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笋汤一碗,欢喜片刻

(2021-06-06 15:18:07) 下一个

昆家生菜长好了,她让我们有空去摘一些回来。路上开车经过开阔之处,白色的桥,混黄河水,黛青山峦,每次路过都要说一句话:“这真是个好地方!”。

这样的景色通常比较能够打开情绪上扬之门。我想起刚刚看到的一个小故事,是阿城在《闲话闲说》里提及的,我便说来与老爷听。

阿城说1986年他与莫言在大连开会,莫言讲起有次他回家乡高密,晚上近到村子,村前有一个芦苇荡,,于是卷起裤腿涉水过去。不料人一搅动水,水中立起无数小红孩儿,连说吵死了吵死了,莫言只好退回岸上,水里回复平静。但这水总要过的,否则如何回家?家又近在眼前。复又躺到水里,小红孩儿们则又立起说吵。如此反复了几次,莫言只好放弃,在岸上蹲了一夜,天亮才涉水回家。阿城说:“这是我自小以来听到的最好的一个鬼故事,因此高兴了许久,好像将童年的恐怖洗净,重为天真。”

我转头看看老爷侧脸的表情,知道他听懂了。疫情以来,该隔绝的都隔绝了,剩下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和老爷一起度过的。有时候下雨不能出门,几天都见不到一个旁人时,甚至会有错觉,仿佛天底下只有我们俩。我对老爷说,故事不错,然而真正让我记住的是阿城最后的那句话。

一个好的鬼故事,不应该单单叫人駭怕,而是引人起遐想:鬼和生人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

话说至此,昆家也到了。这是一个旧式宅院,前院后院都很大。前院是花园,无人。我们赏了一回花,看见一个种菜的推车。

昆家人都在后院,后院是菜地。转进后院,一丛高大的木槿仿佛天然的照壁阻断视线,但是遮不住的生机还是从缺口流通出来。

菜蔬的绿,是活泼的绿,这绿色一入人体,人也跟着活泛起来,有了生机。

这是正在长成的蓝莓,看她的五片花瓣,多像笑着的嘴。

左边是羽扇豆科的鲁冰花,右边是风信子。这两种极易混淆的花,刚好种在一起,就好区分了。一个花形是内收的,一个是外放的。我最近大半时间都在看日剧和韩剧,这两种花正好可以代表两国的国民性。

昆说她的理念是慢慢打理成一个生态园,最好能自我循坏,首尾相衔。她家屋檐下有三个鸟窝,鸟粪可以收来积肥。而搭四季豆的竹杆是自家的竹子砍制的,不用买。我看看细竹竿青色犹在,就问她竹笋是怎么处理的?~说这话时,我莫名其妙的舌底生津,暗暗咽了一点口水。

昆说他们不吃竹笋,不惯吃这个。我赶紧跟上她去了菜地另一侧的竹地,竹林太密,笋季节已过,然后还是契而不舍的找到几根,如获至宝。

我从小长大的家里是有一片竹林的,我外公种的,他十七八岁上头离开丽水老家,北居南京,试种了多少躺竹子,终于给他种活了。家里人都不解他为啥非要种这东西,后来还招来白蚁。我却是吃着竹笋长大的,新鲜的吃不掉就制笋干,无论那样都好吃。去国二十二年,再也没有机会吃上春季的竹笋,偶尔吃到冬笋和台湾的绿竹笋,觉得都不如自家的小青竹笋,不知是不是记忆里面给味道加了分。

昆的老公煮了咖啡,拿了小糖罐和奶,我们在“田间地头”坐下来,边饮边聊。我告诉他们,我外公去世后,要求送一把骨灰回浙南大山里头的老家,埋在父母身边。我妈妈舅舅姨们遵嘱送,到达目的地一时都惊呆了,漫山遍野的小青竹,终于明白了为啥外公会契而不舍的在自家并不合适的院里一趟趟种竹。

故乡的意义从来都是在离开以后,才显明的。我们被打上的烙印经久不衰。

昆给我们的生菜和莴笋叶,菜叶上还有小小的虫眼。昆说因为疫情,她已经近两年没有看见身在美国的儿子了,也不能探望独居中国的老妈。只有在合力打理菜园时,所有Feel Blue才会消失。菜园长势不错,左邻右舍的西人邻居都吃上她家的生菜了。后疫情时代,所有人的耐心都是一次次被打磨,片刻的欢喜就是全部的欢喜了。

我今天收获挺大。不多的笋,分成两次,先吃可能会老一些的根部。

这碗笋汤,让我想起我去世二十几年的外公,有时候我会忘了他已经不在了。倘若我在那片竹林里,听见他说“吵死了吵死了”,我一点都不怕,我也会安静的蹲下来,等着风过竹林,等着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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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世界 回复 悄悄话 这次出门看的蓝莓的样子,可惜还没熟,从未自己采过新笋,太羡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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