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隧道-----浪迹南洋(三)

(2010-02-10 23:39:25) 下一个

大年夜的电话铃声

瘦弱的房东太太,拽着刚才被骂哭的孩子,脸上冷冷的表情让她们看起来觉得有些不解,难道我们又做错了?还没等她们寻思完,她就一字一句地给出了答案。“每次用完餐刀要记得收好,不然小孩抓到割伤自己会没命的。”听到这句性命攸关的警告,万青连忙说:“我们记得了。”而坐在床上的金嫣,睁着一对无辜的大眼睛看了房东一眼,什么也没说,拿着毛巾就出去了。新加坡这个靠近赤道的热带岛国,洗澡从来都不会觉得冷,所以就还有一个别名叫做冲凉,闷热潮湿的气候,住在这种没有空调的房间里,只有冲冲水那才能凉快。在金嫣看来,既然是冲凉,一定是冲得干净凉快才过瘾,可等她用浴巾裹着湿漉漉的头发进屋后,万青的一席话,让她刚刚被水冲的冷却的情绪顿时又膨胀了。

万青一面替她梳着又黑又浓的头发,一面好心地说:“租有小孩家的房子真的很麻烦,处处小心,就连用洗手间和浴室都不能磨蹭。那天早上你在厕所冲凉,半天没出来,我看房东的脸色很不好看。结果她家老大上学迟到,好像还被老师罚了。” “真的?我怎么不知道?” “她只是跟我提了几句,毕竟咱们还是她的房客,她的房子还是要出租赚钱的,我想面子上大家还得过得去。”不提赚钱还好,一提这个到好像把金嫣身上埋了许久的炸药导火线给点着了。

“冲凉就要冲干净,怕水费贵,我们没付他房租呀?”金嫣越说越气,干脆一屁股坐到了万青的床上“说到出租房子,你看他家三室一厅,就租出去两间房,她家四口,加上我们和对门那个男生,七个人用一个卫生间,拉屎撒尿加上冲凉洗衣服,不等才怪呢。我猜她是看我用水多心里不平衡。”金嫣说的是事实,可万青并不这么看,“你看房东太太不上班,家里养两个小孩,要是有钱,谁会把三个陌生人弄到自己家来。”“那可不一定,我们一个同学就是住的有钱人的房子,他们那里四间房住了十个人,钱多了还怕烧手吗?”虽说万青读过大学,在出版社也当了好一阵子编辑,可是比起高中生的金嫣来,想事情好象总是比她慢半拍,也许真的是自己读书读傻了。“他们四口住的那间卧室是主人房,里面明明有厕所。” “真的?我怎么不知道。” 除了有一次看到他们卧室开着门,地上床边两个厚海面床垫外,她没看见什么。“是她家小的告诉我的。你说,她不是找我差儿吗?” “出门在外,你就忍忍吧。” “还没忍,冲凉不能时间长,现在又不让在厨房做饭了。” “谁让你不小心,光顾着聊电话把锅烧着了,也不能全怪人家。” “还说电话呢,只能接不能打,电话还上密码,又不是保险箱。”万青听到这里,也不在说什么了,可金嫣越说越来气,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怎么说着说着洗澡冲凉就和爱国热情连到一起了,这可是她这个政治考试常得六十分的人,从未料到过的。“咱们出国读书,经济条件是比不上他们本国人优越,可我们也不能因此就低人一等呀。明天我就去问同学有没有房子分租,一定得能做饭的,天天吃大排挡的饭虽然省事,可自己做,能省不少钱呢。”省钱,是她一上飞机就注定得一直跟着她的一个“信念”不仅要省钱,还得想办法赚钱,妈妈的话她无时无刻不想着,“借的钱,要还的。”不过话刚说出口,一想到搬家,才刚刚熟悉的环境就又得变了。重新适应一个陌生的地方,让金嫣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有些想家了,当初从学校宿舍搬出来的时候,一家四口暂住在姑姑家十多平米的旧房子里,在那个又矮又暗的小阁楼里,她从来都没有感觉到一丝的陌生。因为是一家人在一起,就算是因为看书睡着了被妈妈骂醒,她也不觉得委屈,毕竟没过多久,妈妈就会疼爱地给她煮一碗热腾腾甜滋滋的鸡蛋酒酿,端到书桌前。现在想到要离开万青,她突然觉得有些舍不得。听到金嫣要搬走,万青的心里也咯噔一下“你再想想,搬家多麻烦。”万青最终还是没有留住她,临走时金嫣终于说了句心里话“真想跟你做伴儿,可我的同学也是刚走了一个同屋,屋子小没办法住三个人。不过可以做饭,赶明儿星期天房东不在,你到我哪儿,我给你做顿大餐。”万青听得出,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没关系,我在这儿附近找了好几个补习华文的学生,你哪儿太远了。我听房东讲,她还会找人来的,就不知道和不和的来。”  

         送走了金嫣,四周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了许多,每天枕边再也听不到她叽叽喳喳的乡音。跟金嫣相比,她觉得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毕竟自己没有为了出国欠一屁股债,她忘不了父母忍痛把半辈子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就为了她将来能增光耀祖。而且一来就学上了自己喜欢的电脑,不用像金嫣一样要上那么贵的语言课。最近又找到了几个课外补习华文的家教,虽然这是违法的偷偷地做,可总还能冒险有笔收入维持日常的生活。同屋走了,如果找不到房客和自己分组,那就要每个月多付一倍的钱,她的钱可是一分一角算着花的。金嫣,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就算和房东再不对付,好歹也是自己的同乡,关起门来说这家乡的话,聊聊南京路,黄浦江,也能算是黄连树下弹琴吧。

在上海家里,她是个大大咧咧的人,重要的东西还是爸爸帮她归类收好,就连锁门关灯的事情,也是大哥和妈妈跟在屁股后面盯着她。没想到来到新加坡还不到半年,在房东一家人敏锐地目光下,在金嫣因为晚上到厨房喝水忘记关灯被提醒了几次后,她渐渐地学会了小心翼翼地做人做事,生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并不是她就找不到别的住处,对她这个三十岁最远只到过苏杭的女生来说,再搬家找房子,收拾东西更改地址,还要重新适应一遍周围的环境。在房东家又不能打电话,只能站在楼底下伴着大马路上隆隆而过的汽车声,用着公用电话找房子,有时根本听不清对方说什么。忍忍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从前在单位在学校,她是个典型的和事老,临出国前爸爸还再三叮咛“出门在外,多多忍耐。”没想到,这个爸爸一直奉行的忍耐政策,让万青忍耐地度过了平生最难忘的一个大年夜。

                  新加坡是个多民族融和的国家,各个族裔的节日也成了最热闹和最重要的日子。圣诞节和春节就不用说了,印度人马来人的节庆日同样是全国放假一同庆祝。对于身在异国他乡的万青来说,最让她惦记的就是春节了。年三十儿到了,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恭喜祝福的调子此起彼伏,她的心跟街上匆匆忙忙办年货的人一样兴奋过,激动过,可是瞬间过去又是一种莫名的寂寞。金嫣和几个朋友约了她一起吃年夜饭,原本准备在她那儿大煮特煮一顿,可是她又临时变卦了。“不行,房东家来亲戚了,今天住在哪儿,不方便。”外面的餐厅,她们舍不得吃,最后,只好在麦当劳小聚了一下。那天她一口气吃了两个鱼柳包,赶上促销,一元一个,平时那是舍不得的。第一次过这种没有寒气的年三十儿,怎么觉得都不像。往年在上海,大哥二哥大嫂二嫂加上小外甥女一准儿全都回家了,十几口子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搓麻打牌看电视,加上一阵阵的拜年电话,把她这个平时最好静的心也能搅热乎了,那才叫过年呢。在这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春节离她们这些在国外的人真的很远很远。每一个人都很忙,连吃个麦当劳都不忘了互相之间打听各种消息,学校房东签证打工,今天的鱼柳包让她吃得特别没味儿。更让她不解的是,金嫣提醒她,大年初一能找到东西吃的地方就只剩麦当劳。怎么会呢,在上海的时候,逢年过节最热闹的地方就属商店餐馆了,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金嫣说: “我得先回去了,跟我妈约好等她电话的。”电话?自己的电话卡用完了,已经三个星期没有给家里打电话了。

   就在匆匆赶回家的路上,一阵瓢泼大雨突然袭来,天象被捅破了一个大窟窿,顷刻间大地被浇了个透。万青忽然想起窗外还晾着的一竹竿衣服,她打开门顾不得开灯,等冲进厨房时,无奈地看到一竹竿湿漉漉褶皱的衣服正耷拉在晾衣竿上等着她呢。就在她端起盆重新准备重洗时,一阵阵电话铃不知从什么地方传出来,她扔下脸盆,一个箭步冲进客厅里,往平时放电话的桌子看去,怎么空的?那部房东家的小孩,平时象看宝贝似电话机不见了?奇怪的是恼人的铃声还是催个不停,电话呢?她打开了所有的灯,才发现那阵阵铃声是从房东家卧室传出来的。想起刚才被扔在洗手间的那盆衣服,万青这个平时连大声说话都怕影响到别人的人,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火,在这充满着喜庆祝福的大年夜里,把她的心烧得很痛。明知不可能,可她就是不甘心,用力地拧了几下紧锁着的卧室门,然后就那么一直站着,直到那揪心的铃声消失,客厅内又恢复了刚才的寂静,房东一家早就回妈家了。突然间她觉得腿一阵发软,瘫坐在地上好久好久。

  不知道电话是找谁的?金嫣搬走了,对门的那个男生也搬出去了,她真的希望刚才的电话是家里打来的,可是又不希望是,如果真是家里来的电话让她错过了,那会是她这半年来最失望的一件事。想起去年的大年夜,为什么和妈妈那么大声说话,惹她生气饭都没吃好。不就是为那个从德国回来的小子吗?今年的大年夜在这别人家的客厅里,在这远离父母的异国他乡,就剩下她一个人。万青,这个从前恨不能马上逃离那些不断的相亲现场,还有那个用被单儿隔开的亭子间的女生,此时很想自己的家人,想真正属于自己的那张折叠床,还有一条腿不太稳的小书桌。她习惯性地关上了客厅的灯,黑暗里,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好久没有这么自在地一个人靠着沙发坐着了。客厅里的电视七个人共用,可是两个孩子常常在客厅追来打去,扔飞机丢积木,要不就是在她正看着新闻的时候,突然把台转到卡通。所以没事,她从不在客厅逗留。今晚难得独自享用它,银屏上花红柳绿说说唱唱,她却疲惫地闭上了眼,,还没到十二点,怎么就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小时候全家守岁儿,她可是坚持到最后一刻的人。迷迷糊糊地忽然想起来,房东说过几天就会来个新房客,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隧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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