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书推荐之六 一些斯大林的传记
杜好书
中国的现代历史非常不透明，很多事我们不知道，也想不到。读斯大林的历史会引发我们产生合乎情理的猜想，比如读布哈林在最后的几个月里写给斯大林的信，写给伏罗希洛夫的信，以及伏罗希洛夫的回信和布哈林的回信。你就会问，刘少奇在被审查的时候，会不会写信给毛泽东或者周恩来。是讨饶的信呢还是表达气愤的信呢？提出问题，你可以大胆设想，并有了去求证的乐趣。通过比较就有了更深的理解。布哈林被捕前，口授了一封给将来的信，并要他妻子记在心里。这封信到了六十年代果真见了天日。刘少奇有没有勇气告诉他妻子，毛泽东是个什么货色呢？恐怕不会。王光美也不像是会替刘少奇报仇的人。
读斯大林的历史，用来比较和批判毛泽东，这叫做读史（斯大林）批毛，可以帮助我们深刻了解毛泽东。下面介绍些有关斯大林的好书。
（1）沃尔科戈诺夫（D.Volkogonov）的父亲是1937 年被史大林处决的老红军将军。 他和母亲被流放到西伯利亚, 1945年他参军, 很快地升迁到苏联陆海军副政委。 他一直收集斯大林的资料, 巧的是过去很多的内务部的资料保存在海军司令部里。1978年他开始写，到1985年完成此书的第一部分。他是第一个接触到苏联保密档案的斯大林传记作家，后来成了研究斯大林的权威。他的《胜利和悲剧--斯大林的政治肖象》，己由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出版，非常值得读。我读此书的英文版四五次，每次都有对毛泽东的新理解和新的探索之处。
沃尔科戈诺夫为了写斯大林的历史，还放弃了中将的军职去写作。后来他成了议员。1990年7月，他呼吁官方正式的谴责斯大林，一个月后，苏联政府发布，谴责斯大林侵犯苏联人民的民权和经济权，剥夺苏联人民的自由。中国还没有这样的历史家。
（2）E. Radzisky的父亲是犹太知识份子，精通英德法文，热爱西欧的民主制度，为推翻沙皇的二月革命欢呼。他不喜欢十月革命，但爱国留了下来。后来成了斯大林时代的高层作家, 他是电影《宣誓》和《攻克柏林》的电影脚本作家。这二部电影的原作者Peter A. Pavlenko是斯大林的红人，得过四次斯大林奖金。Pavlenko是斯大林的座上客，竟然敢把斯大林的笑话洋相讲给他的好朋友, Radzisky的父亲听。在毛泽东的座上客中大概没有这样胆子大的人吧。Radzisky的父亲倒没有受过斯大林的迫害。他抱著儿子讲斯大林的负面的故事。还讲一句你将来大起来把这些写下来。这对毛泽东时代的中国作家是不可想象的事。
Radzisky本人是个杰出的剧作家，1969年，他父亲去世，他开始以不带着仇恨的感情，并且化了25年的功夫写斯大林的传记，很有故事性。是他从大量的档案里发现了斯大林不是生在1879年12月21日。而是整整一年之前。我看的是英译本。幸运的是大陆也出版了该书。李惠生译《斯大林秘闻--原苏联秘密档案最新披露》爱德华.拉津斯基著。北京，新华出版社，1997年。十二分地推荐你们读一读。
（3）《Let History judge》(中文版《让历史来审判——斯大林主义的起源及其后果》，人民出版社1983年7月)。作者Roy A.Medvedev （1925- ）是读马列主义和教育学毕业的中学校长。1956年苏共20大后他开始准备，1961年苏共22大再度批斯大林后他开始写此书。1968年，苏联出现歌颂斯大林的现象，Medvedev气愤地写信给苏共中央的理论刊物《共产党人》，那知道他的信竟然被发表在受美国中央情报局资助的，又被苏联克格勃渗透的西德的反共刊物Posev上。这样他就从合法的批评变成了攻击，被开除党籍。后来又有伪造他的信被发表。这样，他决心找一家有信誉的出版社出版他的这部书（1971）。
Medvedev在序言里说，中共在1963年宣称的对斯大林的态度是马列主义和修正主义的分界线，在1966年7月11日人民日报说，毛泽东是当代的马列主义的顶峰，拥护或者反对毛泽东是马列主义和修正主义的分界线等。也是他要写这本书的另一个原因。上面的三本书的中译本，我都没有机会读。本文都是根据英文版的写的
Medvedev提出要把斯大林主义和共产主义苏联制度划上明显的界线。他定义斯大林主义是个人迷信加在恐怖基础上的个人专政。他强烈反对把过去的事，说成是斯大林的错误，应当是斯大林的罪行！他是用马克思主义和列宁主义来批斯大林的。他分析了产生斯大林主义的俄国历史条件和倾向。但他指出，斯大林的罪恶阴谋是最主要的。他认为苏联社会的上层，党员干部，经理专家，学者作家们，是可能防止或者停止国家沦到无法无天的地步的。但是他们做了相反的事，他们屈服和参与了斯大林主义。结果他们成了农民之后的受害者。他用了大量的交代，回忆和口述历史来说明。可惜我对苏联的人事知道太少，读时没有同感。在1937-1938年杀掉的共产党员，比在地下工作，三次革命及内战期间总共死掉的共产党员还要多。布哈林在死前的信上写道, “同志们，要知道，在你们肩负的走向胜利的红旗上，也有我的血。”中国过去也是这样。
Medvedev认为苏联的最大失败是没有建立一个社会主义版本的宪法政府。也许苏联曾有过一点点的小可能性。在中国，这没有可能。毛泽东公开说他是要无法无天的，中国的宪法是废纸一张。
Medvedev的警句非常深刻：“清洗是所有的革命的逻辑”；“欺骗大众是独裁者的最后基础”。毛泽东更是这样！
斯大林是有点像清教徒的革命者，但是他渴望权力，他有做皇帝的心态。1912年，做地下工作的斯大林到一个同志家，只有一个九岁的男孩在家，斯大林和他聊天，临走时斯大林重重的打了男孩一记耳光，说“不要哭，小孩，记住，今天斯大林和你说话”。原来古时格鲁吉亚的王子访问农户时，农户要儿子出来会见，给王子打记耳光。
做地下工作的斯大林也有叛徒内奸的多个疑点。斯大林已经做了独裁者后，还有个历史教授Sepp发现了一份警察局的老档案，上面说“假如斯大林给出社会民主党的活动资料，释放他”。Sepp将此交给了贝利亚，贝利亚即飞去见斯大林，斯大林说这没有意义的，消毁了，并说要注意Sepp。贝利亚回来就抓了并处死了Sepp。
（4）美国的R.Conquest是研究了苏联一辈子的专家. 1991年又出版了斯大林的传记 《Stalin Breaker of Nations》。这是一本权威的传记。
（5）Allan Bullock 的《希特勒和斯大林》1992，是一部1081页的巨著，常被引用的。希特勒和斯大林的共同处很多，比如有凶的父亲，慈爱的母亲，早年离家，自卑感。最重要的是有不可动摇的历史使命感，不管任何法律，人道，极限；没有同情后悔和罪恶的感觉等。毛泽东也有这些。
希望将来有人写一本《斯大林和毛泽东的比较》。他们之间的相同性更多。
(6) 斯大林的最后罪行 ( Stalin’s Last Crime, by J. Brent and V. P. Naumov. Published by HarperCollins 2003) 这本书详细的回顾了斯大林死前的陷害犹太医生案。用近四百页的篇幅来讲一般斯大林传记里不过几页的历史。看了这本书，你就会猜想中南海和301医院里，也会有大致同样的事的。1948年，日丹洛夫已经从斯大林的“接班人”落到斯大林巴望他死的地步，生重病住进医院。护士夜里值班睡觉，医生不管他去钓鱼，摆明了不当他一会事。有个做心电图的年轻女医生看出误诊的问题，写信给克里姆林宫的汪东兴，汪东兴伙同医院院长等打击那个女医生。到了1952年，斯大林为了当时的政治需要，按照列宁的根本原则，敌人比朋友对苏联更有用，要把犹太人当敌人打了，要打倒汪东兴之流了，就“发现”这个事来搞医生谋杀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案子（其实斯大林早都知道），从而打倒一大批人。为了搞出材料，斯大林要审讯者打人。斯大林对审讯者说：“你要比列宁还人道吗? 列宁命令捷尔任斯基把Savinkov从窗子里扔出去”。“你要做个契卡，脱掉你的白手套，打他们，死命的打。”
本书作者说得好：“斯大林不是比他的对手更智慧更受人敬仰，而是更小心更残酷。更不为他所构筑的意识形态所束缚，更不遵守正直的共产党人的生活原则。”毛泽东也是这样的人！
（7）贝利亚是斯大林的特务头子, 名声极坏. 他的儿子写了一本书，《贝利亚，我的父亲：在斯大林的克里姆林宫内》。在苏联体制内的三本著名的内幕书里，这本最值得读，尤其对中国人，里面写到毛泽东。我以后还要专门写这本书和其他的贝利亚传记。
这本书回答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共产党的独裁者比他的臭名远闻的帮凶如贝利亚之流更坏！
比如1940年3月5日，由全部苏共政治局委员签命令将25700个“波兰民族主义分子，反革命分子”杀后埋在Katyn 的森林里的这件屠杀案。说这是由“贝利亚的建议”，真相并非如此。 当年贝利亚对此是不赞成的，斯大林对贝利亚说你不想做，让日丹洛夫做好了。贝利亚留了600个人没有杀，有个教授特地被从火车上叫下来留了命。后来做了波兰军队司令的Anders，也是贝利亚留下来的。贝利亚在家里嘲笑马克思，看低列宁，对斯大林的政策很有看法的。现在俄国的历史家认为，贝利亚比赫鲁晓夫更思想解放，是戈巴乔夫的思想。
这同样引起我们问，林彪比毛泽东坏吗？不见得！让我们看二个事实：解放战争中围困长春城里的国民党军队，不让城里的老百姓逃出城，让老百姓饿得和国民党军队争粮食，就是毛泽东的打法。林彪是要引国民党军队出城后打的，毛泽东不批准，他当然只好围城饿人。这弄到城里老百姓逃出来，解放军要用机枪把他们扫回去的地步。林彪也觉得这太过分了，他后来网开一面放老百姓走。事后他报告给毛泽东，毛泽东不置可否。文革时，北京的红卫兵乱打死人，北京市委的吴德向毛泽东林彪请示，林彪说不能死人，毛泽东又不置可否，还说了一句，北京的遗老遗少，动动他们也好。
可惜中国还不能写我的父亲康生，我的父亲林彪等等的书。
就事业的成功来看，毛泽东是不能和斯大林相比的。毛泽东自己说一生做了二件大事. 第一件是把蒋介石赶到了台湾, 但是他一直没能介放台湾, 反而自己成了“沽名学霸王”。 他的第二件大事, 文革, 他一死就被沏底否定。斯大林把俄国从用犁的国家变成了超级大国，并且战胜了德国和日本。斯大林的一套政治经济制度在他死后还基本上继续生存了34年, 比他统治的年份还长。毛泽东一死，不到三年，只及他统治的年份的十分之一，他的那一套就全被抛弃了。
就个人的名誉来说毛泽东比斯大林幸运多了。林彪摔死, 毛泽东所说的许多出而反而的话, 慌话假话，无人揭发，林彪只好背黑锅。毛泽东做得比斯大林更过头，更荒缪，更恶劣，毛泽东贪财贪色，斯大林个人生活很朴实。但是毛泽东得到了更大的权力，更高的歌颂。我们中国人民应当为此感到羞耻，需要反省。
斯大林杀人很多，特别在1936年后的几年里，这是斯大林的罪恶。但是，不能由此推论说毛泽东好，他不杀人是因为毛泽东在党内受到的反对，要比斯大林少得多。在这里举几个例子。1934年，苏联共产党开17次党代会，叫做胜利者大会。此前，斯大林已经打倒了托洛斯基，加米涅夫，季洛维也夫，布哈林。农业集体化和工业化都成功了，谷物也收到不少。会上颂扬斯大林的多多，可是，1229名代表里，竞有270名或者292名对他投反对票。基洛夫只有3张反对票。还有老布尔什维克建议基洛夫做总书记。毛泽东的党代表大会上那会有这等事！
1937-1938的大恐怖中，卫生部长Kuminski就在会上公开反对，“这样杀下去把我们的党杀光了”。共产国际的Osip Pyatnisky 反对杀布哈林，说秘密警察捏造案件。斯大林只好暂停布哈林的案子，开政治局会议。中国的文革里，那个敢这么公开说？
在苏联共产党的文件报告里，在报上，对斯大林称呼还是同志。从高层干部到政治局委员对他还是称呼同志。家里也有不挂斯大林像的。私低下，那对斯大林更大不敬了。拿斯大林开玩笑的有的是。有个老革命说笑话，要给斯大林的母亲派警卫，“不要让她再生个斯大林出来”。听的老革命同志们大笑，他们知道斯大林的母亲曾是个破鞋。
苏联氢弹之父萨哈洛夫在他的回忆录里说，1934年底基洛夫被刺，他的父亲，一个成功的科普作家，竟然不知道基洛夫是苏共的二号人物。萨哈洛夫那时读七年级，一个同学公开说，“列宁是好人？不见得！”还学列宁的口音说，“枪毙他”。这是革命胜利后17年的事，相当于中国1966年。在1966年的中国北京，有作家不知道谁是二号人物的吗？有初中生会说毛泽东不见得是好人吗？
假如毛泽东的皇位坐得稍微不稳的话，他恐怕杀得比斯大林还要凶。
再看斯大林对知识分子。作家爱伦堡，是个脱离革命的动摇分子，写文说攻打冬宫是强奸。他革命胜利后回来不久，1921年就要回巴黎去，说在巴黎的咖啡馆里才写得出书。布哈林是他的好朋友。对这样的西化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斯大林没有关他监狱，还给了他斯大林奖金。斯大林对具有独立人格，反对一切独裁的作曲家肖斯達科维奇，不肯搞原子弹的物理学家卡皮查都没有监禁过。毛泽东的中国没有这样的事！
从历史和人民的角度来看，斯大林是当时俄国的最好选择。假如狂热和不现实的托洛斯基当权，苏联人民更受罪。加米涅夫和书生气的布哈林是掌不了权。而毛泽东则是中国人民和历史上的最坏选择。抗日时，当民族处于存亡时，毛泽东躲在一边发展势力；抗日胜利后，人民要和平养生时，毛泽东要打仗；人民好容易有口饭吃时，毛泽东要大跃进，饿死了几千万老百姓；等到人民从饥饿里出来，毛泽东为了他的权力，搞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何论张闻天，朱德，周恩来，刘少奇，彭德怀，邓小平来掌权，对人民都肯定会比毛泽东好。
斯大林做事讲究个定义，有个形式和程序。毛泽东的文化大革命，没有定义也没有程序。斯大林搞的是要老百姓吃大苦的社会主义，但他还想着怎么样给老百姓一点儿回报。毛泽东搞的是他的不在乎死人的霸权梦想，享受他的斗争乐趣。人死了就算了，还会生出来的，反正中国人民苦惯了，只要保持老百姓饿得还不至于造反就可以了。
读斯大林的传记，也可以看到中国和俄国的人民的文化差别。马克思有一句名言：“每个人民有他配有的，该有的统治者”。拿斯大林的历史作为一个镜子，可以看出我们中国人民的可悲处。毛泽东害死了几千万的人，害了整个中国人民，过了30年，中国人民里还有愿意唱“他是人民的大救星”的。对此，只能长叹中国的文化是老朽了。
（写于2008-2010/6，2011/3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