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 年 12 月 31 日 , 世纪之交。新纪元的开始,南京鼓楼广场上挤满了人。 1983 年的游行示众, 1989 年的学生上街,到了 1999 的结束,这里始终,永远充满了人流和情绪。
零点之前,几台轰鸣的机器带来了人工降雪。晶莹的雪花从空中飘下来,人群尖叫着去接。陆仲生的女儿小青十岁了,不是为了她,两个年界六十的老人是不会来到这样喧嚣的场合。
这个欢乐的地方,周围涌动着的年轻人,使陆仲生再一次想起了丹青。小青出生之前,矜持的陆仲生教授,喘息着生存的知识分子陆仲生,终于下定决心去找当年处理丹青事件的“何公安”,他不能知道儿子到底犯了什么法被送上断头台,但是他要知道是谁致使儿子上了断头台。何公安当然是义正词严的呵斥了他,仿佛丹青不仅该死,而且死有余辜。
陆仲生的气焰被完全打掉。他佝偻着身子离开了派出所。六七年以后,时间看着是掩埋了一切抽搐。退休了的何公安有一日忽然上门。他说哪一天离去的陆仲生,衰败凋零的样子,这么多年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他说当年的严打其实也是有指标的,为了凑那些指标,许多人就得送命。他解释了很多,既想安慰陆仲生,又想为自己当年所执行的找一个圆满的说辞。最后,他给了陆仲生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斯佳的地址。
终于有一天,脑中激战好几个回合之后,陆仲生乘车来到了这个地址,竟然离自己家几站路之遥。如果她只是一个荡妇,如果她看上去浓妆艳抹的招摇着,陆仲生会用余生把仇恨聚焦在她身上,日日不忘。但是,他看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生存状态啊。
丹青,在他的心里虽死犹生。斯佳,在他的眼里虽生犹死。过去的一切在她的身上留下来重重的痕迹,就算是上天的惩罚,也,矫枉过正了。陆仲生的心,再一次空出一个大窟窿,呼呼的灌着风。
没隔几天,陆仲生就像有瘾似的坐车来到四条巷斯佳的住处,坐在一天长椅上,可以看到斯佳住的那栋楼那扇窗那个和她一起的人。他看出了那个人和斯佳的关系,虽然是个女人,其中的暧昧并不亚于男人。
这是什么样的日子啊,拧巴成这样。陆仲生心里的恨化作一阵复杂的悲凉。有一次他知道斯佳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几乎就要发现了他,于是他落荒而逃。
16 年过去了,陆仲生在世纪之交的那个晚上思念着丹青。当众人尖叫着狂欢的时候,陆仲生疲惫的靠在附近的花台上。他突然在心里升起无比的愤怒。
看吧,如今的世道,你随便站在哪一天街巷。放眼一看,大部分一楼的宅子都变成了各种门面商铺:粉红色的按摩房,贴有“伟哥到货”的药店,出租劲爆片子的碟屋,通宵达旦的游戏房,满是女人海报的报刊亭,无痛人流与处女膜修复的宣传纸片撒的满地,公交车上的丰胸广告摇摇晃晃的开过,,,,,多美妙的新世纪,性开放高歌猛进。
丹青,爸爸不是个老古董。爸爸明白就像一个饿坏的人,当别人告诉他你可以随便吃,他会一下子扑上去吃到撑死为止。
可怜的儿子,如果你活到今天会怎样?为何你的青春期要喷发在 1983 ?
陆仲生再一次老泪纵横,他恨不能以头抢地,为儿子叫屈。
(六)
江苏文艺出的这本《此情无法投递》是我年初的时候读过的一本小说, 18 万字,并不厚重。
每个人都是在解构着自己所知道的故事,解构后的故事其实各有偏重,已经不是原味的了。
触动我来回忆这个故事,源于那天无意在网络上看到流传的 youtube 版本的 《南京爱情故事》。四条巷,鼓楼,大行宫,南艺,这些地方还都在,也都是年轻的人,然而你不能选择自己生活的时代,也就是说你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
这个道理简单到不值一提。但是,没有真正经历过什么悲怆的事,人其实是在心里跟自己叫着劲儿,骄傲着,幸运者,侧目着种种不幸,为自己额手相庆。
可怜的我们不明白,其实,只是还没轮到。
小青生活在新世纪里,长大的她去参加选秀节目,把哥哥的故事当成珍贵的爆料。开始有人追求她,围着她转。陆氏夫妇在她的枕头里发现了尚未拆封的避孕套,蓝英当即昏了回去。有一天步履蹒跚陆仲生教授不知怎么摸到了何公安的家里,浑浊的老眼看着他,要求:“再严打一次吧?是时候了”
前几天看到一则新闻说, 83 年的严打直接和当时引进的第二部美国电视连续剧《加里森敢死队》有很大的关系。当时,上山下乡的一干年轻人返城,无工作,游手好闲,会错了意,崇尚暴力和个人主义,社会出现了极度的混乱,刑事案件急剧上升。
所以,严打。
可怜的陆丹青,连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安不到你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