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梦醒刚刚跟同事们核对完订单进度,从会议室回到办公室,接到郑义成打来的电话,问她晚上有没有空。
梦醒查了查工作日志,心中大致计算一下,说:“七点半应该能下班。”
郑义成说:“林钟山来上海,听说你回来,要请你吃饭。”
梦醒笑着问:“他还记得我?在哪里?你把时间地址给我,下班我直接过去。”
郑义成说:“这样吧,我七点半左右去接你。快到的时候我给你电话你再下来。上海你不大熟,自己去可能要找半天。”
那天晚上,梦醒没到七点半就结束工作,在厨房里吃苏打饼干的时候,郑义成的电话过来,问她工作结束没有,他的车还有两分钟能到。
梦醒收起饼干,取包锁门下楼。
一上车郑义成递给她一包薯片:“饿不饿?饿的话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梦醒自己好笑起来:“如今人人知道我是个饿死鬼。”
他们去的是一家会所的餐厅,隐秘而安静,车子有专人安顿,他们只管自顾进门。林钟山身边有一个身材高挑,长相甜蜜的年轻美女。那个美女好奇地打量着梦醒,梦醒心中不住地纳闷——这些女人,知道不知道林钟山换女人如同换衣服?如果知道,为什么还要一往无前?
林钟山伸出手来:“小苏,我们又见面了。你回来也不说一声。如果不是谈起你,义成说你现在在上海工作,我都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在纽约的时候曾经说,你回来要通知我,我请你跟义成吃饭?”
梦醒连忙解释:“我哪里敢惊动您的大驾?我听说您是大忙人。”
郑义成介绍:“这位是王怡小姐,这位是苏梦醒小姐。”
那么说这位小姐也不是林钟山的法定妻子,不知她在这位林老板身边能待多久。
四个人坐定。四方桌,王怡坐在梦醒和林钟山之间,把梦醒引为同类一样地热情攀谈。梦醒半天省过味来,有些哭笑不得。
确实容易让人误会。四个人,两男两女,其中一对又是那种关系。她看看郑义成,郑义成在跟服务员商量着点菜,时不时问问桌上诸人的意见。
林钟山大手一挥:“来上海听你的,回北京听我的。”
郑义成全权做主。
林钟山问梦醒如今在做什么,哪家公司,来上海多久,工作顺利不顺利,和蔼可亲,仿佛梦醒是他久未见面的远房表妹。他笑着对郑义成说:“义成,这位小苏警惕性很高呢。当年我让她跟我到房间里去拿支票,她怀疑我是坏蛋,要害她,犹犹豫豫地不肯去。”
郑义成说:“她的怀疑不无道理。”说得王怡扑哧一声笑出来。
林钟山笑着说:“你小子过河拆桥。”接着他又转头对梦醒说,“给人打工有什么好干的?你出来自己做老板自己干。”
梦醒现在哪里还有这个雄心壮志。她现在只要把工作上手后早点治好病,能早日把儿子接到身边抚养就算达到人生终极目标。
菜一道一道地上,上一道,服务员就分菜分汤,服务周到。那三个人喝红葡萄酒,梦醒喝果汁。
林钟山说:“这算什么?小苏,你也要喝点酒才行。”
郑义成在旁边解释:“她身体不好,不能喝酒。”
林钟山瞄了一眼郑义成,意味深长地说:“义成,小苏虽然出国几年,中国话还会说吧?”
王怡又笑出声。郑义成无奈地对梦醒解释:“他这人就这样,酒还没喝就开始醉。”
梦醒连忙说:“林大哥,我吃着药,医生说要禁酒。”
林钟山很爽气:“那就算了,让义成替你喝。”回身冲站在身后的服务生招招手,指着郑义成的杯子说,“给这位先生满上。”
郑义成说:“我开车!!”
林钟山不以为然:“你可以打车回去。”他对坐在他对面的梦醒说,“小苏,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找义成帮你忙,无论北京还是上海,他都能一帮到底,不需要来找我啦。”说得好像梦醒是他引荐给郑义成的。
郑义成只是微笑着不说话。
林钟山喝口酒,对郑义成说:“你以后少跟我撂挑子!别忘了你当年为什么卖身给我!”
梦醒惊讶一声:“啊?卖身?他卖身给你?”
郑义成沉下脸对林钟山说:“你喝醉了你!你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休息?”
林钟山连忙举手:“好,好,不说了,怕你还不成吗?靠!什么世道,我林钟山英雄一世,就怕了你了。”
酒喝开来,林钟山跟郑义成谈他们的工作,王怡跟梦醒聊服装首饰,时尚八卦。梦醒本身是搞时装的,当年在学校里有个作业就是选一个时尚界的品牌叙述其发展史,一个班的学生分成若干组,每组选一个品牌,把世界上几乎所有的知名品牌一网打尽,做幻灯演讲,所以她对于时装界的典故,尤其是巴黎纽约的著名品牌的典故了若指掌,当下如数家珍,王怡一会儿就跟梦醒聊得火热,硬要留下联系电话邮箱,说抽空跟她交流形象设计之道。
如果时间充足,她还想去她公司参观。
林钟山的面子自然不能驳回,毕竟当年他曾经帮了她那么大的一个忙。梦醒问她在上海住几天,只要她在上海,随时欢迎她去她公司参观指导。
这顿饭吃到晚上十点钟才结束,因为都谈得投机,郑义成一边喝酒一边发散,也没喝醉,先把林钟山和王怡送回酒店,再把梦醒送回家。
梦醒问:“林钟山到底有没有老婆?”
郑义成说:“以前有,离了,现在带着女儿住在洛杉矶,林钟山付抚养费。”
梦醒问:“为什么离的?”
郑义成笑着说:“还能为什么?受不了他的花心。离了住得远一点,眼不见心不烦。真可惜,两家是世交。大约也因为是世交,所以离婚的时候林钟山没做绝,给了老婆很大一笔钱,在洛杉矶买了房子,抚养费母女维持那边的中上生活绰绰有余。就是离婚以后他再也不肯结婚了,怕再次离婚的时候离不起。”
顿了顿他又说:“大约不结婚,身边的女人也就没有权利对他付前妻孩子抚养费的多少指手画脚。”
梦醒好奇地问:“那么跟他的女人知道不知道他的这些故事这些事实?”
郑义成回答:“这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开始林钟山就告诉她们不可能结婚。除了结婚,别的要求都可以提。”
梦醒“噢”了一声,不再说话。
郑义成转头看着她笑:“怎么会问这个?是不是觉得他这人很流氓很无耻?”
梦醒说:“既然有言在先,那么是周瑜打黄盖,你情我愿,没有什么话好说。”
郑义成说:“大约有些女人想捞点好处走人,有些女人想用真情感化他,怀着做他最后一个女人的愿望,最后事与愿违,受伤不轻。不过也难怪他,在他这种地位这种身家的人,你要他相信身边的年轻女人看上他这个人,对他有真情而不是对他的钱有真情,那是千难万难。他私下里也承认,要说真情,只有前妻对他的情最真,因为她跟他的时候他什么也不是。”
梦醒嘲讽地说:“可惜这份真情敌不过激情的诱惑。”
郑义成说:“是啊,这世界充满了矛盾和讽刺。”
转眼梦醒家到,她要开门下车,郑义成突然拉住她的胳膊,问:“梦梦,你究竟生了什么病?为什么老觉得饿?是不是甲亢?”
梦醒顿住,转头看他,只见他的眼神中满是关切。她有些难堪地回答:“是。”
郑义成说:“这是一种疾病,没有什么好难为情的,早点治就是了——医生说要怎么治?”
梦醒说:“第一可以服药控制,一旦停药病情反弹;第二手术,第三放射药物灭杀甲状腺。第二、三种治疗可以根除,但是从此后要终生服用激素,每日一粒,一直到死亡的那一天。”
郑义成半天没说话,再开口就是:“没有另外的方法了?”
梦醒苦笑着说:“也有自然治愈的,据说要放松,调节情绪,但是非常少非常少。”
郑义成沉默良久,说:“梦梦,辞了工作,先安心养病吧。你现在这样节奏的生活,哪能放松,哪能调节情绪?”
梦醒又是苦笑:“自然疗法是个非常漫长的过程,能否治好还不知道,我三十多岁的人了,难道还要爹妈养不成?”
郑义成试探地问:“允鑫他,你们——”
梦醒打断他说:“别提他了。我这辈子,就算是讨饭都不能指望让他养。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郑义成只得说:“我找个专家问问看吧。你自己当心,工作起来不要太卖力,要学会让手下人尽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