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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罂粟》(34) 重返病房

(2010-12-31 11:14:31) 下一个


周五那天,林叶子再一次背着行李去上班,一到下班时间就打车狂奔火车站赶最近的一班车。她气喘吁吁地刚登上火车,车门就关闭,列车徐徐启动。

她找到座位刚坐下来,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上海号码,一个男人的声音问:“是林叶子吗?”

林叶子心中奇怪,脸上却不动声色:“是,请问您哪位?”

那个男人说:“我是罗瑞星的高中同学,你能不能立刻到上海来一趟?”

林叶子一颗心往下沉,问:“他怎么了?他——出事了?”

那个男人说:“他在家里昏迷,被钟点工看见叫了救护车送进医院,现在重新住回原医院进行治疗。他病情恶化了。”

林叶子的血一下子全涌上头顶:“不可能,上次我们分开的时候他还很好。这个星期他一直在家里工作,他还说要回原公司工作——”

那个男人说:“你快过来吧——”

她麻木地说:“我正在火车上。”

她都没有问那个男人的名字,那个男人似乎也忘记说。两个人似乎都灵魂出窍。

林叶子从来没觉得到上海的路是如此的长,时间过得是如此的慢。以前到上海,她坐下来看一份报纸,读读手机上存的小说,上海很快就到了。可是今天,似乎路长得没有尽头,铁轨的前面还是铁轨,时间的后面永远是时间。

好容易到了站,她拎起行李就往外冲,一路上挤了很多人,遭了很多白眼,挨了很多骂,她全都顾不得,看看等出租的队排得跟长龙一样,她撒腿跑出站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了几个街口,站在路边招出租。

好容易栏到一辆,直奔医院。一个剃平头的,看上去跟罗瑞星同龄的男人等在走廊,见她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试探地问:“林叶子?”

她扑上去问:“他到底怎么样了?”

那个平头男人说:“他已经脱离危险,但是情况非常不好,医生不抱乐观态度。今晚我打算给他转病房,到双人病房里去。这里人太多,经常有人走,对他的情绪不好。”

这里的“走”字有特殊含义,林叶子顺着墙壁瘫软下去。

平头男人赶紧扶住她,叫住一个路过的护士帮忙。那护士命令男人将林叶子放倒在地上,自己跑进护士办公室拿来一瓶水,让男人把林叶子扶着坐起来,给她喂水。

林叶子的脸色慢慢恢复正常。她脑子渐渐清醒,说:“我要去看瑞星。”

平头男人和护士一左一右架着她走到病房。

罗瑞星正在沉睡。他本来已经开始红润的脸又变成灰暗的颜色,瘦骨嶙峋,这一次,林叶子看到了“死亡”两个面目狰狞的字。

她捂着嘴巴,眼泪簌簌而下。

平头男子和护士再次把她架出病房。

护士去病房工作,平头男子陪着林叶子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口,沉声说:“这次春节我跟着女朋友回她的家乡拜见她的父母,所以跟瑞星没见过面。假期结束一回来就去看他,他跟我提起你。”

林叶子从窗口望出去,却什么也看不见,眼泪模糊了双眼。

平头男子接着说:“他的求生欲非常强烈,跟我说要卖了房子用最好的药,说要跟你在一起,过美好的生活。你知道治疗癌症的很多好药都是进口的,价格昂贵,医疗保不能报销。瑞星以前对生也没有什么欲望,觉得与其浪费钱,还不如死后把钱都捐给社会。可是遇到你以后,他的相法完全变了,他觉得活着是很美好的事。”

眼泪顺着林叶子的两颊流下来,凝结在腮下,晶莹欲坠。

“他出来跟出版商谈了新漫画书的出版,打算整理好草稿后再回医院开始新一轮的治疗,没想到突然晕倒,病情一下子恶化,根本措手不及。”

林叶子的眼泪不住地流,不住地流。

平头男子的眼圈也红了:“我跟他是从小的朋友。他是个很安静很善良的人,从来不麻烦谁,从来没害过谁,有一点孤独感——”他说不下去了。

林叶子还是不住地流泪,完全说不出话来。

平头男子说:“我叫邢文韬,是律师,以后我会跟你一起陪着瑞星走过这段日子。”

林叶子再次捂住嘴巴,呜咽出声。

邢文韬说:“他醒来我问他要不要把你叫来,他不同意。我是趁他睡着后找出手机查到你的号码才能给你电话。”

林叶子吸着气,呜咽得更厉害了。

晚上为罗瑞星换病房的时候林叶子已经恢复平静。护士用活动床将他推到双人病房,病房内两张床,带卫生间,另外一个床位住着一位小公司的老板。

罗瑞星已经醒了,看见林叶子挣扎着要起身陪她坐着说话,被她按住躺下,说:“乖,你要听话,老老实实地躺着。”

罗瑞星说:“叶子,让你失望了。这次我恐怕真的出不去,不能陪你移民到国外住小镇了。”

林叶子强笑道:“谁说的?只要你乖乖听医生的话,好好吃药打针,好好吃饭呢睡觉,一定会好起来的。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罗瑞星侧着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着她,好像要把她存入记忆深处,让霎那成为永恒。他说:“叶子,看到你我非常高兴了。你早点回去吧,好好工作,好好生活,过去有多少不愉快也好,有多少爱也好,都忘记,重新开始。”

林叶子伸出手握住他的大手,紧紧地攥着,说:“你不要说话,好好休息。”他的手凉凉的,不复温暖。这凉气沿着她的手臂一直传递到她心里去,令她身心都在发抖。

罗瑞星说:“你不是医生,待在这里没用。”

护士过来给他滴液,因为他什么也吃不下,吃什么吐什么,只能静脉注射营养液。

当晚林叶子让邢文韬回家,自己在医院里陪夜。营养液输完她叫护士,半夜里他要小解她帮他递尿壶,罗瑞星十分不安和扭捏。

第二天早上护士送来的早餐她喂他吃。他咽得艰难,还是硬咽下去,可是没多久就全吐出来。胃里本来就没有多少东西好吐,吐到最后连酸水都吐出来了。

护士来给他打针的时候,他忍受的表情令她把脸转到一边去。

他睡着的时候,她打车回到他家,跟小区内的邻居打听了最近的菜场在那里,奔过去买了一些抗癌类蔬菜和里脊肉,她细细地将里脊肉剁碎,用很少的油炒了,加进调料,将大米粥煮得如同化了一般,将肉末搅进去,再讲菜也剁碎了搅进去,装进保温桶再打车去医院。

下午喂他吃,他还是吐。吐完了有气无力地道歉:“抱歉,你做得很香,我很想吃,可是——”

林叶子强忍着没让自己的眼泪当着他的面落下来。

下班后邢文韬过来,罗瑞星说:“你帮我找个护工,让叶子回家吧。”

邢文韬满口答应着,去找护士长。

林叶子起身到门外,背靠着墙壁泪如雨下。

邢文韬过来把她拉到走廊尽头说:“我还是托护士长给找了护工。你这样撑会受不了的,瑞星看了心也不安,对他反而没有什么好处,倒不如依了他。”

林叶子绝望地喃喃自语:“怎么办?他什么也吃不下,怎么办?”

邢文韬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根本就没经验。他说:“我记得他爱吃青菜心和香菇,特别是冬天的青菜心。”

林叶子摇头说:“你不知道,癌症病人跟孕妇一样,口味会变。再说他们生病以后,就是能吃,有些东西也不让他们吃了。到最后,与其说他们是吃饭,不如说他们是吃药,以前不爱吃的,硬着头皮往肚子里灌。到最后,想灌也灌不下去,都吐出来,全都吐出来。”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低下去,最后哭泣的声音压倒了说话的声音,几不可闻。

邢文韬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眼圈也红了。

林叶子长长呼出一口气说:“你直面过亲人死亡吗?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你面前一天天地枯萎,从一个鲜活的生命变成一个躺在床上没有生命力的病人,一直到最后一刻——”

邢文韬听得手脚发凉——眼前的女孩子,似乎经历过亲人的生离死别,为什么还会选择去爱一个癌症病人?

这种经历,凡夫俗子只一次已经销魂蚀骨,痛不欲生,避之犹不及,她为什么要奋不顾身,飞蛾扑火?

律师是这世界上最现实的一种职业,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都不允许拥有,他实在理解不了眼前的这个女孩。罗瑞星说她是天使,可是他从来不相信人间有什么天使。

可是眼前的女孩,她的眼泪不是假的,她难以言说的痛也不是假的,他这颗律师现实的心实在无法理解。他只能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承认她是个天使,她是上帝怜惜罗瑞星的不幸人生,给他派来的最后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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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 ()评论 (7)
评论
梅馨 回复 悄悄话 我我我.....我不能怪蜜瓜,只能怪自己,大过年的跑这儿来找虐来了,哭....
foxinsnow 回复 悄悄话 这大过年的哪能上这么一章呢,蜜瓜自己心理承受力超强,不能指望着俺们都强对不?俺也抗议!
欢颜展卷林中闲坐 回复 悄悄话 向蜜瓜抗议。人生的每一天都可能是杯具,但是在新年假期能不能不写悲剧,让人难受?
伊梵 回复 悄悄话 这部小说看到这里,似乎不是我原来认为的单纯言情故事,倒像是和阴谋复仇有关。 林叶子的作为,应该是一步步有深意的安排。
cat78 回复 悄悄话 Tears....
紫萸香慢 回复 悄悄话 看着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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