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e是恨不能每周都发paycheck的那种老外。她没钱不是因为挥霍,而是分分钱都用在刀刃上,稍有差错,马上入不敷出的那种。她不喜欢负债,她说她十分同意中国人的计划用钱,可是她,没钱可计划。
当她告诉我她陪着儿子去看电影时,我立刻想到一定是canyon那家只放下线电影的5元钱一场的电影院。
Sue说在进去影院之后,走道上碰上一个人。一个中年的女人,嘴唇被香烟熏的乌紫。手指甲和眼影也是乌紫的。脚下的地毯也是看不出脏来的乌紫色。Sue在等儿子过来。当时的走道上就停留了她们两个人。忽然,她向Sue走过来。在慢慢靠近Sue的时候,Sue认出了她是谁。
可是,她走过来后,礼貌而疑惑的问Sue:“你看起来好面熟,我们在gym见过吗?”
“gym?”Sue想起自己从来没去过gym。没有时间,也不能花那一份额外的钱。当你的胃里还总是处在需要食物储存的时候,你没有怎样消解那些多余食物的困扰。当你还处在偶尔吃一顿龙虾的时候你根本不会关注有关龙虾负面营养的新闻。
Sue注视着这张脸,比较着和记忆中的那张脸,最大的变化在那里。
那女人很用力的想着,她的眼睛停留在Sue的额头上方。Sue从没漂染过的栗色头发,柔软的像一团绒线贴在头皮上。
儿子走过来了。Sue不忍看到那女人吃力的回想,轻轻的说出自己的名字:“Sue ,black".
我也常常这么称呼她。我握着她的holds----她总是hold很多的书----她hold的书分两类:一类是大家都要看的,hold list 常常几百上千人。另一类是只有她自己会看的,她常常看一些几年来从没有人碰过的书。
提名带姓,一定不是特别生疏就是特别熟悉。
那个女人突然像在高山之巅吸足了一口氧气,两片乌紫的唇上下拉成一个大大的o型。退后一步开始重新打量Sue---Sue也微笑着回应她的目光,尽管Sue的衣服基本上没有新的,二手店的,别人给的。Sue上头有三个哥哥,她是家里的老幺。夏天的时候Sue在犹他居住的大哥出了来回的机票让Sue带着儿子去那边住了一周,回来时大哥给买了几件衣服悄悄的赛在包里,回到calgary sue打开一看,哎,全是她嫂子那个年纪的人的穿戴,套在身上起码老个十几二十岁不止。
但是Sue手巧,一番拼拼拆拆过后,新的就是新的,尤其是穿在一个不怎么穿新衣服的人身上。让Sue蜜色的白里,闪着一层釉质的光泽。那天,Sue就是穿了那样一身去看电影。
乌紫的女人眼睛里透出笑来:“那时候你16岁吧?”
Sue迅速算了一下,说:“是啊,我们27年没见了。”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话接上。儿子很礼貌的站在远一点的地方。Sue挥手让他先进去。Sue知道她必须,一定得有些耽搁在这意外的,27年以后的相遇中。
同一个城市,还都是城市的南面,这么些年都没有遇上过,人和人之间,若不是特意的、刻意的保持一种来往,疏忽,远离,无法相遇,似乎都在情理之中。
27年之前,她还没有遇到她的丈夫。她生活在lethbrige附近的一个农场。他们一家都是摩门教信徒,大哥和一个特别清爽的女孩子约会,约会了很长时间。家里做点特别的好吃的,都会嘱咐大哥把女孩子叫来。
后来Sue来到calgary,21岁时遇到她的丈夫,结婚,生子,三个儿子。丈夫在教堂里敲鼓,或者在朋友的乐器店里混着。偶尔打一些零工,赚的钱马上买一台最好的鼓放在家里,一天里大部分的时间,与鼓为伴。
Sue不得不出来工作。也只能,part time工作。孩子还小,总是离不开她。
他们从来没有度过假。从来不在圣诞前买卡和礼物。房子贷款也许到生命终止的那天才能还上。
后来,Sue的丈夫干脆就不工作了,他即使打零工也会和老板吵架被辞退。他在家里怒气冲冲的打鼓,呵斥儿子。骂骂咧咧一天后,倒头便睡。Sue原本是个极容易快乐的人,她可以用任何一张纸剪出任何一个图形,动物,花草,奇怪的是每一片,有生命的还是无生命的,都在展示着它们的笑脸。
可是有那么两年,Sue突然就萎顿了下来,所有生生不息的活泛,喜气,消失的干干净净。
后来,她拿来丈夫的鼓,拿出来卖。几个月后,他们离婚了。丈夫回到他妈妈家去住。房子和一切的生活担子全落在了Sue的身上。Sue遇上她丈夫时21岁,恰恰是21年过后,他们分开。
42岁的她,开始抱怨。着急,也上火。很多人试着帮她,尽量多的工作,至少可以维持家里基本的运转。疲惫使sue看上去心事重重。她的背在那一年渐渐的驼下来,从侧面看是一个弧线型。那一年圣诞时,大家不约而同准备了许多食品,预备给他们。Sue用红色的绒布配上褐色的绒布,自己做的圣诞卡,小小的,给每个人的谢词都是手写的。
第二年开春后,Sue的80岁的老父亲从lethbrigr农场里背来家里地里的出产,那样一个大的麻袋,Sue让儿子原封原样背过来,分给大家,笑言“真正的organic”。----那是很长时间以后,再看到Sue发自内心的笑。
两个女人有些发呆的彼此对视着。27年后意外的相遇,让她们意外的跌回到27年前。Sue是满怀的辛酸,又,有点庆幸的想,好在最难的,都过去了。接下来,还怕什么呢?
乌紫的女人告诉Sue,她也有三个儿子,差不多和Sue的儿子们同岁。她离婚了。现在,是这所电影院的owner。
我在上班的时候,听到Sue说起这些,我也去过那家有些昏黑的电影院。
Sue说,27年前,和Sue的大哥dating了很久的,那个十分清爽的女孩子,那个Sue和她的家人一度视为一家人的女孩子,就是眼前这个乌紫的女人。
哇,这个电影院外的故事,好像比电影更“狗血”一些。我说,你们在电影院外,演“小电影”---------那她,有没有问到你哥?
Sue说,乌紫的女人一直等着Sue自己说。Sue就等着她问。两个女人假惺惺的谈了许久。最后,乌紫的女人忍不住还是问了。
我刚想问“都说了些什么?”,Sue长话短说的结束了交谈:“你想不到吧,直到我儿子出来,我们的谈话还没结束-----这是我第一次在花钱在电影院里面-----没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