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大三的那年,发生很多事。郑义成已经毕业,被分配在某军报工作。他是新人,未婚,跟着资深前辈,哪里艰苦被派到哪里去,被派到某个交通不便,通信也不便的海岛或者深山去一住三个月半年是家常便饭的事。他行踪不定,梦醒又忙着恋爱,两个人之间的通信慢慢少下来。
只有春节几天假他能回家住两天,假期一结束又要出发。
春节前的某一天,张勇把梦醒约出来,跟她提出分手。他们围着湖边走,他说得很艰难。艰难还是要说。
梦醒真的如她的名字,从甜蜜的梦中惊醒,吃惊地看着张勇,本能地问:“为什么?”
张勇忐忑不安地说:“我觉得我们性格和家庭背景方面都不合适,不如早点分开好。”
梦醒脑子足足停转五分钟才反应过来,想起早些时候没放假的时候李映红对她的敲打:“梦醒,我看到张勇跟一个嗲兮兮的女孩子走在一起,你要当心,不要给人骗了。”
听了她对那女孩子的形容,梦醒当时还很坦然地说:“你说的是卢小燕吧,那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兄妹一样的,就跟我和义成哥一样。”
第三学期是她们最后一个学期,大部分时间在实习。李映红和梦醒靠李映红爸爸的关系进了省服装进出口公司,在学校的日子少,跟张勇碰面的机会也少了。
现在想起来是很可疑。那个女孩,时不时跑到张勇的宿舍去给他洗衣服——她苏梦醒可从来没给任何男人洗过衣服,包括她爸爸,义成哥或者她弟弟志醒。她自己的内衣内裤,都是洗完澡后随手搓出来。其他的衣服,攒在一起放进洗衣机洗,无论是郑家还是苏家,都有洗衣机,他们已经不用手洗很多年。
梦醒抬头问张勇:“是不是因为卢小燕?”
张勇一口否认:“不是。我就是觉得我们性格不合适,生活习惯差异太大。”
梦醒默默地走开,回到家里独自疗伤。她趁父母不在的时候,把张勇写给她的信,字条,贺卡等礼物收集在一起,放进搪瓷的脸盆,拿到阳台,点火烧掉,颇有些林黛玉焚稿断痴情的悲壮。
一本日记,犹豫再三,到底没有勇气扔进火里,仍旧放进抽屉里锁上。
志醒不在家,她把自己关进小房间里哭个痛快。
大年初一,梦醒仍旧跟志醒一起去郑家拜年。一进家门就喊恭喜发财,新年好,郑爸爸李妈妈一边给他们发压岁钱,一边喊郑义成起床,一边跟他们解释:“昨晚才到家,累得不轻。”
郑义成在房间里答应着,穿上一身便装出来洗脸刷牙,又回房间拉抽屉找出两只红包,给他们一家一个。
梦醒姐弟傻眼,不知道该要不该要。
李妈妈连忙说:“拿着吧拿着吧,他工作了,就该给上学的红包。”
郑义成嘿嘿地笑:“早工作的吃亏。”
他在部队里,吃饭便宜,穿衣不要钱,长年累月出差,津贴不算少,花费不多,出手颇为阔绰。志醒见钱眼开,还当面打开红包数数,高高兴兴地收起来。
吃饭的时候,李妈妈见梦醒吃得很少,关心地问:“怎么,不好吃吗?梦梦,你脸色好像不大好,是不是生病了?”
郑义成打量她,也说:“好像瘦了。是不是谈恋爱,在减肥?你又不胖。现在这风气,十个女孩里面有九个号称在减肥。”
梦醒放下筷子,跑进郑义成的房间带上门,泪如雨下。
桌上四个人面面相觑。李妈妈问志醒:“你姐姐怎么啦?”
志醒很迟钝地摇头:“不知道。”
郑义成放下筷子跟进房,掩上房门,扳住梦醒的肩膀问:“这是怎么啦?大过年的,谁欺负你了?”
梦醒趴在桌上落泪,泪水已经在桌面积起一片水潭。她拼命摇头就是不说话。郑义成坐在她旁边,哄了又哄,问了又问,她才小声说:“张勇跟我分手了。”
郑义成拍拍她的背,去卫生间给她绞快毛巾让她擦脸,出来对父母和志醒说:“你们吃吧,我带她出去走走。”
梦醒几乎是低着头给郑义成拖出郑家的。她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带着她去逛庙会,又买零零碎碎的小吃给她吃,等她情绪平复下来,才带她信步走到湖边,细细地问事情的缘由。
听完他说:“这种事情难免的。那小子有什么好?豆芽菜一个,咱不稀罕他。梦梦,我觉得你爸爸以前说的很对,学生时代的初恋很难修成正果的,你们早分手反而是好事,你可以早点开始新生活。这小子有眼无珠,将来你找个比他强一百倍的,让他后悔得吐血。”
郑义成回单位上班之前,把张勇约在湖边僻静处谈话。他盯着这个江南书生看,犀利的目光似高温度的舞台探照灯,几乎把张勇烤得睁不开眼。
他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跟她分手?”
张勇一口咬定是性格不合。
郑义成一腔怒火无处发泄,质问他:“性格不合你用得着那么迫不及待吗?你什么时候摊牌不好,非要快过年的时候摊牌?你就不能多等两天,等她高高兴兴地把这个年过完?你父母没教你怎么做人吗?!”
张勇变了脸色:“你怎么骂我都行,别拉扯我父母!”
郑义成说:“骂你?我都想揍你了!你不光毁了她的新年,还把我们两家人的新年全毁了!小子,你好自为之,要是让我查出来你脚踩两条船,给自己找好退路再分手,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个年代,脚踩两条船是重大的道德缺陷。郑义成直觉地认为,如果不是这小子另有所爱,他应该不会这么毫无先兆地在这个时刻提分手。
张勇低声反问:“关你什么事?你算老几?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你跟梦醒什么关系?你们自己都不清不楚,还猪八戒倒打一耙!”
“你说什么?”郑义成血往头上涌,一时间脑子不太清醒,抓住张勇的领子,一拳打下去,落在他脸上,张勇仰面躺倒在地。
张勇捂住脸,指着他说:“你,你是军人,你居然打人,我要到你们单位去告你!”
郑义成冷笑:“我这是替你爹妈教训你,让你学着怎么做人。你不要给我做贼心虚,反咬一口。你爱告就告去,我怕你?我等着你去告!”
说着他轻蔑地看他一眼,转身就走。这个南方豆芽菜,还想跟他斗?如果不是他们分手,怎么能看得出他人品这么萎缩卑劣?
这种男人不能要,就算全世界只剩下这么一个男人,也不能要。
这件事梦醒不知道。春节后她跟李映红碰面,把跟张勇分手的事跟她讲了,李映红很肯定地说:“我跟你打赌,肯定是为了那个什么什么小燕。”
梦醒提点她:“卢小燕。”
李映红接着说:“对,那个卢小燕。我好几次看到他们走在一起,鬼鬼祟祟的样子。梦醒,这种事还是看得出来的。你看你跟你那个哥哥,走在一起亲热是亲热,可是那是一种坦荡的亲热。张勇跟那个卢小燕,就不是那么回事,尤其是张勇的表情,那次我故意跟他打招呼,他一脸的尴尬。”
梦醒有种被欺骗后的受辱感。
李映红抓起电话就拨给张勇,劈头盖脸把他骂一顿,说他病得不轻,做人没品,不地道不识相,最后她大骂:“你要分就分,谁还挽留你不成?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挑那么个时间分,你就不能让人家过个好年再分?!”
张勇被骂得头晕,赌气反驳她:“好,好,我混蛋,我该死,是不是你也想把我打一顿?”
李映红半天反应过来,问他:“也把你打一顿?除了我,还有谁想揍你?或者,人家已经揍你了?”
张勇气得说:“你装什么傻啊?不是苏梦醒指使郑义成来揍我一顿吗?你们够本了吗?可以了吗?能不能放过我啊?”
李映红哈哈大笑,对着话筒说:“他已经揍过你了?好,好,那我们两清了。”说着放下电话。
梦醒疑问地看着李映红。
李映红笑着说:“你这个哥哥可真够好的,他居然把张勇给揍了一顿,哈哈,哈哈。将来如果马克欺负我,我可以不可以请他揍马克一顿?”
郑义成这一揍,把他们复合的可能性都给揍没了。
李映红笑够了又严肃地说:“恐怕不行吧。你说马克的块头大还是郑义成的块头大?他们俩如果打起来,谁能打赢?”
梦醒给她逗得哭笑不得——郑义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马克干上啊。李映红脑子抽筋了?
李映红像是猜透她想什么,解释说:“我请他吃饭好了,或者我可以付钱给他。”
梦醒摇头。
苏梦醒的初恋之花,在毕业前的半年,莫名其妙地凋谢在大学的学生时代。李映红跟国际友人马克的涉外恋情,正在火热进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