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学生的行列
我始终没有在我们学校的窗台上看到李阳阳说的那盆花,后来才知道那是为了迎接外宾参观特意摆上去的。但是这并不能阻挡我对这个新学校的兴趣,虽然我的朋友还是那么几个在班上数不上名次的同学,可是每当我课间使劲推着转椅跟他们玩的时候,我都开心的不得了,那转椅是从前在公园排队才能玩上的。学校教学楼一进门有一个比人还高的大镜子,那是给学生们清早起来整理仪容用的。从前上学我的鼻子耳朵里好像永远都藏匿着洗不掉的灰尘,加上在尘土飞扬的大操场跑上一圈后,简直都不好意思见人了。
现在每天早上,对着那个高亮的大镜子,我满意地笑了,我知道我属于这里,再也不用小心翼翼跟男生说话,再也不用担心小孩子之间无心的传言了。我会自由自在的交朋友,好好地读书,给我们全家争口气。自从大哥上了大学,二姐也考上了好学校,他们就成了围绕在我周围的影子,不,是我妈衡量我的标杆,后来那标杆居然变成了,我要冲刺超越的终点。“你是咱家最有福的一个,你要做的最好。”是呀,我也这么觉得。
可是,我没能做得最好,一学期过去了,我的成绩平平,看着一起进来的同学个个都能上台领奖,我觉得自己有些丢脸。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把丢脸看得如此重要。我不好意思跟她们在一起玩,也许是怕他们说的东西,我从来没听说过,或是没有机会多做练习题。
有一天下午放学,我走到大院里,刚好遇到从前班上的一群同学回来,“周晨征。”他们在我的背后大声地叫了好几声我才听见。“你们学校很漂亮是吗?有没有兵乓球台子?听说还是冲水马桶呢?”天哪,一定是李阳阳她妈,那个大嘴广播说的,我真的不知道怎么给他们讲,不过还是挺自豪的回答:“我们还有体操房和音乐教室呢。用的是真钢琴。”“真的?”他们羡慕地看着我又问:“你一会儿下来跟我们玩吧,赵三有一对儿新球拍。”想到好久没有跟他们大战一场了,我的手好痒痒,心里更是急不可耐,刚要答应他们,突然想起来明天的数学测验,我还没准备。“不行,我明天考试。”看着他们失望地离开,我一个人回到家里,嚼了半个凉馒头就开始做功课了。
往后的日子,我失去了跟院子里小伙伴玩耍的机会,即便是凉爽的夏夜,依旧老老实实地趴在书桌上。终于,我如骄傲地天鹅一般在新学期的考试中拿到了很好的名次,找我玩儿的同学越来越多了,可是那个
那天下午放学,他看着我摆在书桌上的一幅书法轻声地说:“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我爸从小逼着我写的。还挨过不少打,不过,幸好我书法好,要不我可能就考不上这里了。”“你爸也打过你?”他的眼睛充满了疑问,“打过,不过轻轻地,也就是吓唬我一下。”这时我突然想起了他脸上那五个深深的手印,只好用了句大人打孩子时的惯用语来安慰他,“他们有时就是恨铁不成钢。”朱治刚低头不语,我猛然想起来要去上课外活动小组了“对了,我要走了,你不是画画很好吗,干吗不参加绘画小组呢?”“我考试成绩总是倒数,我爸不让我参加。”
就在我的作品获奖没多久,我的名字几乎成了我们大院家长教育子女的样板,“看看人家周晨征,比比人家周晨征。”后来,我发现找我玩儿的小朋友越来越少,即便是星期天,我妈也用我要准备考试,或是练习书法把他们挡在了门外 。
这样的日子久了,我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喜欢家长同学欣赏的目光,称赞的言语。在户外无忧无虑自由奔跑的快乐,逐渐被另一种得意自豪所代替,那就是我们学校是全国教学样板模范学校,而我们班也是教学模范重点班。我们常常搬着桌椅到学校体操房上课,因为那里可以容下近百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学校老师来观摩上课。我常常被选中在众多人的课堂上朗读或是回答问题,或是上黑板写板书,那种荣誉在我这个十多岁孩子的眼里,简直成了世上最重要的东西。对于我所付出的失去孩童自由玩乐的那些时光的代价,全然不知也全然不顾。即使我也曾无数次偷偷地把放在抽屉里的那副兵乓球拍拿出来看,想到放弃了我心爱的运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有些惋惜。可是没过多久,那种包围在我周围的荣誉感又悄然而至,直到小学的最后一年。
蓝大衣有班车了
就为了进入好学生的行列,我起早贪黑,冬天里常常是早上顶着星星出门,傍晚踏着月光进家。老师常常利用早上七点二十的早自习听写或是做补充习题,这样课堂上就会节约不少时间,我不敢迟到,班上比我住的远的同学有好几个,为什么偏偏迟到的总是我呢?每当我来晚了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都会看到班上同学们低着头忙碌而紧张地写着,教室里虽然静悄悄的,可是就因为这静悄悄让我觉得更加不好意思,为了不再迟到,我把早餐都省了,有时候偷偷地抓上一个煮鸡蛋就匆匆忙忙离开家了,有一次还在公车上被挤烂了一兜。
黎明的天空渐渐露出了淡淡的灰色,在我匆忙赶路的时候,闪烁的星星悄悄地退去了,天空中最后一个月亮的轮廓也紧跟着消失了。突然,所有的路灯熄灭了,不用看时间都知道,已经七点钟了。要是路灯熄灭的时候,我还没上上公车,那天铁定就迟到了。瘦小孤独的我挤在黑压压的等车的人群里,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张望,除了等车的人群哈出来的白白的哈气外,什么都没有。很多回我看到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或是有爸爸领着的小孩子,都特别羡慕他们。我爸爸远在军区医院上班,听他说要转业可就是一直都没消息。我妈到大学进修图书馆学,比我走得还早,不知道为什么她都人到中年了,总是在业务上跟我爸较劲,好像非得弄个大学文凭或是评上个高级职称才算数。夫妻之间的这种竞争,在我小孩子心里真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妈最近常常跟我和我姐说:“记着,女孩子得靠自己。”我们不都是在靠自己吗?那个时候大街上是自行车的王国,出租车没有,私家轿车就更见不到了。那些胆子大的,不怕被警察抓的,都在自行车后座上驮着自己的孩子,要不就是自己的女朋友,更厉害的是他们在远处就能一眼看见警察,后座上的那位噌地就跳了下来。在那茫茫的车海里,我望眼欲穿,真的希望能看到我爸和我哥。
“来了来了。”随着人群中的欢呼,大队人马一齐朝缓缓而来的公车涌去,我被甩到了最后面,眼瞅着公车就要进站了,突然从前面车窗里售票员探出头一脸冷漠地说“快车,不停。”失望的人群不情愿地闪开,公车走了。“还快车呢,比牛车还慢。”就在我自言自语地嘀咕着的时候,旁边的一个身穿海蓝色棉大衣的小伙子跟我说:“这辆快车一过,紧接着就是来了。”我半信半疑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我每天都坐。”他话音未落,果然不远处有一辆车徐徐开进了站,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又是黑压压的人群蜂拥而去,在准备最后向车门冲刺的同时,我用冻僵了的双手紧紧地护住了我的书包,前天我的一个同学就是因为关顾着向前挤书包带被扯断了,所有的书本都被人踩了个稀巴烂。“快点儿,小孩儿,站稳了,我往上挤了。”就在我跟着人群后面准备登上台阶的时候,刚才那个蓝大衣突然开口了,还没等我回话,就听到车门呲的一声,紧接着我感到身后一股强大的向前推的力量,把我一下子拥上了车。谢天谢地,多亏了这个后劲儿。
在摇晃的车上,我抬头看到他,长长的头发,快遮住了前额,高高的个头足有一米八,看到我东张西望的样子,他问:“你哪儿下,就门口站着吧。”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售票员冲着我们这边儿喊:“门口的那几位不下车往里让让。”让让,一会儿就下不了车了,如果到站人没下完,底下的就潮水般地拥上来。我才不动地儿呢。蓝大衣往里挪了挪说:“来,站我前面。”他用结实的后背替我挡住了不断挤过来的人群,这时候我突然想起我哥来,要是他不到外地上大学,他也能这么护着我。“能看看你的手表吗?”我胆怯地问,“唉呦,我的坏了,一会儿经过电报大楼。”我知道他说的那个大钟,不过我已经有了一个绝招扭着头寻找着别人手腕上的表。就在我到快到站的时候,前面突然挤进来好几个人,怀中沉重的书包,此时成了我冲出重围的负担。“你先下车,我从窗户把书包给你递下去。”“在这儿呢,接着。”这个明智的办法让我轻松地挤下了车,从此我每天等车的时候,都不自觉地在人群里寻找着那个蓝大衣。我不知道一个小女孩为什么对那种年长异性的爱护如此留恋,只是觉得那种被保护的感觉特别好。
此后的日子里,我们在车站遇到过很多次,我知道他比我远两站路,在一个仪表厂工作。他跟我哥不一样,他是一个工人,不象我哥放假时会给我讲数学题,讲历史故事,可是我就是很喜欢在车上遇到他。后来,因为总坐几趟车,他居然跟有的司机混熟了,在一个大雪天,他竟如此好心让司机把驾驶座位的前门打开,让我穿着笨重的身体终于可以有个喘息的地方。“师傅,这小孩儿,您今后照顾着点儿。”“你不坐了?”我急切地问着他,“单位开班车了。”
踏着已经快融化的积雪,我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我又想到了从前跟马军一起上学的日子,那时候我从不在乎什么迟到,也不用挤公车,今后披星戴月的日子里,又是我一个人冒着严寒跺着冻得又疼又痒的双脚,那时候我一定会想起那个蓝大衣,想起那种被人保护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