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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丑外扬-我父母的故事----By 花雨101

(2010-04-07 07:36:33) 下一个


我是从《全职太太》开始跟读蜜瓜的小说的,发现这个写手虽然年龄不大,自身经历也并不太复杂,但对婚姻(特别是中式婚姻)的实质却有一种很深刻的洞察。有些生活一帆风顺的读者认为蜜瓜偏激,我也理解。毕竟能一辈子甜蜜地生活不是人人都能奢求的福气。读了《非典》第一部,发现张允鑫和梦醒的婚姻象极了我父母的故事,只是我母亲没有一个爱她的男人等在原地。虽然有写点什么的冲动,真要动笔才发现这个题材很沉重,沉重到牵动了我心底最希望忘却的记忆。

母亲是共和国的同龄人,虽然从来没有享受过外婆家曾有的荣耀和奢华,却一出生就背负着出身的阴影。解放初政治上和生活上的双重压力让有“海归”背景的外公时刻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脾气也因而异常地暴躁,他的孩子们就成了他释放压力的沙袋。生性好动又倔强的母亲小时候饱受皮肉之苦,头骨上至今还留有一块凹陷,那是外公用一根木棒敲出的印记。为逃避她冷酷的家庭,母亲不到二十岁就参加了工作,后来又自愿分流到异地。走前最后一次回家收拾东西时,据说外公外婆准备了一些吃的让她带在路上,母亲看都没看那个包裹一眼,至今也不知道里边装的是什么。有意思的是,离家后的母亲却成了五兄妹中最心疼父母的一个,也算是“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范例了。

那时正是兵荒马乱的文革,一个举目无亲的单身女孩在异地的生活也并不容易,何况她还背着出身于资本家家庭的黑锅。不知爱情为何物的母亲出于本能地开始寻求庇护,于是经人介绍认识了大她九岁的父亲。父亲头脑聪明,还颇有艺术天赋。那时他们所在城市的很多宣传油画和条幅都出于父亲之手,我大学毕业后看到了父亲的几十本日记和几部小说手稿,虽然带着时代的印记,但文笔还是很优美的。如果不是生不逢时,父亲也应该是颇有建树的吧。父亲和母亲虽然在年龄和性格方面差异不小,但两个人的家庭绝对是门当户对的,连双方的家庭结构都几乎一致。和那个时代的大部分人一样,没经过什么海誓山盟、惊心动魄的爱情,两个都没什么资格挑剔的人很自然地组成了一个家庭。新婚伊始,不是没有过温馨的时刻的。父亲算是有点情调的男人,用现在的话说是有点小资吧,对母亲也还呵护,两个人颇有过一阵让人羡慕的时光。不幸的是,这点温馨很快被他们的长女,也就是本人的出生打破了。第一次争吵发生在我出生后不久:孩子的哭闹让做母亲的失去了耐心,父亲不但没有安慰,反而抬手给了母亲一记耳光。短暂的惊讶之后,母亲能做的是抱起孩子去找“组织”,要求离婚。所谓的“组织”就是母亲的直接领导和几个女性党员。离婚当然是不可能的,在“组织”的劝导下,父亲道歉,保证不再打人,于是父母重归于好。

人说“万事开头难”,有了开头,下面就顺理成章了。家暴也是如此,有了第一个耳光之后,再打起来也就顺手了,于是家庭战争成了家常便饭。母亲从最初的单纯寻求“组织”帮助,发展到后来的和父亲对打,当然总是吃亏的角色,最后大多以被闻讯赶来的邻居拉到家里收场。母亲多次要求离婚,甚至有几次从娘家叫来了她的父亲兄弟为她做主。那时侯的人们几乎是毫无例外地以把捍卫婚姻的完整性当作己任的,“一个巴掌拍不响”,“夫妻哪有不吵架的”,“为孩子着想”等等被反复地灌输到母亲耳中。父亲也多次在母亲的家人和领导面前痛哭流涕地保证不再犯,有一次甚至跪在了外公的脚下。“杀人不过头点地,不要得理不饶人”,最后连脾气暴躁的外公都心软了,母亲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被劝和。

父亲这个人我至今不懂。除了老婆和孩子,他几乎从来没对任何人发过脾气。小时候每次到父亲单位听到的都是人们对他的夸赞之词:多么有才,多么和善,多么乐于助人等等。另外,他对我外婆家不是一般的慷慨。外公在文革的几年中没拿过工资,一家人几乎是全靠我父母的资助生活的。父亲从来没有过任何怨言,相反有时候甚至比我母亲想的还要周到、还要积极。直到今天我八十多岁的外公也常念叨说我父亲是他们一家的恩人,这也是为什么母亲的娘家人都翻不下脸的原因吧。不吵架的时候,他对我母亲也还算体贴。还有就是他很顾家,自己画的油画、做的家具让好多人都称道不已。

事情的转机或者说进一步恶化是在八十年代。三十刚出头的母亲有些爱美之心,虽然也不过就是烫烫头发或者穿一条涤纶裤子之类的。人到中年的父亲有了危机感。和常人想象的不同,他没有试图缓和关系,用感情修复婚姻,却希望用进一步的武力让母亲彻底臣服在他脚下。顺便说一句,我学龄前的日子是在外公家过的,学龄后回到父母身边感受的就是一触即发的紧张。小小的我都学会了察言观色,不该说的话不说,以免引发战火。所以我从来不赞成所谓的“不离婚是为了孩子”的借口。母亲那时的工作碰巧是要接触人的工作,性格外向的母亲颇有人缘。于是在父亲眼里,她的爱打扮就是为了吸引人的注意,有“红杏出墙”的趋势。以预防为主,他开始对母亲严加看管,甚至跟踪盯梢。虽然没发现什么,但母亲每次新烫的头发、新买的衣服都成了战争的导火索。在又一次夜半的严刑拷打之后,母亲终于离家出走,投奔了一个好朋友的母亲一家。老人家当时看到母亲的累累伤痕都忍不住掉下泪来,头一次站到母亲一边,支持离婚。母亲是个好强之人,虽然几次闹离婚,但从未把家暴的细节透露给朋友,那是头一次给人看伤。即使这样,我父亲也是坚决不离婚,用他的话说是“我们还有感情”,“爱之深才会妒之切”。在母亲离家时期,父亲一方面写了几十页的长信回顾他们的婚姻,试图用所有曾有过的温馨时光感动母亲,这封信也确实让母亲读到几乎流泪;另一方面,却对一个来家看望他的老朋友说了实话:女人就要用拳头来收拾,回来后她要是不听话我还打她,打到她心服口服为止。父亲不知道的是,他的女儿已经懂事了,小小的心灵要比同龄人敏感很多。是的,是我把这句话转告给了母亲,成了压断他们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父亲为此至今从心里怨恨我。只是他大概从未反省过,是什么原因能让他十来岁的女儿坚决支持父母离婚呢?

这段婚姻的结局是离婚后,母亲被发现得了一种内分泌疾病,全身骨痛,一度被认为得了骨癌,差点都要托孤了。虽然手术拿掉了一个良性肿瘤后不再骨痛,但至今仍有后遗症。母亲怕了男人,坚决不肯考虑再婚。父亲倒是再婚了一次,无奈旧戏重演,以离婚收场,目前也是一个人生活。有人问过他们复婚的可能性,母亲的回答是:“我宁愿死掉!”在这场不幸的婚姻中没有赢家。

如果你有耐心看到这里,我奉劝各位千万珍惜自己的枕边人,因为破损的心是无法修复的。如果你还在不幸的婚姻中煎熬着,看不到出路在哪里,我的忠告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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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ange88 回复 悄悄话 回复花雨101的评论:
谢谢你的分享。你的母亲,经历那么深的创伤,加上有那个年代里,做中国式父母的旧意识,会使她很难像一个幸福的母亲一样去理解和疼爱自己的孩子。另外,不知道当年你母亲的经济状况上是否有压力,身体状况怎样。。。
在家庭暴力的环境里,孩子是深受其害的。庆幸的是你从小在祖父母身边长大,这对你个性成长有很大影响。我为你高兴,能走出自己的叛逆。也感谢你分享你对母亲的双重情结。十几岁的孩子,确实要更多的给与尊重,treat them like friends. 作父母的功课要在孩子小的时候就打好基础。谢谢你。
汉代蜜瓜 回复 悄悄话 回复花雨101的评论:

那个年代的父母都缺乏做父母的技巧和知识。我妈对我更粗线条,呵呵

西方人不一样,他们有人专门研究这些,影视文学等也有表现。

中国人只关心“崇高思想”。
紫萸香慢 回复 悄悄话 回复花雨101的评论:
如果刻薄点,可以这样回答你的父亲:“你们离了婚,至少我还父母双全;如果不离,说不定我母亲已经被打死了或逼死了,而我父亲就进了班房。”
在中国,虽然打老婆不犯法,但把老婆打死了还是要作牢的吧?我的理解对不对?
花雨101 回复 悄悄话 回复orange88的评论:

其实我父母离婚前我还真是跟他们两个都不亲,因为从小跟祖父母长大的缘故。站在我母亲一边完全是因为对暴力的痛恨。我父亲好象就是不太喜欢孩子,他也不在乎家里没有男孩。后来有几次他试着跟我改善关系,去学校里看我呀,给我零花钱,带我出去吃饭等等。 我母亲说他是想借我来靠近她,我还不信。可惜后来的事实证明了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父亲的人。

我母亲不是一个细心温柔的人。我十几岁的时候有过一段叛逆的日子,后来在感情上也走过弯路。母亲是尽她的能力帮助过我,但怎么说呢,她个人的经验也很有限,而且方式方法上也不太让人接受。我其实最后还是自己走出来的。那段经历要写出来可真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呵呵。缺少父爱的女孩子容易依恋年长的男子,不一定和道德有关。如果说对母亲的做法有过什么不满的话,我希望她或者说所有的母亲能做女儿的知心朋友,不简单粗暴地下结论,不对女儿的行为轻易评判,但能以一个过来人的经验对女儿加以引导。我知道这个要求太高了,她自己都没经历过的怎么知道如何教女儿呢?母亲离婚后和我的关系亲近了好多,她是个很投入的母亲,只是有时候不知怎么做合适。
hairycat 回复 悄悄话 回复第n枚草芥的评论:

你要明白自己为什么不快乐?如果仅仅是因为外面的虚荣,你的不快乐是你自己的问题。如果您的不快乐来源于你老公的不宽厚仁和,或者你老公的个人品行不好,那你应该好好想想将来的去路。

还是不要同你的女儿讨论这种问题吧,你种下的种子如果那天发了芽,而且是你很不喜欢的芽,那么你就难过了。
orange88 回复 悄悄话 回复花雨101的评论:
看过一个研究,家庭暴力对孩子的成长十分有害。家暴徒普遍对家里的男孩子好,对女孩子却容易加以指责批评。不知道花雨和妈妈的感情可好?Looking back, anything you would wish your mom do differently in your relationship?
汉代蜜瓜 回复 悄悄话 回复花雨101的评论:

俺怀疑很多中国母亲对于儿子,只有培养所谓的精英意识,没有培养男子汉的意识。

花雨101 回复 悄悄话 回复汉代蜜瓜的评论:

这样的母亲。。。自己也是女人。自己的儿子是宝贝,别人的女儿是什么?

一句话,能外嫁都外嫁吧。
汉代蜜瓜 回复 悄悄话 回复花雨101的评论:

上次《外嫁》写到嫁华人第二代的ABC也严重的婆媳问题的讨论还记得吗?这次活样板来了。

http://blog.wenxuecity.com/blogview.php?date=201004&postID=6534

这种男孩,再优秀女孩敢嫁吗?我真无语啊。夫妻过日子,总要有人做饭。男人体力好,这做妈的不想让儿子伺候媳妇,人家媳妇就活该伺候她儿子?

俺还是让俺小蜜考虑洋帅算了。


第n枚草芥 回复 悄悄话 回复花雨101的评论:

》》》》“但有一点我几乎可以肯定:你女儿长大懂事后,如果知道自己的母亲为了自己忍辱负重、一生不快乐的话,她会内疚的。”

你说的有道理。而且我如果执意离婚的话,女儿长大懂事后,也不一定会恨我。只是、只是,都所谓“幼小的心灵”,实在不忍伤害它。

我不要跑题了。我认为,你拯救了你的母亲,你让你的父亲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代价,你是勇敢的。
花雨101 回复 悄悄话 回复第n枚草芥的评论:

每个家庭的情况都不一样,所以还真不好说离婚对孩子好还是不好。

但有一点我几乎可以肯定:你女儿长大懂事后,如果知道自己的母亲为了自己忍辱负重、一生不快乐的话,她会内疚的。从另一方面想想,在这样的婚姻里你丈夫快乐吗?不是建议你离婚哈。但如果非要为了孩子在一起的话,尽量的改善婚姻质量吧。
花雨101 回复 悄悄话 To 小泥山,hairycat, christianlily, 紫萸香慢 , orange88:

姐妹们的理解真的让我好感动呵!不是没有人说过我是个“傻孩子”的:怎么能支持父母离婚呢?你看看自己多可怜啊,连个爸爸都没有。而且,那个时候离婚真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小孩子的自尊心又是超强的,最怕的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了。我自己那会儿学习成绩很好,在学校里也象个小名人似的,所以最受不了的还不是别人的轻视,而是同情。一次在学校里丢了自行车,老师认为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满可怜的,在我背后组织同学捐款,被我知道了,我气愤到流泪,非要老师收回她的号召不可。现在想想那种过分的自尊也是心里自卑的表现吧。

说这些,就是想说明如果不是难以忍受,小小的孩子也不会要拆散自己的家吧。可施虐的男人从不自省,我父亲在多年后还对着我冷嘲热讽过:你挑拨父母离婚,对你有好处吗?他自始至终不认为摧毁婚姻的实际上是他自己。仗着自己体力上的优势,用肢体语言暴力对付自己妻女的人值得留恋吗?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母亲一边,支持他们离婚的,可能还会更坚决。
orange88 回复 悄悄话 又读了一遍。文笔好老练。你要是用原来的标题,我还真不敢批。哈哈。鼓励MM多写。
紫萸香慢 回复 悄悄话 那个时代要离婚很不容易,很多小孩都把父母离婚当作一件耻辱的事。难得你小小年纪已有足够的勇气和智慧保护你的母亲,而且把你母亲的安危放在面子前面(小孩子是很怕被同龄人嘲笑的),我想你的内心应该很坚强。
第n枚草芥 回复 悄悄话 真是惨痛的经历,比虚构的故事有过之而无不及。

奇怪我没有在自己的生活中遇到过和听说过暴力男。在我的生长环境里,是很看不起打女人的男人的。

在我和我老公两败俱伤(不是指暴力,是指心力)的婚姻里,我们的女儿却是那样欢快蹦跳地茁壮成长着。无数次跟她谈妈妈想和爸爸离婚,她也见识过我的吵闹(是的,只有我,我的老公象海绵,他用的是沉默),我也告诉她离婚后妈妈爸爸照样爱她,等等等等,她从来坚决不接受,抗议难过到哀哀哭泣。我心软,怎么样也做不出为了自己的快意让她难过的事。(若不是心软,也不会有今日这样的婚姻。)

花雨mm,你说“所以我从来不赞成所谓的“不离婚是为了孩子”的借口”在我这儿适用吗?
christianlily 回复 悄悄话 花雨101: Hug you. Proud of you as a little girl. Feel for your mom and wish her happy and healthy!
hairycat 回复 悄悄话 这故事很悲哀。两个人走在一起很不容易,两个人都睡在一起那么亲密了,一个男人怎么可以打一个与他如此亲密的女人,打了还振振有词。

读了这个故事后,心里真的很悲凉,为你妈妈,也为你父亲。唉。。。
花雨101 回复 悄悄话 回复小泥山的评论:

多谢你!也感谢很多姐妹的理解和支持。
小泥山 回复 悄悄话 花雨101: you were a courageous little girl even when you were so young! Wish your mom all the best of health and happi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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