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宜跟梁伟华碰过面之后,就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但是这究竟会是什么样的风雨,她不能肯定。她不是先知,并不能预见未来。但是她知道,梁浩然的离婚已成定局,立刻就会全城皆知,她要在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之前离开。
能带彦成走最好,如果带不了,也只有自己先走,她和彦成以后再见。但是想到如此一来,她对儿子所作的努力有可能前功尽弃,心里就疼痛难忍。
特别是在她亲身经历儿子生病之后,这种感觉就越来越强烈。她的眼前总是浮现着他被烧得红红的脸颊,他迷迷糊糊地叫:“奶奶,妈妈。”
这声音令她肝肠寸断。
她回父母家,跟他们说自己打算去温哥华住一段时间。夏宜父母倒没说什么,夏冰闻出了什么味道,到妹妹家去问:“你现在在那边又没有什么事,为什么忽然要走?”
她的目光落在几本育儿书上,还有一些婴儿的小衣服,心下就明白了,长叹一声:“你打算把孩子生下来再回来还是以后永远都不回来了?”
夏宜一边慢慢理着衣服,一边说:“这个说不准,到时候要看阿浩的意思。”
夏冰一惊非同小可:“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梁浩然要跟你一起走?”
夏宜安静地说:“我先走,他随后会过去。姐,你做好思想准备,不久外头会有他要离婚的消息,到时候可能把我都牵扯进去,还有爸爸妈妈和你们,可能要听些不好听的话——否则我不会这么急着走,实在是不走不行。”
夏冰一屁股坐在床上,忧喜参半。高兴的是自己平日看错了梁浩然这个人,想不到他还这么有责任心,没有出了事就扔下烂摊子拍拍屁股走人;忧的是这事要掀起多大的风浪,多少人要被自觉不自觉地卷入其中。
她问:“梁家不是普通人家,能同意他这么任性地离婚吗?万一他离不成,你一个人在那边,举目无亲的,怎么办?”
夏宜说:“我极力地劝说彦成奶奶带着彦成跟我一起走,成不成不一定。如果以后事情有变,我想我也能对付——反正无论发生什么事,这个孩子我要定了。”
夏冰就说:“真的有事,别自己硬撑着,到时候让妈妈过去,妈妈过去不了我就过去帮你。别的说不上,伺候你坐月子,照顾孩子是小菜一碟。如果你没力气养,送回来我请个保姆帮你带。”
夏宜鼻酸,走过去跟姐姐紧紧拥抱,说:“这个孩子,再苦再难我都要自己带大。”
就在这天下午,她接到蔡剑宏的电话,告诉她,他终于说服自己的母亲带着彦成与她同行。
他说:“我会以最快地速度给我妈办护照。签证要你出面去办,需要什么材料你跟我说。”
夏宜谢了他,特地叮嘱:“剑宏,请你再帮我个忙——这事不要声张。”
蔡剑宏一愣,连忙应承:“那自然,我哪有那么傻?”
于是她还要再等些日子,等蔡剑宏妈妈的护照和签证都办好。她连忙给加拿大住上海领事馆发传真,查询需要什么文件。
她致电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梁浩然。梁浩然也很高兴,叮嘱她:“少出门,实在要出门,找个人陪你。不管什么人骚扰你,立刻报警。”
她心情好,调侃他:“我们是不是有些神经过敏?”
梁浩然说:“小心点总没错。”
孟小芸还没回来,公司事务由副手代理。梁浩然在慢慢清理手头上的工作,准备随时办交接。李莉把他叫出来吃了一顿饭,听了外甥离婚的打算,也没多话——自己视如儿子的外甥,她还能怎样?她只是这么说:“如果你认为这么做好,我什么也不想多说。但是你爸爸那一头,你别搞得太僵。他现在老了,再加上前一阵悠然过世,对他打击很大,他和张美凤又领养了那个小女孩,跟他搞僵了你有什么好处?白白便宜了那个女人。”
她虽然原谅了姐夫,但是对张美凤的一口气,始终放不下来。同时她也了解外甥对那女人的感情,知道多说无益,但是外甥正式离婚前,她也不方便表态。
接着她又惋惜地说:“可惜了孟小芸,那么好的一个孩子。”
梁浩然微笑:“你没跟她接触过,接触过后你会发现,她也很不错。”“她”指的是谁,两个人心知肚明。
梁浩然到夏宜家的时候,她刚睡醒不久。夏冰陪她去医院拿羊水穿刺的报告单,送她到家,安顿她躺下休息就匆匆离开接着上班。医生说报告显示一切正常,目前来讲她肚子里的孩子应该是健康正常的。
她问梁浩然:“这算不算双喜临门?”
梁浩然一边去厨房给她煮馄饨,一边说:“养孩子蛮辛苦的嘛,还没生就这么多事。”
夏宜说:“我还算好呢,我过去有个同事,前三个月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瘦成一把骨头,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这么辛苦生下一个女儿,老公还不开心。”
梁浩然坐在餐桌边,看她不住地往汤里加辣酱,惊叫一声:“我的天,你怎么这么能吃辣?你肚子里是不是女儿?你那同事的老公有病啊?女儿多好!我希望你生个女儿。”这时他忽然想,如果他是个女孩子,能够围着妈妈叽叽喳喳地跟她谈心,耐心听她倾诉,也许她不会死。
夏宜微笑着说:“我也想要个小棉袄。但是这种说法好像没有什么科学依据。”
吃完她有些犯困,靠在梁浩然的肩膀上说:“阿浩,我从来没听过你的情史,拣几段你愿意讲的,讲给我听听。”
梁浩然说:“凭什么啊?你先讲给我听,我再讲给你听。”
夏宜笑:“公平一点。你至少知道我有个前夫,还知道他怎么追到的我。”
梁浩然切了一声说:“全城的人都知道你有个前夫。”全城立刻都将知道他有个前妻。
夏宜直接问:“那就说说全城的人都知道的你的事,比如当初一个高中女同学追你——那是不是你的初恋?”
梁浩然又切了一声:“追我就是我初恋?那我不是就有N个初恋了?说你笨你还不承认!”言下之意当年曾经有N个女孩追过他,他都没睬。
夏宜摇他:“说说看,说说看,你为什么要拒绝她的追求?”
梁浩然起初死不肯说,最终经不过夏宜软磨硬缠,开口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不喜欢阿玫那种类型。我那个时候暗恋我的英语老师。我记得她姓王,说话轻声细语,一笑两个酒窝,无论说普通话还是读英语,都没什么口音。那个时候班里大部分的男生都背英语单词背得要发疯,好像就我学得津津有味,我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等她宣布我的英语成绩是班里的最高分。”
原来当初追他的女生叫阿玫,他还暗恋过自己的老师!
夏宜抬起身子,哈哈大笑:“真的假的?你有没有对她说过你喜欢她?”
梁浩然有些懊恼:“早知道你这个态度我就不跟你说了。你自己也暗恋过,为什么要嘲笑我?”
夏宜忍住笑安抚他:“我没别的意思。我一直以为只有女生才会暗恋,没想到男生也会暗恋。真的,她知道不知道你暗恋她?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也暗恋过?”
梁浩然说:“我哪里敢对她说?就是借着逢年过节,挑张美丽的卡,再找些好听的英文句子写上去,悄悄放在她的办公桌上。后来我出国的时候她结婚,她那个未婚夫我见过,一点也配不上她。当时我就想,如果我再大几岁就好了,我将来工作了一定要娶她。”顿了一顿又说,“我记得你才上BBS的时候曾经贴过一首诗,好象叫《命运》,有几句我现在还记着——注定一生漂泊/注定一世沧桑/注定我的情感/只能像午夜昙花/寂寞开放——这不是写暗恋是写什么?你这是写给谁的?”
夏宜惊异得眉毛几乎掉下来:“天,几年前的事了?你居然还记得?!”这算不算一语成箴?她写这首诗的时候只是个高中生,并不真的知道自己未来的情路会坎坷如此,只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梁浩然说:“跟你讲吧,当时你贴出来,我就想,怎么写得这么好,跟我当年的感觉一模一样。我马上就把这首诗存了起来,读了好几天——你说说看,你当年暗恋谁?”
夏宜微笑不语。
梁浩然推她:“公平点,我都说了我的。”
夏宜迫不得已:“是我高中同学,苍白消瘦,长得很像司汤达笔下的于连,很会写诗。”
梁浩然好奇地问:“那你为什么不跟他表白?”
夏宜说:“那个时候胆子小,有些自卑,觉得他太优秀太漂亮。而且他跟班里的另一个女生好,那个女生比我漂亮。”
一个男人被女人称为“漂亮”,那么那张面孔一定比较特殊。
梁浩然又问:“那现在他在哪里?干什么?”
夏宜摇头:“不知道。出去那么多年,跟高中同学很少联络。”然后她问:“那你呢?你回来后有没有见过她?”
梁浩然摇头:“我一回国就去了上海,后来再回来就遇到你,哪里还有机会去找她见她?不过我有几个同学在组织同学会,有可能会再见她也说不定。”
夏宜说:“那你开同学会的时候我不是在温哥华了?阿浩,我不准你去参加同学会,不准你去见她。”
他微笑:“这么霸道?你好凶,像个母老虎。是不是吃醋了?让你吃醋可真不容易。”
她转过去搂住他的脖子,说:“当年蔡剑宏就是在我怀孕的时候出的事,你不要犯同样的错误——你要搞清楚状况,现在你是我一个人的了。”
他亲她,说:“别拿我跟他比。我比他优秀太多,不是一个等量级的。”说着手就开始不老实起来。
夏宜不拒绝跟他接吻,却坚决地推开他的大手。
梁浩然低声在她耳边说:“七七,知不知道一件事?”
“什么?”
“我们第一次见面,在温哥华的旅馆里,你穿着浴衣从浴室出来,脸红红的,冲我一笑,很甜蜜,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