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电影《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看熊谷守一家郁郁葱葱的大院子,我想起了外公家的大院子。熊谷家的院子倘如不是从空中俯瞰,复杂的根本看不出结构,单是熊谷守一日常常坐处就有十四处。外公的院子有一处长长的U型一米高的花台,里面只种月季和菊花,连芍药都上不得“台面”,只得挤在排水的阴沟边上,难为她也季季盛开。
花台和房子之间是搭好的葡萄架,地是砖地,夏天的时候葡萄袈下的阴凉最为美妙。花台背后空出一块菜地,曾经种过蚕豆,仅此。院子最后面是一片竹林,龙吟细细凤尾森森,竹林小有规模。外公在花台背后的空地上挖出一个深洞,埋一只桶进去,几个月后,挪开覆土,抬出桶,桶里是墨绿色的沤肥,味道极其难闻--不仅仅是臭。这是外公的花肥,那些娇艳的花啊,都是靠的这个底肥。
桶要两个人抬出来,没有人喜欢这趟差事,每次都是落在别无选择的我身上。一根竹竿穿在桶把手上,我和外公一人担一头。我不看那些墨绿色的液体,我把头高高的扭着,屏住呼吸。我知道我必须忍受这个时间,这个时间一点不好过。有什么美好的东西可以想象吗?
然后我就在扭着的拧巴的角度里,斜着看见了竹林尽头一簇盛开的玫红色的花枝,花朵序生,排着队由下向上。我在屏住呼吸的时间里一直看着这种花,花枝和花叶上有一层细细的绒毛。这是什么花?从没有人谈论起。我也是转身就忘了。每次担肥时,我一定看向她。她的花期似乎够长,每次我的眼睛从来没空过。
然后是在加拿大的夏天,在某一处人家的前院,在我开车去上班的途中,被交通事故堵在路上,百无聊赖的一扭头,我再一次惊奇的又看见了这种花---也是她那种序生整齐的排列,和细细的绒毛,是的,没错,就是她。真没想到,大洋彼岸,是花无国界,在空间里面自由的穿越,还是我人生的时间里面总有需要转移视线,需要被遮盖的一瞬?
几十年过去了,仔细想想,我好像都是这样应对那种时刻--需要咬咬牙的时刻。
然后又在一个朋友的Moments里面看见她晒这种花,我马上问了名字---蜀葵。回去再Google,也叫一丈红,戎葵,有诗句形容这花:花如木槿花相似,叶比芙蓉叶一般。五尺栏杆遮不住,尚留一半与人看。
不经意的找到了,何不定意种一棵?现在我自己也有一个不小的院子。而那些需要转移视线,需要寻找某种美好来替代此刻的“忍受”,也一定会在某个转角出现。
蜀葵五六月开花,七八月结果,种子,总有办法搞到的。
就在我计划着在院子的何处种植蜀葵的时候,我突然一眼看见雨水过后,弱不经风的秋葵竟然一下子站得笔直,长成大姑娘了。叶片那点印度妆容似的红点慢慢晕开,枝上含了一包嫩黄。
谁道红葩夏日芳,独留黄种吐秋光。秋葵结了第一个。
今年干旱高温,新手上路的菜园有一段已经非常不像样子了,唯有秋葵不怕热,绿意盎然,秋葵身型秀雅,叶片极美。每每日出之前日落之后,引我日日检索。其实她不止是菜蔬,更是观叶园艺植物。秋葵的种子炒熟研磨,可作为咖啡替代品,有咖啡黄葵之名。
熊谷守一是日本一个有名望的画家,他守着他的大院子,三十年没有出过院门一步,他甚至不知道日本已经有了新干线,电影更像是记录片。94岁的熊谷守一每日在院子各处闲坐,看见一片新叶在风里飘荡,吃惊的问“你一直在这里吗?”。捡起一块石头,仔细端详,又问“你又是从哪里来的?”,他坐在自己挖出来的池子边上,看鱼苗在光里长大。
熊谷守一的院子里面郁郁葱葱,小径为路,被绿色掩映,不易发现。熊谷守一眼里,植物就是和他一样的生命体,他白天和她们相处,晚上在画里面记录那些相处的时光。
他的画充满了生命的喜悦。
我看完关于他的电影,也去院子里看我的秋葵。秋葵和蜀葵,都同属锦葵科。她们的身影,未来会一起出现在我的院子里,也同属于我的喜悦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