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洛杉矶飞往维加斯的航班起飞后慢慢爬升到飞行高度。反贪局出身的罗文看上去正闭目养神,脑子里却清醒的意识到,他很可能被人跟踪了。那个跟踪他的人此时就坐在他的右后方。两小时前,唐文走出海关大厅的时候就发现一个鼻子有些歪的亚裔男子形迹可疑。从国际航站楼到国内航站楼,那家伙总是出现在唐文身后某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最后居然跟着他登上同一架飞机!
唐文这次出国的任务是追回国内一个受贿团伙存在境外银行的一笔赃款。
三年前为了搜集证据,唐文只身打入这个受贿团伙。因为他英文好会来事儿,很快取得团伙成员的信任,成了帮助他们搞定国外身份证件的联络人。这帮人担心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早就做好随时潜逃海外的准备。那个帮他们办理身份证件的美国人代号六哥。只要付钱,六哥的手下从美国驾照到护照没有办不下来的。按照行规,除巨额定金外办手续的天价全款必须事先存入一个第三方的境外账户,六哥和唐文各自掌握一半密码。说好人到境外落地后输入各自的一半密码完成转账,然后各走各的路。
一周前,拿到证件准备出国的受贿团伙成员纷纷落网。没过两天,唐文就接到六哥电话,借口美国方面开始严打人口交易,他们不得不躲起来避避风头。躲起来之前要求唐文他们付清全款,因为已经拿到美国身份证件,出不出境、什么时候出境不是他的问题。唐文坚持按合同办,他本人落地美国后当面转账。其实,他的目的是拿到六哥的一半密码,以便追回赃款。同时,暗中协助美国警方抓捕六哥等人。
唐文担心的是,受贿团伙成员在国内被抓的消息一旦外泄,等待着他的将是难以估量的危险。虽然对外唐文依然是组织部内部通缉的贪官,但是有两种迹象表明六哥有可能已经怀疑到他的真实身份。一是团伙成员刚刚被捕两天就接到六哥的催款电话;二是六哥讲话头一次带着威胁的口气,说什么“到了美国后别跟我玩哩个愣,我的人会随时报告你的一举一动。”
六哥的人此时距离他只有两、三尺。唐文的每一个动作都在他的视线之内。
不管怎么说,唐文必须回趟维加斯的家,把藏了多年的枪带上。一旦拿到六哥手里的另一半密码,他们之间免不了有一场刀枪相见。只是回家之前先要甩掉身后这个尾巴,不能让多年不见的妻子和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儿子有任何危险。
安全带指示灯刚刚熄灭,唐文就站起身走向位于机舱后部的卫生间。此时那个盯梢的用一本杂志盖着脸。他确实是六哥的手下,英文名字叫闹(Noah)。年轻时跟人打过一次架之后鼻子就歪了。
就在卫生间门关闭的同时,那本盖在闹脸上的杂志合上了。他看一眼手里攥着的一个纽扣大小的东西,站起身打开行李架门。他的手提箱旁边是唐文的风衣。闹把自己的提包取出来又放进去,顺手把那个纽扣大小的东西放进唐文风衣的口袋里。
罗文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闹已经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用一本翻开的杂志盖在脸上。
此刻,维加斯机场停车场里,两个穿工作服的男子正在往一辆越野车的车门上贴广告,上面画着一个在一团喷雾面前举手投降的老鼠,还写着“灭鼠专家”和联系电话。越野车副驾驶的位置上放着一个用安全带固定好的液化气罐,罐子上面也贴了同样的广告。两人贴完广告回到车里。他们的工作服上分别写着“Joe(轴)”和“Ben(笨)”。
轴伸手去解副驾驶座位上的安全带,被笨大声喝住。“干嘛呢?不想活了?”
轴歪头看着笨,“把这东西放后边去,我放倒椅子躺会儿。”
“你活够啦?没跟你说过吗,这东西不能逛荡。只有放这儿安全。”
轴坐回到第二排座位上,嘴里还在嘟囔。“见鬼,放着洛杉矶、旧金山不去,非要在这跟姓唐的见面。”
“六哥说了,拿到他那一半密码之前咱们一切都听他的。拿到之后……”笨露出一脸阴笑。
“这姓唐的不是咱的客户吗?干嘛这么狠?”
“狠?没听说吗?他是卧底!”
飞机着陆后,唐文故意站在电视屏幕前,等着闹从自己身边走过。这回轮到唐文跟着闹一路前行。眼看闹走出航站楼,唐文这才抓起一个公用电话。出发前,唐文得知到了美国拨打这个号码,接通后不需要讲话,便有人配合他完成两件事。第一,在适当时机协助警方抓捕六哥一伙;第二,在他得到密码却没有机会报告的情况下帮助他转达。他也许永远不知道这个协助他完成任务的人是谁,但只要拨通这个人的电话号码,对方就知道他已经按时抵达维加斯,随即按照预定的计划行事。
高速公路上,李高扬正拉着临产的妻子安娜往医院赶。一阵疼痛让安娜呻吟,李高杨赶紧安慰她说快到了。手机响,李高杨看一眼屏幕,号码显示是从维加斯机场打来的。按照约定,李高杨知道唐文已经按时到达。他们两人多年前曾在国内反贪局共事。一场人为的火灾之后,大难不死的李高杨不得不离开祖国移居海外。如今李高杨的身份变了,成了美国地方检察官助理。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便通话,更不能见面。
安娜看一眼若有所思的丈夫,带着颤音说她没事,别耽误工作电话。李高杨感激妻子的理解,说是生号,对方没说话就挂了。
车子开进医院,助手皮特已经和推着轮椅的护士等在门口。他们扶安娜坐上轮椅,跟着护士一起走进候诊大厅。李高杨边走边低声嘱咐皮特了解一下六哥的案子。他听说警长科恩得到线报,六哥一伙已经到了维加斯,极有可能出现在威尼斯酒店。他建议从今天起就开始在酒店布控。
唐文走出航站楼,附近并没有歪鼻子闹的影子。他招手叫来计程车。这时,歪鼻子闹已经坐在“灭鼠专家”的越野车上,停在对面路边上看着唐文的车驶离航站楼。笨回头问跟不跟,再不跟就来不及了。歪鼻子闹敲敲手里电脑显示屏上一个正在移动的红点说他跑不了。
一路上,唐文都在观察后面有没有车子跟踪。在住宅区绕了几圈之后,他才让司机把车停在黑莓路684号。这幢房子侧面有一条狭窄的通道,连着下一条街的另外一幢,红杉路231号。别人不知道,唐文给妻子买房子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会儿,妻子慧芳正在教五岁的儿子认字。唐文从起居室的窗户看见她们,当时激动得两眼湿润。六年不见妻子,儿子出生后连他的照片都没见过。这些年为了安全起见,他在她们的生活中似乎根本没有存在过。如果不是要回来取抢,他会等到任务完成后再来和她们团聚。
就在唐文准备敲窗户的一刻,他发现一辆越野车在车库前停了下来。他觉得可疑,脏兮兮的车门上贴着一尘不染的“灭鼠专家”广告。他想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车上下来那个人正是同架飞机到达的歪鼻子。跟在后面的是笨和轴。轴的身后背着气罐。歪鼻子也换上了工作服,上面写着Noah(闹)。
“唐先生,又见面了!”
“原来你是闹?”
闹无奈的笑笑,“灭鼠专家,干什么像什么。怎么样,咱们屋里谈?”
唐文上前挡在他们前面,他怕惊动妻子。“你们是六哥的人?电话里不是约好的,我们六点在威尼斯酒店见?”
笨上前几步,“计划赶不上变化,六哥最近走动不方便,派我们来取。”
唐文态度坚决,“按规矩办,我必须见到六哥。”
闹看看笨,又四下里扫了一眼,拿着手机在车的另一侧走了几个来回,这才收起手机不耐烦的一挥手,“上车吧。”
唐文拉开副驾驶一侧车门,轴斜一眼背后背着的气罐,问笨:“它怎么办?”
“抱着。”
越野车开出去很远,唐文还在通过后视镜注视着自己的家,同时在心里琢磨着如何把消息传给联系人,拿到密码后如何脱身,如何保护妻子和儿子的安全。最好的结果是美国警方在威尼斯酒店把六哥一伙一网打尽。
唐文从车窗里看到远处威尼斯酒店的时候,警长科恩正带着十几个便衣警官从后门进入酒店。他们一部分人分散穿过赌场大厅,选择能够看到大厅入口的酒吧坐下。另外一部分人在科恩带领下进驻摄像监控室,把六哥等人的照片分发给坐在屏幕前的保安。科恩的步话机里不时响起警官们已经到达岗位的报告。他按下对讲键:“很好,我们的客人是来接头的,等我命令,人到齐了再动手。”
眼看越野车驶过高速路的出口,唐文担心六哥一定临时改变了约定地点。他正琢磨如何把这个突然变化的消息传递出去,左手已经抓到口袋里的手机。
闹冷不丁抓住唐文左手,从他风衣的口袋里掏出那个扣子大小的信号发射器,在唐文眼前晃晃。“没想到吧,高科技用上了。”随后又伸手从唐文口袋里掏出手机,回手扔给笨。
“够可以的,从前真是低估你们了。这是往哪开呀,要进山?”唐文发现车子出城后直奔鹰嘴岩方向行驶。经过一个小时的盘山路,到了驾车能到的最后一个停车场。
“没办法,要辛苦唐先生了。”闹帮着轴背好气罐。轴有些不解,为什么不能把这破罐子留在车上?笨拍拍轴的肩膀,这东西怕磕、怕热、怕倒。一不小心整个房子都能飞上天。唐文看看气罐,不像炸弹,倒像液化气。他们带它干什么?难道这些人知道了我的身份,要害我一家性命?
眼看笨要按锁车键,唐文及时拉开后车门,一边大声说,“慢着,还有个包落下了”,一边抓过那个剩下的旅行包,拉开拉索,发现里面装着几套防毒面具。
笨立刻上前,合上旅行包,把它放回原处。“别瞎操心,这个山里用不上。”
灭鼠那里用得上这么高规格的防毒面具?唐文明白了,气罐里装的是毒气。不是为了灭鼠,而是杀人用的。之前听说过有一种毒气罐,打开阀门后,它所释放的毒气能立刻致人于死地。最危险的是,这种毒气罐可以用作毒气炸弹,它不需要引爆装置,但凡遇到一定力度的碰撞就会使气罐内容物发生化学反应、瞬间造成体积膨胀并爆炸。
走了一小时山路,一行人来到鹰嘴岩下。原来巨石的缝隙里藏着一个山洞。如果不是有意找,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老六在山洞里显然呆了有一阵子,食品包装、空酒瓶子把一个角落堆得满满的。洞中间一个纸箱子上放着一台电脑。
老六走到电脑前,“唐先生,咱就不客套了。请吧。我的一半已经敲进去了。”
“好哇,”唐文一边走过去,一边观察几个人所站的位置,发现三个同来的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插在口袋里,好像都握着枪把子。眼前的形势对他非常不利。没有手机,知道密码也传不出去;美国警方不知道临时改变见面地点,无法实施抓捕;最可怕的是,自己的家人已经完全暴露了!
怎么办?
唐文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子里涌。他慢慢走到电脑前,敲键盘的时候故意输入错误,然后退后一步。对方四个人八双眼睛都从他身上移向电脑屏幕。
六哥上前按回车键,屏幕上显示“密码错误”。六哥骂了一句脏话,唐文借机怪六哥输错了,六哥说不可能,于是又敲一遍。唐文看清了,六哥的一半密码是1748。他取下手表问几点了,开玩笑要记住这历史性的时刻。随即退后两步,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六哥,转账之前有件事我得问问你。项主任他们被抓是你卖的吧?”
唐文故作愤怒地用石头砸向手表。
“嘿,你倒打一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今天你要是合作,我可以留你性命。否则……”
闹咬着牙说,“我们知道他家地址,这就通知七哥把他老婆孩子做了!”说着就掏手机。唐文心一横,大喊“你敢动我家人试试”,同时举起手里的石头向气罐砸过去。
一声巨响,山洞塌了大半。
随着爆炸声,一股烟尘从洞口冲出来。尘埃落定之后,暴露出塌落的岩石已经把山洞完全堵死。
不久,市立医院的产科接生室里一个婴儿的啼哭打破静寂。
坐在休息厅里的李高杨和岳父墨菲正在聊关于离开地区检察官办公室的事。墨菲准备安排李高杨和商业部对华贸易委员会主任认识,做他们的法律顾问。这时,一个护士向他们走来,李高杨和墨菲起身相迎。李高杨知道母子平安,从口袋里掏出两只雪茄。护士笑着摇摇头,看着李高杨和墨菲把雪茄放进衣袋,然后礼貌的离开了。紧接着弗兰克大夫走过来说,“李先生,墨菲先生。恭喜你们。六个小时等待可不算短,好在这一切都是值得的。现在母亲和孩子都睡着了。怎么样,给儿子起名字了吗?”
“谢谢你,弗兰克大夫。我们的儿子叫詹姆斯。”
“很好的名字。我不得不说詹姆斯是一个不同凡响的男孩。怎么说呢,一般新生儿的心率都要比成年人快,一周岁之前逐渐慢下来。可是,詹姆斯的脉搏比一般新生儿快很多。别着急,我们会关注他的整体情况。”
“詹姆斯会有危险吗?”
“我们做了必要的检查,没有发现詹姆斯心脏有什么器质性缺陷。当然还要做进一步观察。回家后希望留意都有哪些东西会刺激他心跳加速,比如人、宠物、声音等等。”
李高扬希望马上见到妻子和孩子,便随着弗兰克大夫向病房走去。
自从接到唐文从机场打来的电话,李高杨就以地方检查官办公室的名义询问六哥一案。警长科恩说他很重视线报提供的情况,4月28号那天在威尼斯酒店做了周密安排。警察局出动十几个便衣进驻录像监控室,酒店附近还安排了大批警察接应,等了又等六哥始终没有出现。
更加严重的是,唐文28号之后再也没有跟他联系。显然最初的计划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实现。难道六哥等人在半路劫持了唐文,逼他交出那一半密码?按照他对唐文的了解,六哥是不会得逞的。拿不到密码,唐文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危险,可时间一长就难说了。最要紧的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眼下在什么地方。
墨菲劝他辞去检察官助理的职务去商业部做法律顾问,他没理由拒绝,只能一拖再拖。理由是希望把詹姆斯心动过速的原因搞清楚之后再说。每天李高杨和安娜都要给保姆交代如何观察詹姆斯的脉搏情况。主要是留神他手腕上戴的那个能发光的胶皮镯子。绿色表示正常,黄色偏快,红色就是危险信号,需要马上喝一勺药水。他们注意到,詹姆斯的脉搏在他醒着的时候都比较平稳,睡着之后反而时不时的亮红灯。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詹姆斯已经开始满地爬。这天,李高杨下班回家,手里拿张报纸。他正要亲一下儿子,手里的报纸被詹姆斯抓了过去。安娜笑了,说儿子像爹,长大了一定是个耍笔杆子的。李高杨很开心,就在这时,詹姆斯手腕上的镯子突然变成红色。就在他招呼安娜取药的时候,詹姆斯撕下一片报纸伸手递给他。李高杨接过妻子递过来的药瓶,随手将那片报纸扔在地上腾出手来给儿子喂药。不想詹姆斯喝了药,用手指着地上的报纸,一副要哭的样子。
李高杨拾起那片报纸,不经意间发现那是一段完整的文章,题目是“鹰嘴岩附近发现大量动物尸体”。在直升机协助下,清理工作预计需要两天时间,没有人知道什么原因导致野生动物在山顶上集体死亡。
他把报纸叠好,看一眼詹姆斯。儿子的手镯颜色在黄色和红色之间跳动。另外一片报纸吸引了詹姆斯。他把它从右手送到左手,又从左手送到右手。李高杨凑过去,那是一张鹰嘴岩登山路线图。他和安娜互相交换了一个迷惑不解的眼神。
两张对詹姆斯的心率有刺激作用的报纸都和一个地方有关系,鹰嘴岩。这地方李高杨去过,是个登山爱好者必去的地方。自从安娜怀了詹姆斯就再没有去过。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旅游景点会刺激儿子。
也许因为没有其它线索,李高杨只好安排助手留意半年来有关鹰嘴岩的报导。很快,他发现就在詹姆斯出生那天夜里,公园巡查人员报告距离鹰嘴岩一千尺的停车场发现一辆越野车。车是偷的,失主的确报过案。车门上“灭鼠专家”的广告是偷车人贴上去的。搜山队也曾经搜索过方圆五公里的范围,没有任何发现。推测偷车人当天便弃车逃逸。令人费解的是,越野车上发现三套防毒面具。这种防毒面具绝不是灭鼠专家能用得上的。
防毒面具,动物集体死亡,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三天后,李高杨又在报上看到一篇有关鹰嘴岩的报导。这回是“鹰嘴岩发现狼群聚集威胁登山者安全”。他决定提前回家,看看这回詹姆斯看见报纸会不会受刺激。进屋的时候儿子正在地毯上玩,看见他手上的报纸便扔掉手里的玩具。李高杨放下公文包,走到儿子面前坐下,把报纸递给他。亲眼看着詹姆斯一页一页撕着报纸,最后从一堆报纸碎片中检出一张递给李高杨。那一页正是登着那篇有关鹰嘴岩狼群聚集的报导,不过这回手镯的颜色没有什么变化。
李高杨不知道如何用他所熟悉的逻辑思考方法来分析儿子的行为和鹰嘴岩之间的联系,只是困惑地盯着儿子漫无目的的抓起一件玩具,又将它扔掉。
门铃响过,安娜带着她的父亲和母亲走进大厅。李高杨从墨菲手里接过他给詹姆斯带的礼物,一套小孩码字的塑料玩具。墨菲笑着,听说詹姆斯将来也要学父亲舞文弄墨,希望他喜欢这个。
詹姆斯好像听懂了似的,在起居室里“咯咯咯”笑出了声。李高杨帮着岳父岳母挂好衣服,大家在客厅坐下。李高杨冲着安娜挤挤眼,安娜会意。她说周末准备和高扬一起爬鹰嘴岩,问爸妈有没有兴趣同去。母亲明白她的意思,表示让他们放心出去散心,她愿意在家照顾詹姆斯。李高杨一边表示感谢,一边关注着玩码字游戏的儿子。
星期六是个晴朗的日子。李高杨和安娜驱车来到鹰嘴崖,停在距离山顶最近的停车场。几辆警车已经停在路边,几个穿制服的警官站在登山小径的入口处。头顶上有架直升飞机带着震耳欲聋的隆隆声飞过。李高杨预感到鹰嘴岩附近一定有什么重大发现,连警长科恩都亲自出马了。
身穿运动装的李高杨和安娜下了车,遇见过来打招呼的警长科恩。 “昨天公园巡警调来搬运机,清出一大堆石头。这才发现有五具尸体被压在下面。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惨的。所有人的模样都认不出来了,只有一个人带着证件。他是中国人,叫唐文。”
“通过检查山洞里发现的金属碎片,初步判断山洞里发生过毒气炸弹爆炸,造成岩石塌方。原来鹰嘴岩周围狼群出没的原因是山洞内散发出尸体腐烂的气味。几个月前来的一批可能都被山洞内散发的毒气毒死了。后来毒气散尽,野兽就开始在附近聚集。”
听到这里李高杨明白为什么再没有接到唐文的电话。假如唐文已经牺牲,那另外四个人肯定是六哥一伙的。一定是密码交换过程中出了意外。“警长,这个唯一的证件能确定就是本人的证件吗?”
“这不好说。看看尸检能发现什么,在有就看联邦调查局的本事了。搞不好需要中国方面提供指纹和DNA方面的资料。”
李高杨脑子里出现许多问题。为什么他们会在鹰嘴岩见面,而不是在预先讲好的威尼斯酒店?为什么交换密码的过程会发生爆炸?唐文为什么会和六哥等人同归于尽?唐文是否在爆炸前拿到另一半密码?如果拿到密码,他有没有机会把密码存放在什么地方?他决定看看现场,便转身征求安娜的意见,希望她自己开车先回去。
送走妻子,李高杨和警长一起向鹰嘴岩走去。眼看走到坡度比较陡峭鹰嘴岩下,他问科恩:“最近一直没有六哥的踪迹,线报不是说他要来维加斯见什么人吗?”
“不光没有六哥的踪迹,我的线人也失踪了。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线报要见的正是一个中国人,他手上掌握一笔巨款的转账密码。这帮狡猾的家伙,居然跟我玩儿声东击西!你先走一步,我打几个电话。”
李高杨提醒科恩的目的是想让他查证其他四具尸体是不是六哥一伙。另外,他也希望独自勘察现场。山顶上大量新近堆积的岩石让他难以想象爆炸的威力。奇怪的是,岩石上并没有烟熏火燎的痕迹。经过整理,洞口完全被暴露出来。李高杨用手电一寸一寸的寻找,发现山洞里已经被清的干干净净,只有发现尸体的位置保留着警察做的标记。洞内岩壁光滑平整,没有一般爆炸物留下的痕迹,也没有李高杨希望看到的划痕和记号。科恩说过,现场只有唐文没有手枪,其它四只也没有使用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关闭手电,希望能在脑子里再现当时几个人之间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幕。
突然,他感觉地上有人影正向他靠近,猛转身,发现两个身穿西装的男子走进山洞。后面跟着警长科恩。科恩一一做过价绍。那位领头的联邦调查局侦探马克对李高杨的细致观察很感兴趣,他问李高杨有什么新发现。李高杨笑一笑,他发现只要联邦调查局的人一露面,他立刻就感到如释重负。就在他向洞口走去的时候,听到马克的声音,“希望能和地方检察官助理随时沟通”,便回过头显得很真诚地说,“当然,随时恭候。”
回城路上,李高杨让助手拿到从鹰嘴岩山洞收集证物的登记副本。他要赶在联邦调查局接手之前仔细检查每一件证物,争取发现唐文在生命最后一刻可能留下的线索。
唐文的遗物被封存在几个透明的塑料袋里。他的手表被砸坏了,指针停在5点48分。那大概就是爆炸发生的时间。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收获。他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技术部门对手机和电脑硬盘的分析结果。他要找的是四个数字。这四个数字对其他人没有意义,因为它们只是密码的前半部分。
走出市警局,迎面碰上联邦调查局的马克一行人。马克说,“李先生,又让你跑在前面了。”
李高杨笑笑,“我们并没有比赛吧?”
“当然没有。不过我们发现4月28号那天,唐文一下飞机就到了黑莓路684号。据计程车司机回忆,他当时在周围几条街转了半天才下来。你认为他为什么这样做?”
“也许他迷路了、或者因为他想享受一下那天的好天气、或者他想查看一下是否被跟踪?”
“我很欣赏你的最后一个推测。至于那天的天气……”
“我记的很清楚,因为我儿子就是那天出生的,4月28日。”
手机铃声响,是安娜的声音,“我们在医院,詹姆斯情况不好,你快赶过来吧!”
李高杨告别马克等人来到医院,安娜正通过玻璃窗注视着观察室里的詹姆斯。李高杨快步上前搂住妻子的肩膀。安娜说,“还是心动过速,吃药都不管用。”李高杨一边安慰,一边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儿子。詹姆斯这会很安静,手镯颜色浅黄。他胸前和头上都粘着电极。
弗兰克大夫走过来,“别担心,詹姆斯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我们今天有一个新的发现,你儿子的心动过速不是心源性的,而是神经性的。”
“弗兰克大夫,请你解释一下可以吗?”
“当然。我们每个人的心跳一般情况下由两组神经控制,交感神经和副交感神经。在睡眠和安静情况下主要由副交感神经维持稳定的心跳。当情绪激动、受到惊吓和刺激的时候交感神经就会取代副交感神经的控制,结果是心跳加快。詹姆斯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在于他的大脑持续不断地通过交感神经控制他的心跳。我们请来神经专科大夫,他发现詹姆斯的脑电图很特别。举例说,平常人如果一条曲线,他有两条。好像在他的意识活动之上还有一种意识存在。这第二种意识时强时弱。正是这第二种意识支配他的交感神经使心跳加快。太奇怪了!”
“这是什么原因,你能告诉我们吗?”
“这个,目前在医学上还没有定论。需要做进一步的观察和测试。我可以推荐一些专家。不过,他们都不再维加斯。你怕是要计划旅行。”
和医生谈完,李高杨拉着安娜在沙发上坐下,然后从售货机里买了两杯咖啡。他想知道詹姆斯这次发病之前在干什么,有没有受到什么特别的刺激。安娜喝一口咖啡,摇摇头。她没有发现周围有任何异常,詹姆斯也没有报纸撕,因为她把报纸都收起来了。他身边只有字码游戏,而且他一直在码字,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
“字码游戏”,李高杨脑子里琢磨着这几个字,“亲爱的,你相信转世轮回吗?”
安娜看着他,“什么是转世轮回?”
“中国传统文化当中有这样一种说法,人死后灵魂可以进入一个新生儿的身体。多数情况下他们都不记得前世发生的事情。但是在特殊情况下,比如涉及到重大冤案、未了心愿、或者极度的牵挂,前世的恩怨也会传给来世,也就是通过一个新的生命来做了结。”
“我倒是希望这样,可惜希望不是信仰。”
“是呀,我同意。”
“你的意思是说詹姆斯有可能在替一个死了的人向我们传递什么?是他的灵魂在控制詹姆斯的心跳?”
他托着妻子的手臂,“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一切,也许我在胡思乱想。亲爱的,我送你回家吧,今晚我回来陪詹姆斯。”
回到家,李高杨第一件事就是到起居室看詹姆斯玩的码字游戏。不看则已,一看吃惊不小!因为地毯上摆着1748几个数字。他马上想起唐文手表指针所指的时间,5:48,下午5点48可以读作17点48。难道这是巧合?假如这组数字就是密码的前半部分,那可是唐文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留下的!无论如何,他要把这组数字通知联系人。
带上安娜准备的三明治,李高杨开车返回医院。路上,他按下了那个从来没有用过的电话号码。对方接通电话。
李高杨一字一顿地说,“我是A185798。请记录,1748。”
“记录完毕。核对记录,1748。”
“正确。”
“如果成功,这个电话号码会在十分钟内注销。辛苦了,请向唐文同志致意。”
“唐文同志已经牺牲了。”
对方沉默片刻,挂断了电话。
李高杨开始焦急的等待,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十分钟后,那个刚刚接通的电话号码已经终止服务。李高杨望着车窗外火焰般的晚霞,脸上终于露出轻松的微笑。
联邦调查局的联合案情分析会上,马克确认鹰嘴岩爆炸案死者除唐文外,其他四个人都是六哥团伙的主要成员。随后,局里专家又仔细介绍了爆炸的毒气罐如何容易引爆而且爆炸威力如何巨大。李高杨没有听完就离开会场。找到密码,他的任务已经画上句号。遗憾的是唐文牺牲了。像无数战斗在隐蔽战线的斗士一样,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倒下了。中国领事馆派人接走了唐文的遗体。为了家人和战友的安全,他甚至不能像一个烈士一样接受人们的敬仰和哀悼。
李高杨叹口气。眼下最让他不放心的就是詹姆斯。不管有没有轮回转世,他都不希望儿子总是病怏怏的。也许墨菲的建议有道理,去商业部做法律顾问有机会接触到世界上最有名的医生,而且华盛顿是首都。首都的医院按理说应该比维加斯的级别高。他拿出手机正要按键,思绪却被走近的马克打断。
“李检察官,对案子好像没兴趣?”
李高杨抬起头,“早上好,马克。我只是检察官助理。检察官本人好像认为这案子当事人都死了,除非有人要对死人起诉,否则就等着拿结案报告给警校学生上课用吧。”
“不错,不过死人有时也会供出活人。经过分析六哥等人的电脑和手机,我们发现了这伙伪造身份、贩运人口犯罪链上的大小鱼虾。有邮政局的,也有机车部的,还有个代号七哥的在移民局工作。”
“看来你们联邦调查局这回有的忙了。”
“让我搞不懂的是唐文这个人。我们发现他的手机里没有一个储存的电话,到了维加斯之后也没有给任何人打过电话。他的名字出现在中国贪官通缉名单上,中方却从来没有要求美国警方协助拘捕。还有,他为什么要去黑莓路684号?”
“别的问题我不好回答。不过黑莓路684号我可以帮忙。毕竟这里是我的后院。”
詹姆斯虽然出院回家,他的手镯还是黄色,说明心率高出常人很多。李高杨担心他将来长大了,运动量稍微一大就有危险,怎么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父亲发愁,詹姆斯却像没事一样在地毯上玩他的拼字游戏。拼完一组,他抬头看着李高杨。地毯上的字母数字虽然摆的歪七扭八,但按照顺序念像是一个地址,红杉路231号。
什么意思?
李高杨回到书房,从架子上找到一张维加斯地图。在城市西郊,他找到了红杉路,同时另一条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黑莓路!那不正是唐文下计程车的那条路吗!两条街相距这么近不是巧合。
他当即拿起电话,“嗨,马克。跟你报告一下黑莓路684号。我派人了解过,整个一条街没有见过唐文的。”
马克在电话里说,“谢谢,我想他在什么地方下车已经不重要了。我被调到华盛顿,明天就走。”
李高杨不自觉地站起身,“好事呀,恭喜你高升了!”
“再次感谢!我的老上级说这案子是几年来办的最干净利索的一个。”
安娜走进书房,“谁高升了让你这么高兴?”
李高杨放下电话,“亲爱的,带你们出去兜兜风怎么样?咱们儿子好像对房地产有兴趣。”
李高杨带着安娜和詹姆斯开车来到西郊的一片居民区,沿着红杉路慢慢地行驶。詹姆斯坐在后排,瞪大两眼望着窗外一栋栋别墅式房屋,手腕上的镯子由浅黄变成正黄。这时,一个5-6岁的小男孩从家里跑出来,捡起停车道上的报纸。那栋房子的门牌号正是231.李高杨从倒车镜里看到詹姆斯盯着小男孩,眼睛瞪得更大了。
小男孩也站直了,看着李高杨的车慢慢停在马路对面。一个少妇跑出来,好像叫着男孩的名字。李高杨没听清楚男孩叫什么,孩子已经向少妇跑了过去。少妇接过报纸,弯腰吻了一下男孩。母子两向李高杨的方向看一眼,然后转身朝着家门走去。
看着她们的背影,詹姆斯突然“咯咯咯”的笑出了声。李高杨和安娜回过头去,发现詹姆斯手镯的颜色正由浅黄变成绿色。他们互相看看,安娜伸手爱抚着儿子。少妇和男孩好像听到了詹姆斯的笑声,进门之前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少妇微笑着点点头。
李高杨驾车经过黑莓路648号的时候没有减速,径直开出小区。他心里明白了,红杉路231号住着唐文生前的妻子和小孩。而且,她们母子很快就会搬到一个更加安全的城市。
一周后,李高杨和安娜带着詹姆斯到医院复查。弗兰克医生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告诉他们,詹姆斯的心率保持在正常范围,之前脑电图上出现的第二条图像已经完全消失了。
子鹏
2023年4月11日
(第二次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