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澳洲
1
在澳大利亚南方的一个小城里,有一家姐妹俩开的丝绸店,店铺坐落在市区的商业中心,虽然门脸不大,可是里面那些精美柔软的丝绸锦缎饰物,不时地吸引来了一些对中国文化好奇的顾客。小城的生活平淡自然,哪怕是在这繁华热闹商业区里,许多店铺五点钟也就开始打烊了。
戚越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把柜台上摊开的丝绸睡袍整理好,抬头突然看见表姐大腹便便地走进来。“跟你说别来了,挺着大肚子,还这么不听话。”说完她拿过来一张竹椅“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育我了,知道我不方便,你这个合伙人还非要走,留下这个铺子,你能放心。”看到表姐真的生气了,她只好赔笑地说:“有什么不放心,当初这就是你的铺子,什么合伙人,是你大发慈悲收留我。”“行了,就你嘴甜,表姐夫让你来家里,他下厨做几个你爱吃的菜,你走了就吃不着了。”
晚饭后陪着表姐的大女儿玩了一会儿猜谜游戏,表姐走过来,她有些浮肿的手轻轻地搭在戚越消瘦的肩膀上,“日子过得好快,你刚来的时候,她才刚刚会走。”戚越看着她羡慕地说:“等孩子出生,第一个就得告诉我,我会备一份厚礼给她。”表姐的眼睛里充满了关切的目光,她缓缓地说“我一直忘不了,那年我把你从诊所接回来,你的脸色惨白的吓人,目光冷冷的象把能把人刺死的剑。你一个人在房间里整整躺了两天,不吃不喝,其实你表姐夫不是怪你逼你,是我们帮你办出来的,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完了你又成了个没事人一样,可是别看他个大,还是第一回遇到那种揪心的事,跟个傻子差不多,他就是不明白,象你这么惹人疼的女孩,怎么会出那种事。”表姐的这番话,让戚越的心有些软了,眼睛模糊地说,“对不起,表姐,我,我。” “没关系,你不说,我们从来不会怪你,当初如果不是你父亲帮忙,让你表姐夫有个难得的机会出来,我们也不会有今天,帮你是应该的。看到你后来慢慢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们也放心了。”表姐拉起她冰凉的手,就象六年前一样,一字一句地说:“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住不久,总觉得好像有什么没做完的事,老搅和着你,回去吧,踏踏实实地走。”
刚刚过三十岁的她,住在这座恬静的小城,怎么也不习惯像表姐一家,弄几个孩子加条狗,周末汗流浃背地,忙乎自家的院子,安安稳稳过日子。来到澳洲这五六年里,多亏了表姐一家的照顾,戚越凭着自己的精明能干和在中国熟识的人脉,给这家小店带来不少生意。特别是最近几年,她常常跑到上海苏州一带,亲自挑选上等的丝织品,看到国内天翻地覆的变化,让她感到自己就象被飞驰的列车,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深处埋藏着的那座休眠了很久的火山,表面上平静无疑,而里面却早已翻腾灼热,特别是这两年,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上次回国参加广交会,她突然产生了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回到自己的故乡去,尽管她不知道要做什么,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样的生活,不管怎样,她就是特别想回去。
2
戚越坐在飞机上,打开的折叠桌上摊开着一本猜谜簿子,为了怕她寂寞,表姐大女儿临走特意送给她的。面对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各种奇怪的图形,加上排列不同的方格拼字游戏,让她想到了表姐大女儿跟她一起猜谜的情景,两个人托着腮,紧锁着眉头,用笔点点画画,最后戚越还是不得不放弃。“阿姨,飞机上你再猜猜看,有了答案一定告诉我。”傻孩子,阿姨心中的那个谜又有谁来告诉我答案呢?她疲惫地闭上眼,静静地休息一会儿。那条表姐送的乳白色的澳毛披肩,从肩膀上滑了下来,她随手把它在胸前打了个结。飞机在厚厚的云层间穿越翱翔,抚摸着那条披肩,她突然对表姐一家还有那个小城,有了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对不起,表姐,谢谢你至今替我保守着那个秘密,上次父母来澳州探亲的时候,看到她在店里忙进忙出的样子,终于对这个宝贝女儿放下心来。
当初如果不是表姐及时赶到诊所,她不敢想象那次突然大出血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那是她刚刚开始另一段新的留学生活的时候,她穿着新买来的轮鞋,跟同学在校园里自在得意地滑行,一个下坡没煞住,让她整个翻滚了十几米远。被同学送进学校诊所,她还不知道那个子宫里莫名而来的小生命,就这么被她鲁莽的举动所扼杀了。面对表姐疑惑惊讶的目光,她紧紧地闭住了嘴,从此她决心用沉默来保守着那个秘密。从小在农村和部队大院的她,骨子里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她自己做的事,哪怕是刀放到脖子上,也决不会说半个后悔的字眼儿。所以她选择沉默,选择独自承受这一切。谁曾想到,本以为那个可以终生让她回味的梦,却在半年之后彻底地破碎了。
离开了大学,在丝绸店里,凭着她的伶俐大方,给小店带来了不少生意。那些客人面对那些巧夺天工的丝织绣品,都不忍心挪动自己的脚步。可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多少次梦里,戚越都会为一个生命中擦肩而过的男人而落泪,几年后他突然的离去,带走了她想知道的所有的谜底。戚越曾千次万次责问自己,究竟自己有多么硬的心肠,让她面对一个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人,都不肯对他说句原谅的话。几年来埋藏在心里的疑问,突然间就象那阵阵秋风,随着他的生命飘零而去。
飞机在空中翱翔着,恍恍惚惚中,戚越突然间好象找到了这次回国的理由,她要去看看他的安息地,亲口告诉他,其实我早就原谅你了,也许太晚了,也许他在天有灵,真得能听到。
飞机马上就要降落了,出国前还是灰灰的地面,已经依稀可以看到一块一块淡淡的绿色。戚越洗净了脸,重新画上了淡妆,整理了一头松软的短发,静静地等待着飞机下降的那一刻。
3
景城的新闻
“戚姐,在这儿呢。”就在她拖着行李快步走近大厅的时候,表弟梁子一眼就认出了她。“梁子,这个儿怎么又窜了?”看见他一脸的憨笑,戚越好象又回到了小时候在大院,那会儿她常常踩着他的肩膀,翻墙到隔壁大院,看内部参考片儿。“姐,知道我这快半残的个儿,你还这么寒碜我。”梁子小时候练过武术,长得矮小精干,当过兵,还在刑警大队呆了三四年,整天真刀真枪的,让家里人为他担心个半死,还是戚越帮忙在邓文峻的公司给他找了个事儿。“怎么样?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人家都是衣锦还乡,你怎么就这么俩箱子?” 两个人边走边聊了起来,“失望了吧?你姐我如今两手空空,可雇不起你作保镖了。”戚越说着还重重地拍了他一下,“就凭姐你那身手,还用雇人?好久没摸枪了吧?改天,咱俩比比?”戚越上大学那阵子,对什么都有兴趣,爱冒险喜欢刺激,跟梁子在一家射击场,学了一手好枪法。听到他这么问,她故作深沉地说:“那还是我小时候好的那口儿,现在姐老了,玩儿不动了。”当一名头戴大檐帽的女军官,曾是她童年最大的梦想。看着她一脸轻松无所谓的样子,梁子噗哧笑了出来“姐你可真会开玩笑。不过,托你的福,我现在还真当上保镖了。”戚越知道这么跟他扯下去,就没完了,“待会儿再聊?车呢?”还没等梁子回话,在宽敞的停车场中央,她突然站住不动了。
从黑色奔驰车里下来一个人,中等身材,腰板挺得特直,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整个人仿佛是一尘不染。这个迈着沉稳的步子向她走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跟她做过一段亲密恋人,3N集团董事长的邓文骏。电话特意叮嘱过,别张扬就一个人来接她。她没想到一小儿跟着自己屁股后面跑的梁子,到了还是头一回当了叛徒。
眼看着邓文骏张开了热情的双臂,满眼期待的目光,似乎就等着她欣喜若狂地扑过来,戚越反而抢先伸出了手,“邓总,没想到还劳您大驾来接我。”她就是有这种本事,哪怕恨一个人恨得牙根痒痒,可遇到这狭路相逢的场面,她就能面带微笑不动声色给足了对方面子。邓文骏这个曾在女人堆里久经沙场的大男人,头一次遇到这么窝心的事儿,也就是她戚越,换了别人,他无奈地放下胳膊,眯着一双不大的眼睛,带着一脸让人琢磨不透的笑迎了过去,那又厚又大的手,把她那只小而厚实的手紧紧握住,用力地捏了一把。“对不起,刚开完会我自己开车赶过来,这么白眼儿狼?回来都不打个招呼。” 听到这话,戚越猛地把手抽回来,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含蓄了?消息不是挺灵通的吗?”说完扭头瞥见边上站着的梁子,“那是我的助理忠于职守。” 这时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喇叭声,“走吧,别给人当安全岗了。”说罢就搂着她的肩就要往那辆车的方向走,没想到她却转过身来,一把挎住了梁子的胳膊,“不用麻烦了,我坐他的车走。”就在梁子左右为难的时候,邓文骏轻松地耸耸肩说:“小心点儿开,回头我准备准备,给你姐接风洗尘。”说完转身上车了,看着他潇洒的背影,宽宽的双肩,戚越不得不叹口气,他居然也曾是一个让自己心动的男人?不过上了车她还在纳闷儿,邓文骏这小子用了什么保鲜膜,都近四张儿的人了,怎么哪儿哪儿都没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