淑意味深长地说。
“可是演员心有余悸,担心某一天早上起来,一顶什么帽子又飞到头上!”刁汉生认真地说。
姬歌对两位老人的谈话似懂非懂,望着对他们饱经忧患的面孔,对他们的同情和忧虑油然而生。
停了片刻,刁汉生脸上出现了愉悦的神色,幽默地说:“现在我宣布,两位老搭档的表演到止结束。请
梅肖淑笑着说:“你看他,简直是个老顽童。”
刁汉生认真地说:“搞我们这一行的人,应当永远保持一颗童心。” 两位老人的轻松幽默的谈话感染了姬歌,她顿时活跃起来,大大方方地说:“唱什么歌呢?”
梅肖淑优雅地坐在钢琴前,开始试音,伸出一双白净的纤手,修长的手指在洁白的琴键上灵巧地跳动,飞出动人的乐声。琴旁的那些鲜花随着琴声,微微颤动,仿佛琴声赋予它们生命的灵性。
刁汉生兴致很高,眼里迸发出热烈而愉悦的光芒,舒喉唱了起来。
姬歌的整个身心沉浸在这欢快的气氛中,她的脸颊飞起了红晕,眸子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
试琴嘎然停止,梅肖淑转过身来,向姬歌说:“随可以便唱一支。”
“唱你自己最拿手的歌。”刁汉生在一旁说。
“就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吧。”姬歌说。
于是琴声响起,歌声荡漾。
唱罢,梅肖淑问老伴儿:“你看怎么样?”
刁汉生沉吟了半天,建议道:“是不是给她检查一下音区。”
梅肖淑接着内行地说:“女中音区的音域一般为G-G2,甚至有的人可以达到B2。现在你来试试。”
姬歌不理解梅肖淑的意思,问道:“我再唱一遍是吗?”
刁汉生微笑着说:“你只跟着琴声唱1,2,3,4,5,6,7,1……”说完,他跟着老伴儿的琴声给姬歌作了一次示范。
按照两位老人的指导,姬歌跟着琴声练了几遍。
练完,梅肖淑评论道:“你的音质不错,纯真、亲切、悠扬、壮美。你的音区是G,经过正确地练习可能更好些。”
刁汉生说:“我打一个比方,你的嗓子像一快优质钢,要成为一把宝剑,需要在巧匠手里千锤百炼。有好嗓子是成为优秀歌手的先决条件,但未必成为优秀的歌手。我们有许多天资好的青年,因为没有学习机会,得不到内行的正确指点,或自己没有刻苦练习,到头来一事无成,白白的浪费了天资。可惜!实在可惜!”
梅肖淑接着问姬歌:“
姬歌点点头,说:“明白。”
梅肖淑强调道:“他的意思是,你应该努力学习,按照正确的方法刻苦练习。”
“是的,你应当学习,应当到专业学校学习。”刁汉生建议道。
刁汉生的话像春雷响,给大地送来了生机,振奋了姬歌的心魂,唤醒了她童年时朦胧的梦想。瞬间,她脑际闪过上小学时的一幕:——
美丽的音
“啥叫艺校?”姬歌仰起头,眨巴着两只大眼睛,茫然地望着老师。
“艺校就是专门学音乐、表演、唱歌的学校。”
“那得需要很多很多钱呀,是吗?”
“当然得要钱,没钱不能上学。光有钱还不行,还得考试。”
姬歌失望地摇摇头。
……
“你有没有过进学校学声乐的想法?”梅肖淑问道。
姬歌说:“上小学时有过一闪念。”
刁汉生鼓舞道:“应当努力让你那一星朦胧的理想火花燃成熊熊烈火,变成现实。”
姬歌受到了鼓舞,说道:“我很想进艺校学习,可是没有条件。”
“你的意思是,你没有钱,是吗?”刁汉生问道。
姬歌点点头。
“你一面学习一面抽时间在娱乐厅唱歌挣钱养活自己。”
“要学费吗?”
“学费很少,没几个钱。”
“还有,我只有初中二年级文化,学校能要吗?”
梅肖淑说:“主要看你的声乐天资。只要你嗓子好,有表演才能就可以。你最好先参加比较重要的歌咏比赛,8月份北京电台要举行民歌唱法大赛,你可以参加。”
“我已开始准备,想试试。”姬歌说。
“这很好。只要你在比赛中能取上名次,就有去音乐学院学习的希望。这次大赛邀请
姬歌高兴地几乎跳了起来。
梅肖淑问:“你准备的哪首歌?”
姬歌说:“《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
“我觉得这首歌不太适合你参赛。”梅肖淑说,然后转向刁汉生,“你说呢,老刁?”
“你是专家,意见当然没错。”刁汉生赞同道。
梅肖淑说:“《在桃花盛开的地方》是蒋大为唱红的歌,他是男高音。你的音质有点像关牧村,因此我建议你准备唱《吐鲁番的葡萄熟了》,这首歌比较适合你唱。你会唱吗?”、
“能唱。”姬歌说。
“现在你跟着琴声唱一遍,让我们听听。”刁汉生说。
于是梅肖淑的琴声响起,姬歌忘情地唱了起来。
歌声一结束,刁汉生就鼓起掌来,赞扬道:“应该说不错。请专家点评。”
梅肖淑认真地作了点评,指出了改进的地方,末了说:“要想唱好歌,先要练发声,学会用气,用体呼吸,气要从丹田发出,一路经过腹腔、胸腔、口腔,鼻腔,脑腔,最后从鼻腔呼出。”
接着她为姬歌作了示范。
姬歌跟着练习了几次。
梅肖淑说:“你做得不错。你按照正确的方法用气,再唱一次《吐鲁番的葡萄熟了》,我们听听。”
姬歌又跟着梅肖淑的琴声唱了一遍。
刁汉生和梅肖淑连声称赞道:“很好,太好了。你的悟性不错。就这样练习下去。”
姬歌受到了极大鼓舞,兴奋得两颊通红,像个熟透了的富士大苹果。
刁汉生说:“婴儿哭时气从丹田发出,所以哭得声音响亮,持续时间较长。狗会体呼吸,所以一叫半天,嗓子不哑。”
他的比喻新鲜而形象,把梅肖淑和姬歌都逗笑了。
正说笑着,家们哗的一声开了。
进来的人是刁帅。
刁汉生和梅肖淑自语道:“儿子回来了。”
刁帅见姬歌在屋里,惊异道:“你怎么在这里?”
姬歌怔怔地站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想:“我在做梦吗?”
刁汉生和梅肖淑看看儿子,望望姬歌,疑惑地说:“你们认识?”
姬歌羞赧地点点头。
刁帅说:“她就是那次我从歹徒手里救出的女孩。”
刁汉生和梅肖淑都惊得目瞪口呆。
第二十六章
告别了李建京父子,姬慧就立即回去找姬歌。她兴冲冲地走进了惠惠娱乐厅,见里面的顾客很多,为了不打扰别人,找了个空位悄然坐下,四处张望寻找姬歌,可是瞅了半天也不见姬歌的影子。
乔钰正在忙着送饮料,一抬头发现了姬慧,立即过来说道:“天哪,你可回来了,急死人了。你再不回来,我们就要报警,发寻人启事了!”
姬慧站起来,笑着说:“是吗?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
乔钰说:“姬歌急什么是的,通宵没睡安稳,一大早就流起了眼泪。”
“她人呢?” 姬慧问道。
“她胡乱地吃了几口早饭就出去了。不知道到她哪儿去了。 ”乔钰说,“你怎么不打个电话呢?把姬歌急得寝食不安。”她的语气里透出几分友好的责备。
“我是想打个电话,我住的小店没有电话,只好作罢。”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好不容易找到。”
“那就好。你先回宿舍去休息,我还得忙活。这是钥匙。”
“谢谢。”姬慧接过钥匙,径直到了宿舍。
宿舍的人都在班上, 所以很恬静。窗外那棵大槐树枝叶繁茂,像一把巨大的旱伞遮天蔽日,把清凉的阴影慷慨地投在了屋顶上和窗户上,热流被挡在外面,因此宿舍空气流通,凉爽宜人。树上的知了断断续续地鸣叫,此起彼伏,像淙淙流淌的溪水声,透过草绿色的沙窗,徐徐飘入室内,听去恍若从天堂飘来的催眠曲,美妙轻柔,诱人入睡。
姬慧连续几天没有睡好觉,确实有些身疲神倦,可是心情激动,躺在床上一点睡意也没有,于是开始盘算如何做生意。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恍惚听见有人敲门,立即去应门,打开门一看,见门口站着两个光头男人,一高一矮,横眉竖眼,满脸杀气。
“你们找谁?”姬慧惊恐地向后退了两步。
两个人蛮横地并肩挤进房间,粗暴地说:“就找你。”
“——你们是谁?”姬慧吓得魂不附体。
“我们就是我们自己。你没有权利问。”
“你要干啥?”
“我们要干啥?这还要我们说?你应该知道。”
姬慧摇摇头。
“你别装糊涂!你搞了损害我们利益的名堂。”
“我只是老老实实地做生意,没做过损人利己的事儿呀? ”
“你开业以来,对我们一直不利,挤了我的生意。”
“各人做各人的生意,各人有各人的生意之道。”
“这就是你的错误。”
“我没有发现有啥错误。”
“你的顾客为什么那么多?”
“道理很简单,是我们的饭菜卫生,廉价实惠,服务态度周到。比如,我用标准食油,绝不用地沟油。 ”
“这就是你的错误,你搞特殊,结果争取了顾客。我们的生意就不好做。我们要求你考虑考虑。”
“我不明白你们的意思。”
“我们把话挑明吧, 你的店再这样搞特殊,我们就不客气了。”说着,高个突然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把匕首,明晃晃的,闪烁着刺眼的寒光,像恶狼似的向她扑来。
姬慧吓得大叫起来:“救命!救命!”
她从床坐起来, 睁着惊恐的眼睛,环顾室内,见空无一人,慢慢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原来在做梦。她用手背揉揉惺忪眼睛,发现一道强烈的阳光,形若匕首,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她脸上。于是她向墙挪了挪身子,重新躺下,不一会儿又进入了梦乡。
姬歌做梦也不会想到,偶然认识两位文艺界的老前辈,热心地指导她练习发声,选择比赛的歌曲,建议她进学校学习。使她更惊异的是,这两位老人正是刁帅的父母。人们的相遇,有时纯属偶然,这种偶然相遇国人叫做邂逅,其原因无法解释,人们往往把它归结为缘分。
刁帅把姬歌送到楼下,陪着她走了十几分钟,说道:“我曾几次邀请你来我家做客,你不来。你自己怎么突然找上门了?”
姬歌红着脸说:“不是我自己来的,是
刁帅听了得意地仰首大笑道:“这真是缘分。”
“早知道你的父母是他俩,我早同意来了。”姬歌的语气里透出几分惋惜。
刁帅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你和我老爸的相遇是一个话剧的好素材。我正在为你们演出队编写话剧,交尽脑汁,搜肠刮肚地找素材。没想到你和我老爸给我制造了素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是功夫。”
她意味深长地瞟了刁帅一眼,笑了笑,问道:“这就是你常说的灵感吗? ”
“是的。”刁帅兴致盎然,随即高谈阔论道:“灵感是人们在实践活动中突然产生的富有创造性的思路,这是创作的开端,预示着作品的成功。没有灵感就没有创造性的作品。”
“我等着欣赏你的作品。”
“剧中的女主人公你来扮演最合适。”
“我可以试试。你啥时候能写完剧本?”
“我今天就动手,估计得一周时间。”
他们边走边谈,不知不觉到了惠惠娱乐厅门口。
刁帅说:“我就不进去了。你姐也许回来了,在宿舍等着你呢。如果她今天不回来,晚上你给我打电话,我们商量看怎么办好。不能随便报警,弄得风纷纷扬扬的,结果是一场虚惊,很不好。要紧的是,你放心,她不出事儿的。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
姬歌受到了鼓舞,说了声“谢谢,再见。” ,就走进了娱乐厅。
她穿过大厅径直到了宿舍,见门虚掩着,推开进去,发现姬慧躺在她床上睡觉,悬着的一颗心一下子落了下来,心想:“刁帅判断得真神,姐姐果真在宿舍等我。”她怕惊醒姬慧,轻轻地退出了宿,正要随手关门,姬慧醒来了。
“你回来了?”姬慧从床上爬起来柔了柔眼睛,问道。
“嗯,我想你今天会回来的。”姬歌像个孩子似的连奔带跳地来到姬慧跟前,“真急死我了!你怎么连个电话也不给我打呀?”她说着,在床边坐下。
姬慧抱歉地说:“真对不起。我想给你打个电话,可是那个地方没有公共电话亭。”
“找到李建京师傅了吗?”
“找到了。”
接着,姬慧把找李建京的过程从头至尾叙说了一遍,末了说道:“我一连找了三天,没找到,很沮丧,要不是那个算命老人的话,我就不再找了,也许今生今世也见不到他了。使我更惊喜的是,我还有别的收获。”姬慧说道这里,把话打住,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彩。
“看把你高兴的,什么收获?”姬歌说。
“你猜猜看。”姬慧神秘地说。
姬歌扑闪着眼睛,偏起头想了一会儿,说:“你找到了工作,是吗?”
姬慧看着姬歌眨着眼睛想事儿的神态,不禁想起了童年的经历的一件难忘的事儿。童年无论多么苦难,是人生最美好的阶段。童年时吃黄连,成年后想起来,比蜂蜜还香甜;童年时玩泥土,成年后回想起来,如童话般的美丽。姬慧和姬歌的童年和她们绝大多数同龄同胞一样,是在水深火热中度过的。那时她们家的日子和绝大多数山村人一样,比黄连还苦,石头子和羊粪蛋是她们常见的玩具;苞米面窝头、玉米面糊糊、土豆和咸菜,几乎是她们终年不变又难以保证的饭食。不论有什么稀罕的好吃的或好玩的东西,姬慧总是让着姬歌。有一天傍晚,姬慧捡到了一枚美丽的石子,颜色、大小和形状恰似麻雀蛋。她如获至宝,高兴得不得了,小手里握着这个宝贝,藏在背后,站在院中央,大声呼唤道:“姬歌,你出来!”
姬歌在屋里,听见姐姐唤她,立即跑出来,说:“有事儿吗,姐?”
“我有个好东西。”姬慧神秘地说。
“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行吗?”姬歌恳求道。
“你猜猜看,猜着,就给你。”
姬歌扑闪着两只大眼睛,偏起小脑袋,想了半天,说道:“好吃的。”
姬慧摇摇。
姬歌又想了想,说:“好玩的,对吗?”
姬慧把手从背后拿到面前,慢慢地松开小拳头,笑着说道:“算你猜对了!给你吧。”
姬歌伸手接过东西,放在手心,高兴地跳跃着说:“多好看呀!谁给的?”
“捡的。”
“能吃吗?”
“不能吃,是石子!”
“好像麻糖蛋蛋。”姬歌说着,就要往嘴里塞。
吃的满足肉体需要,玩的满足精神需要。人们连肚子都填不饱时,想的只是吃的东西,而不是玩的东西。小孩子在饥饿时,无论看到什么东西,本能地觉得都能吃。幼小的姬歌就是这样。
“快吐出来,不能吃。”姬慧叫道,赶紧伸手去抢,可是姬歌已把已石子塞进了嘴。她怕姬慧抢走,转身便跑,不料没跑几步就跌倒在地,把石子吞到了肚子。
姬慧把姬歌吞石子的事儿告诉了爸妈。爸妈非常惊恐。只有县城才有医生,而县城在一百多里以外。因此爸妈急得团团转,一夜没合眼,提心吊胆地守着姬歌。然而,她没有任何不良反应,睡得很香,做着美梦,嘴角不时现出甜甜的微笑。第二天早晨,她大便时,爸妈发现那个石子排了出来。他们的心才落在肚子里。
姬慧没有立即应答,望着姬歌直憨笑。
“你笑啥?我猜对了吧?”姬歌不解地问。
姬慧说:“我想起我们5岁时,你吞了石头子那件事儿。可把爸爸妈妈虚惊了一场。”
姬歌听了,也笑了起来。姐妹俩“咯咯!咯咯!”地笑了老伴天,笑得热泪盈眶。
姬慧收住笑声,说道:“快别笑了,我笑得浑身没劲了。算你猜对了,我有了工作。”
“我猜对了?” 姬歌高兴得几乎跳起来。
“是的。”
“啥工作?”
“自己干。”
“自己干?”
“是的,自己干。我和李毅一起开小饭馆。”
“你找到他了?”
“嗯。”
“怎么找到的?快说说,让我高兴高兴。”
于是,姬慧眉飞色舞地把遇见李毅的过程详细地叙说了一遍,末了说道:“这世界上的事儿,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我们做梦也想不到,李建京师傅和他竟然是父子关系。”
“真得吗?这太巧了!”姬歌惊 愕地睁大了眼睛。
“是的,有些事儿让人无法理解。”
接着,姬慧把开小饭馆的打算和姬歌说了一遍。
“太好了!我为你们高兴。你们打算啥时候开业?”
“我们选了个非常好的日子,你猜猜看?”
姬歌偏起头想了一会儿,说:“我们俩生日那天,对吗?”
姬慧摇摇头。
“要不就是我俩三年前蹬上开往北京的列车那个日子。”
“你真聪明,猜对了。你为啥猜在这一天?” 姬慧佩服姬歌的悟性。
“因为常听人们说88 发发嘛。做生意的人很在乎这个。你们图吉利一定选这一天,同时为我们庆祝进京三周年,我说的对不对?”
“开业的日子是李毅选的。他并不知道我们
“这个日子是我俩人生的转折点。”
“是的。” 姬慧若有所思地说。
姊妹俩立即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姊妹俩几乎同时感叹道:“人生的道路艰难啊!比我们家乡的羊肠小道还难走!”
“到你们开业那天,我也去,一起热闹热闹。”姬歌说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
“到时我把刁帅请上,再招呼几个我的同事一起去。”
“你们准备几个节目,为我们造造声势。”
“你放心,我当然要带着节目去,不是只带嘴巴去吃。”姬歌俏皮地眨着眼睛。
姬慧望着妹妹可爱的神态,高兴眼里闪出了泪花,。
姬歌收起笑容,不解地问道:“你哭了? ”
姬慧用手背抹了抹泪花,微笑着说:“你变了。”
“变丑了,是吗?”姬歌伸出右手,轻轻地抚摸着散在左肩上的乌黑发亮的秀发。
姬慧摇摇头,说:“你变得更漂亮了。”
姬歌第一次听见姐姐这么赞美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腾的一下红了。
姬慧接着说:“还有,你变得成熟多了。”
“我觉得,我还像以前那样,很幼稚,遇到事儿没注意,只想求助别人。”
“这是因为你有了依靠的人,是吗?”
姬歌点头承认。
“你从小就有靠别人的毛病,你得设法克服掉。在日常生活中,遇到事儿自己先多想想,不要瞻前顾后,别怕错,错了从头来,这样就会渐渐养成独立办事儿的能力。”
“你说的对。以前我只依靠姐姐,现在遇到不愉快的事儿,有时候想到了刁帅,好像和他说一说,心里才同快。”
“你能从他那得到安慰,是吗?”
“是这样。他还能帮我出主意。”
“他向你提出什么没有?”
“他几次提出邀请我到他家做客。”
“你没答应吧?”
“没有。可是我今天上午到了他家。现在想起来很不真实,好像做了场梦。”姬歌脸上露出了兴奋而略带羞涩的神色。
“这么说,你还是去了。”
“纯属巧合。”
“去就去了。怎么巧合?”
“就是巧合。”
接着,姬歌把认识刁汉生和梅肖淑的过程详细地向姬慧叙说了一遍。末了兴奋地说:“他俩都是文艺界的老前辈,热情地教我发声,帮我选择参赛歌曲,建议我上学深造。” 她说话时,手舞足蹈,眼里闪烁着愉悦的光彩。”
“你真幸运。”
“不仅是这些,还有更让我惊奇的事儿呢。你猜是啥?”
“可把你神秘的。我又不是圣人,没有先知之见。”
“原来这两位老人是刁帅的父母。”
“啊!这么巧呀?”姬慧惊叫道。
“是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正谈着,刁帅回来了。”
“大家一定感到很意外。”
“何止意外,当时我先感到惊讶,接着感到尴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两位老人同样惊愕得目瞪口呆。还是刁帅先开口,他说,我就是他从歹徒手里救出的那个姑娘。”
“两位老人说什么没有?”
“只是感叹道:‘太巧了!真不可思议。这是缘分呀。’”
姊妹俩正说着,乔钰推门进来了,见她俩在屋里兴致勃勃地说笑,问道:“你们俩有什么喜事儿,这么高兴?快说给我听听,让我也高兴高兴。”
乔钰是姬歌在京最好的朋友,他们在一起无所不谈,遇到不顺心的事儿互相安慰,有了高兴的事儿,彼此分享。
姬歌说:“我今儿上午在街上认识两个演艺界的老前辈,他们很热心地邀请我到家做客。我学了不少东西。我姐也有了工作。这都是借你的吉言。”
乔钰兴奋地说:“既然借了我的吉言,你就请客。”
“这么神妙!啥吉言呀?”姬慧不解地问道。
姬歌解释道:“今儿早起,我左眼跳。她说‘左眼跳福,有眼跳祸。必有贵人相助。’好,我请客。”
三个姑娘说笑着走出了娱乐厅。
第二十七章
姬慧、姬歌和乔钰像三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说笑着,走出娱乐厅。
姬歌说:“我买单,你们说去哪个饭馆?”
姬慧说:“我想吃碗担担面。”
乔钰说:“我从来没吃过担担面,也想吃。”
姬歌赞成道:“好,就依你们。我们去成都担担面馆。”
成都担担面馆不远,在惠惠娱乐厅西面,步行10多分钟,穿过一条马路就到了。
姬歌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说道:“快1点了,我们得快点走,我下午3点接班。”
姬慧说:“急啥?吃饭连10分钟时间也用不了。”
姬歌连打了两个哈欠,说:“我想睡会儿午觉,昨晚没睡好。现在没精神儿了。”
乔钰望着姬慧,笑着说“全赖你,谁让你一走就没音信呢?差点急坏了姬歌。”
姬慧抱歉地笑了笑。
中午的太阳仿佛被无形的绳子拴在低空似的,似乎一动不动,疯狂地燃烧着,用尽全力释放它的热量,发泄对它羁绊的愤怒;灰蓝色的天幕上飘着一些灰白色的薄云,有气无力地飘着,好像是被太阳烧焦了什么,冒出的缕缕烟雾;街上的行人热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不少行人敞怀露胸,赤臂裸膀,叫苦连天。
乔钰抬头望望天空,说:“多毒的太阳呀,简直像个大火炉,快要把人烤成肉干儿了!”
姬慧和姬歌说:“爸妈前几天来信说,我们家乡五月以来,天空一直灰蒙蒙的,太阳像个像个燃烧着的大火球,炎炎地烤着大地。老天爷一点雨也没给下,庄户人无法播种,心急如焚,愁得睡不好吃不香,今年又是个大旱年。”
听姬慧和姬歌提到父母的来信,谈起起家乡的情况,乔钰不禁流起了眼泪,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她逃婚跑出来,已经三年多没和父母联系了,不知道他们怎么样。几次想和他们联系,又怕那个一手遮天的干部知道,找来逼婚,只好打消想法,忍受着和父母天各一方分离的痛苦。
姬歌发现乔钰默默地流眼泪,感到很吃惊,关切地问 “乔钰姐,你怎么了?”
乔钰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哽咽道:“三年多了没和父母联系,不知道他们怎么样,我在梦里也见不到他们。”
“你可以回去看看。”姬慧建议道。
“我怕那个地头蛇知道逼婚。”乔钰说道。
“你怕他个啥?要硬起来,用法律保护自己。”姬歌开导说。
“法律还不是在他们手中,为他们办事儿?”乔钰的语气充满了无奈和绝望。
姬慧和姬歌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她们说着来到了成都担担面馆门前。
一辆红色出租车嘎然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只见钻出了一男一女:男的40多岁;腋下夹着一个黑色手包,模样鬼头鬼脑;蓝色T恤衫,黑色便裤,脖子上套着条红色领带,歪歪斜斜地耷拉在胸前,像条狗链子。女的看上去20出头,白色连衣裙,红色皮凉鞋;面部白净,柳眉杏眼,红唇皓齿;体态袅娜,两腿修长;秀发齐腰,像黑色瀑布垂在背后,浑身充满了性感的诱惑力。
姬慧立即认出,那男的是惊鸿酒家老板,赵柏。
女的就是赵柏包养的情人,名叫肖茜。姬慧听人们在赵柏背后议论过,但从来没有见过她。
赵柏挽起肖茜的手臂,正要进面馆,发现了姬慧。四目相对片刻,赵柏脸上顿时露出尴尬的神色,松开肖茜的手,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没想到是你呀,真想不,不到在这儿碰见你。”
肖茜见赵柏说话的神态很不自然,以为赵柏遇见了他另一个情人,气得妒火中生,脸色煞白,眼里冒出了愤怒的光芒,恶狠狠地扫射着面前这三个桃花般的姑娘。
赵柏一看肖茜的脸色,敏感地发现了她的误解,指着姬慧解释道:“这是救过我儿子命的
赵柏的话像一桶冷水,立即浇灭了肖茜胸中的妒火,她的脸色渐渐地恢复了平静,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像一朵在烈日中怒放的野玫瑰。
姬慧和姬歌觉得面前这个姑娘有点面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互相交换了一下神儿,意思是说:“这不是我们初中同学肖茜吗?”
她们同时在心里肯定地说:“是,是的,是她。”她们记起,初一第二学期,肖茜坐在她们俩前面。她学习很好,模样长得很出色,性格内向,有些腼腆,一说话就脸红。她家住在县城里。有一天她没来上学,以后再没有见到她。后来听说,她爸爸不知道因为什么坐了牢,她妈妈没工作,她和妈妈拾荒,抚养两个幼小的妹妹。
肖茜也认出了姬慧和姬歌,感到非常窘迫,脸变得通红,心想:“也许她们没有认出我。”于是她把头扭到一边,无目的地望着什么。
还是姬慧先开口说道:“呀,你不是肖茜吗?啥时候来京的?”
肖茜激灵了一下,立即转过脸来,面带羞色,问道:“你是——”
“我是姬慧,这是我妹妹姬歌,你还能认出我们吗?”
“嚄,原来是你们姊妹俩呀,真没想到!”肖茜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勉强地笑了笑,眼里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
三个同学拉起手,亲切地交谈起来。
赵柏感到没名奇妙,站在一旁像中了邪,张着嘴巴,呆呆地望着她们。
肖茜好像忘了赵柏,伸出修长的手指,抹了抹眼泪,说道:“我走到这个地步,起初是他威逼我,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
许多有姿色的小保姆和公司的女员工,成了雇主的情人,或被保养为二奶,几乎都有肖茜的经历,起初被威逼,或受金钱的引诱,最后彻底堕落。
姬慧和姬歌同情地点点头,说:“靠自己的双手挣饭吃,吃得香,吃得开心。以后你有难处来找我们。”
姬歌说:“我在惠惠娱乐厅打工,就在附近。你今后有难处来找我。我姐过些日子才有工作。”
姬歌从兜里掏出一支圆珠笔,想写电话号码,可是没有纸。
肖茜伸出一只白嫩的手,说:“就写在我的手背上吧。”
“你不怕疼吗?”姬歌犹豫道。
赵柏即从手包里掏出一张百元票子,凑上去,殷勤地说:“就写在这上。”
姬歌鄙夷地瞟了赵柏一眼,抓起肖茜的手轻轻地写下了她的联系电话号码。
赵柏像猴子取炭火,烧了爪子,手赶紧缩了回去,向后退了几步,神态十分尴尬,脸顿时变成猪肝色。他拿着票子的手微微颤抖着,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像突然患了羊角风似的。为了遮掩窘态,他赶紧转过身去,像个贼似的, 低下脑袋把票子塞到手包里。此刻。他猛然想起,还欠姬慧半个多月工钱,于是把她叫到一旁,说道:“我还欠你半个月工钱,好不容易碰见。”说着,他从手包掏出一沓子百元票子,送在姬慧面前。
那天,姬慧受了赵进宝侮辱后,立即收拾东西,愤愤地离开了赵家,没有来得及要这半个月的辛苦钱,后来想,索性不要了,因为她再也不想看到赵家的任何人。这时她见赵柏要给付她工钱,心想:“这钱是我的辛苦钱,他应当给我。”于是她接过钱数了8张,把其余的给了他。
赵柏摆了摆手,说:“这些钱你得拿着。权当我补赏你的精神损失。”
姬慧正色道:“难道你儿子对我造成的精神损失能用金钱补赏吗?”
赵柏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我那缺,缺德的儿子,你救过他的狗,狗命,他对你竟然做出了下流的举动,我向你赔不是。”他说着向后退了两步,向姬慧鞠了两躬,动作僵硬,神态鄙贱,像个马戏团的小丑,姬慧恶心地皱了皱眉头。
幸好,肖茜只顾和姬歌说话,没有注意到赵柏向姬慧鞠躬道歉,否则她可能会误解赵柏和姬慧的关系。
赵柏接着咬牙切齿地说:“我狠狠地揍了我那个老刁婆一顿。从你走那天起,我和她分居了。真他妈的……
姬慧打断赵柏的话,说:“那是你们家的私事,我没必要知道。”说完,她把钱塞给了他,转身招呼姬歌和乔钰,说:“走,我们进去吧。”然后,她拉起肖茜的手,说:“再见,今后小心点,好自为之吧。有难处找我们。”
肖茜眼里噙着泪水,默默地点了点头。
姬慧离开赵家那天,赵柏和情人鬼混了一天,享受了一天天堂般的欢乐,晚上回到家里,精疲力竭,看见家里的什么都厌烦,感到百无聊赖。于是他躺在床上,闭起双目,翘起二郎腿,一面抽烟,一面回想和情人的合欢。
郑春英站在穿衣镜前,端详着自己的老脸,欣赏自己新做的发型。过了一会儿,问道:“老赵,你看我的发型好看不?”
赵柏佯装睡着了,没有应答。
“好看吗?”
又没有得到回应。
郑春英忽地一下转过身来,怒目圆睁,吼道:“你聋了吗?又在想那个狐狸精,是不是?”
“你又放你妈的狗屁?”赵柏忽地坐起来,趿拉着拖鞋来到了客厅,见儿子独自闷闷不乐地推门进来,问道:“姬慧呢?”
赵进宝低着脑袋,嘟哝道:“她走了。”
“啊,走了?到哪儿去了?”赵柏惊地横眉竖眼,忽地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
“你问我妈去。”赵进宝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郑春英坦然地从卧室度出,一面用两手抚摸着自己的老脸,接着儿子的话茬,不以为然地说:“谁也没有得罪她,她不辞而别了。”
不用再问,赵柏自己知道姬慧辞去的原因。他隐约感到,一种耻辱向他袭来,浑身哆嗦着,抡开右臂“啪!啪!”扇了郑春英两个耳光,扔下一句话:“王八蛋!”,拿起手包,走出了家门。
身后传来了郑春英杀猪般的哭喊声。
赵柏心中早就萌发了与郑春英分居的念头,这一下算找到了理直气壮的借口,这几天他一次也没登自己的家门,上午有时候到店里点个卯,其余的大部分时间和情人泡在一起。
赵柏对肖茜有求必应。今天她提出想吃担担面,赵柏就带着她来到成都担担面馆,想不到碰见了姬慧,这使他感到很背兴。见姬慧她们走进面馆,他改变了主意,自语道:“真他妈的倒霉,怎么就遇见了她?”
肖茜说:“我们先逛逛商店,回避一下她们,过一会儿再来,省得你感到别扭。”
“也行。”赵柏不情愿地说。
于是他们悻悻地离去了。
进面馆前姬慧和姬歌转过身来,望着赵柏和肖茜渐渐远去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进而变成像苍蝇似的两个乌黑的小点,最后在烈日下蒸发得无影无踪。
姊妹俩同时深深地叹了口气。
三个姑娘每人要了一碗担担面。
乔钰抢先拿起筷子调和了几下,送进嘴里几根面条,慢慢品赏了一会儿,眼睛一亮,赞叹道:“味道真好!非常好吃。”
姬歌说:“你才知道?”
“我早就听说过四川的担担面,这是第一次吃。”
“喜欢,就多吃些。你把这一碗也吃了吧。”姬慧心不在焉地说,把一碗面推到了乔钰面前。
乔钰说:“好吃,也不能让我把肚子撑破呀。我有这一大碗就够了。” 她说着把那碗面又推到姬慧面前。
姬慧呆呆坐着,心里想着肖茜,为她的处境担忧。
“姐,快吃呀。”姬歌催促道。
“我好像不饿了。不想吃。”姬慧淡淡地说。
“吃担担面是你提出的,怎么又不想吃了?”乔钰不解地说。
“这会儿我胃不好受。过一会儿再吃。” 姬慧说,“姬歌,肖茜把她的联系方式告诉你了吗?”
“没有,我没和她要,她也没主动地给我。”姬歌夹起几根面条送到嘴边,又放在碗里,“你想和她联系?”
姬慧所问非所答地说:“肖茜是个很不幸的女孩。”
“这条道儿是她自己走的。我宁可讨饭,也不去傍那类一身铜臭的暴发户。”乔钰自信地说,“干干净净地活着,凭两只手吃饭,才算个人。图一时的便宜,玷污自己,一定会招来一辈子的痛苦。”
“你说得很对。是这个理儿。可是人各有志。那些有钱有势的臭男人,拿着臭钱,挖空心思引诱有姿色的女孩。 有不少进京打工的妙龄女子都受臭钱的迷惑,做了情妇。”姬歌愤然道,“经常出入酒吧舞厅的那些男人,衣冠楚楚,个个看上去一本正经,其实绝大多数是披着人皮的狼,色狼。一瞧他们脑袋上那双色迷迷的狼眼,就知道他们怀着什么鬼胎。”
“你说的太对了。可是有些女孩偏要上他们的当。”乔钰说,“我们在娱乐厅这几年,没少见这类女孩。”
姬歌说:“今年,咱们厅里辞职走了7个女孩,都被人包养了,听说有3个被官员包养,4个被暴发户包养。”
姬慧看了看手表,说:“已经1点10分了。你们回去休息一会儿。下午还得上班。”
“你呢?”乔钰问道。
姬慧指了指面前那碗面,说:“我还得呆一会儿。”
姬歌了解姬慧的心思,知道她想等着肖茜,再没说什么,去服务台付了账。乔钰呢,并不了解姬慧的心思,说:“你慢慢吃。我们就先走了。”
肖茜离开时,抬起头望了姬慧一眼。一瞬间,姬慧读懂了她的眼神——痛苦、耻辱、悔恨和无奈的复杂神色。姬进了面馆,坐在餐桌旁,肖茜的那种目光和神色还在她的脑际萦绕,把她搅得心绪久久不能平静,对最喜欢的担担面也感到索然无味。她怜悯这个沉沦的同学,产生了帮助她回到阳光里,体体面面地做人的想法。她猜测,赵柏带着肖茜一定是来吃担担面,之所以没进来,是为了回避她们。也许过一会儿还会进来。于是她决定呆下来,也许能见到她。
过了一会儿,一位气质高雅的老人和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坐在姬慧身边的一张餐桌旁,要了两碗担担面,一瓶啤酒,兴致很高,边用餐边交谈。姬慧注意到,他们是四川口音,听起来很亲切。
年轻人问道:“为什么叫担担面?”
老人说:“这是有来历的。据说,自贡的一个小商贩,名叫陈包包,在1841年开始卖担担面。起初是人挑着担子走街串行叫卖,故叫做担担面。”
年轻人夹了几根面条,端详了片刻,送进嘴里,慢慢地嚼了几下,说:“噢,原来如此。好吃!真好吃!担担面是我们四川著名的小吃,特色最浓的是哪儿的?”
老人说:“成都的最好。”
年轻人说;“怪不得这个面馆叫成都担担面馆。”
老人说:“这里的面做得的确不错,是京城一流的担担面。人在异国他乡,思念家乡时,吃上顿家乡饭,慰籍思乡之心。所以来这里吃面的四川老乡很多。这是人之常情。我有个学神学的老同学在海外避难,家乡在内蒙古,开放改革后,和家人取得联系,让亲人寄去半斤莜面,流着热泪慢慢品尝,录像摄影纪念,令人十分感动。”
年轻人问:“你那个老同为什么跑到国外去避难?”
老人说:“中国伟大的音乐家马思聪为什么也逃到了国外?如果不走的话,非被整死不可。算啦,不谈了,政治这东西我们最好离得远些。还是一心一意地享用担担面吧。”
年轻人说:“不知道担担面是怎么做得这么好吃。”
老人说:“我老伴做得味道不错。面条好擀,关键是卤汁的制作,正宗的原料用的是,川东菜、辣椒、酱油、猪油、香油、芝麻、味精、盐等。配原料的比例是关键的关键,比例不合适,味道就不地道。”
老人呷了一口啤酒,接着说:“这个面馆卫生条件不错,你瞧瞧,可以说窗明几净。饭馆是服务行业,卫生很重要。卫生条件差,顾客就会远离。”
姬慧用心听他们的谈话,把老人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正在这时,一个服务员手里提着一块小黑板,从一个房间走出来,把黑板挂到了门外。姬慧注意到,黑板上写着:本店需要1名女服务员,年龄18—25岁,身体健康,有饭店工作经历,包吃包住,工资面议。
于是她突然萌发了在这里打工,学习做担担面的想法。她想:“离自己开业还有半个多月时间,能在这儿打工学习学习,那太好了。”
真是心想事成,姬慧顺利地得到了一份端盘子工作,当天下午就开始上班。
可是她要等的肖茜不知为什么再也没有出现。
配菜师穆师傅,也是四川人,约摸50出头,中等个头,长得憨厚,待人热情,嘴角总挂着友好的微笑。他第一次见到姬慧,问道:“你是哪个县的。”
姬慧说:“兴隆的。”
“我也是兴隆的,你是哪个乡的?”
“安塞乡。”
“那我们是老乡呀!”
“你也是安塞的”
“是呀。你是哪个村的?”
“十八里沟的。”
“嚄,你们村有个姬成文和你是啥关系?”
“他是我父亲,怎么,你们认识吗?”姬慧惊地睁大了眼睛。
“这么巧!他是我小学六年级同学。”穆师傅高兴地涨红了脸,不住地搓着两只大手,说:“太巧啦!太巧啦!”
接着,他们兴致勃勃地谈起了家乡。
姬慧想不到,遇见了老乡又是爸爸的老同学。在以后短短的10多天内,姬慧向穆师傅学了不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