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坐化
2011年11月,一位闭关长达十五年的女居士在喇荣圆寂。据说,这位居士95年到喇荣,96年曾回原籍广东,97年开始闭关。最初,她还陆陆续续出关,出关的时候,她消瘦的身影会出现在绕转坛城的人影中。
她穿一套单薄柔软的运动衣裤,一条纱巾不仅包住了头,还蒙住了整个面颊,仅仅露出的两眼上,带了一副墨镜。插肩而过之时,人们惊鸿一瞥,却没有见到她的真实面容。
从2001年到2011年这十年间,她没有再出关。2011年极乐法会即将结束之际,她离开了人间。这时,人们才知道她的存在。
她去世才十天,一个佛教论坛(地藏缘论坛)就刊出这样一条消息:喇荣又一虹身成就事例:一位广东籍女居士身体缩小、虹身成就!其根本上师为索达吉堪布!
喇荣的老常住大吃一惊: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没有见过、一点也不知道这个人存在?而且是一位居士!她就在她们身边,一直和她们在一起,住在离她们很近的地方,在小经堂南侧的山坡上,她的塴克房,距小经堂只有两栋或三栋小屋之远。
她们每天早上上课时,都会从不同的小路去往小经堂。那些小路,距她的小屋只有几米或十几米之遥。但她们从来不知道,在那一簇簇比邻的小木屋之间,有一个狭小的庭院,一间老房子敞开的窗内,有一个人终年坐在那里……
她圆寂之后,她的护关人——一位七十多岁的老菩萨,不敢给索达吉堪布打电话,在丹增活佛接待的时间里,在11月中午温暖的阳光下,走过男众区宽敞的水泥大街,等在接见的队伍里。院门刚开,老菩萨抬头之际,正见丹增活佛抬眼望向院门,看见了她。轮到老菩萨上前时,老菩萨忽然热泪盈眶:
“上师啊,和我一起来喇荣的阿东,她走了啊。在极乐法会结束前两天,我去看她,她和我说,她想走了。昨天我去看她,叫她已经叫不应了。我爬进去摸她,她的脉已经不跳了啊!”
活佛面容沉静,缓缓地说:“圆满了,圆满了。你们在七天里,不要动她的遗体,任何人不要入内,不要去摸她。”
“要给她念什么经呢?”老菩萨问。“念《二十一度母赞》和《普贤行愿品》。”上师说。
第七天,老菩萨又出现在丹增活佛的法座前。“上师啊!今天已经是第七天了。阿东所在的班要处理她的东西了,要把她拿到天葬台去天葬,您看……”
“最好再放一两天。”活佛说。老菩萨向阿东的法师传达了活佛的话,法师打电话请示远在香港的索达吉堪布。堪布在电话那一头沉吟:“如果他们要处理,也可以吧。”
但是,对于阿东的圆寂,也有一些不同的说法。有人说,阿东走后,她的房中里传来骇人的声音;有人说她没有解脱,是丹增活佛超度走的;也有人说,上师当时说的是:“赶快处理。”
那天,阿东的班派了十几个人,第一次走进她的小院。由于屋里没有立足之地,大多数人都站在小院中。在整个喇荣沟盛行铝合金大玻璃窗的时代,人们惊讶地发现,她家的窗还是最早的那种木框小窗。从阳光直射的小院望进黑咕隆咚的小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阿东坐化的那间房是里屋,由于外屋的门紧锁,人们只能从敞开的窗口爬进屋里。从小窗向里看,看不见阿东坐化的身影。十多年来,日积月累的各种法本、班上分发的物品、食品、包裹和纸箱,堆满了整个房间,屋里没有任何踏足之地。不仅如此,它们越堆越高,终于挡住了她的视线。
爬进小屋的人用牛粪口袋装她的遗物和垃圾,装满一袋,传出去一袋,一共装了十几袋。
她倚墙而坐、令人震撼而又畏惧的遗体,在人们面前逐渐显露。她跏趺坐,双手打手印;皮肤白皙,瘦骨嶙峋,下巴微微低垂;一只眼圆睁,目光清澈、平视前方;一只眼闭着,看上去只有三、四十岁,身体依然柔软。
人们给她拍照、为她擦身、换衣,当她的遗体被抱到院子里时,站在院子里的道友讶然噤声。那时,她依然睁着一只清澈见底的眼,平视前方;她长及腰间的头发乌黑、整齐有序,没有任何营养不良的迹象;有人注意到她瘦得皮包骨;她赤着双脚,十只脚趾头上,脚趾甲都有一指来长,向着一个方向自然弯卷。这样的脚,不可能穿上任何一双袜子,穿进任何一双鞋子里,在地面上行走。
她的遗体被送到尸陀林,与其他尸体一样俯卧、赤身裸体。天葬师挥起利刃,轻而易举地割断了她的长发,他将头发往边上一扔,又去抓她仅留的短发,将头发连同头皮,一起割了下来。此时,山坡上为她念经的队伍中,念经的声音骤然响亮。
据看到她遗体的人说,按正常比例,一个人的坐姿应该有半身之高,而她的身体却看上去小了很多。但熟悉她的人却没有看到她的遗体。即使在最后的两年中,老菩萨还听到过阿东的声音,却没有再见到她人,不知道她活着的时候变成了什么样。无人能就她生前与死后的身体进行比较,得出一个公正的结论。
在她死后的四十九天中,老菩萨里里外外奔忙,不仅为她交了《二十一度母赞》和《普贤行愿品》的钱,还请僧众为她念颇瓦。在她一屋子遗物中,还留了些钱,这些钱,都为她做了佛事。
老菩萨早上上课,下课后回家做饭,中午出去为她交念经钱,晚上还要做饭,听索达吉上师讲课。老菩萨忙碌了一天,晚上睡到床上时,才想起阿东真的走了。“阿东啊!”老菩萨喉头哽咽:“你怎么忘记了你发的那些大愿了呢!你怎么说走就这样走了呢!你不是说,你成就之后要弘法利生,要把佛法传到美国、传到全世界吗?”
一天,老菩萨收到一个手机短信,短信说:“我已经到了一个什么地方。”老菩萨不会发短信,也没有人给她发短信。阿东曾经告诉过她,她已经打通了中脉和任督二脉,老菩萨对此深信不疑,她认定这是阿东发的短信,是对她心中思念的一个回答。她找到一位堪布,询问短信的来处。堪布说:“阿东已经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了。”
老菩萨告诉一位师父,阿东圆寂后,曾经给她发过一个短信。话音刚落,就遭到一旁女儿的抢白。与阿东一样,至今,老菩萨仍现居士之身,而女儿圆理师却已在喇荣出家十七年,目光炯炯,说话掷地有声。
圆理师说:“我看过那条短信,我认为是谁发错了短信,这样的短信是很多的。短信上说,我已经到了一个什么什么地方,地名很陌生,我已经不记得了。”
2. 逝水流年
老菩萨与阿东同籍,都是先修气功,出了点功能,而后,四处寻觅明师,要找到未来修行的方向。他们到过青藏等地,依止过清定上师等具德金刚上师,但终因法理不明,心中难安,于95年一起来到喇荣。同行的,还有女儿圆理师及当时一起的师兄弟们。他们共转喇荣小五台,在五台的山峰上留影,他们的身后,是迢远而又稀疏的小木屋。
当年,老菩萨只有五十多岁,短发、精神烁烁。女儿圆理师年仅21岁,尚未出家。与十七年之后沉着、稳健的大将风度相比、那时的她英气咄咄逼人。
那时的阿东,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其实已将近四十。她穿一身白色洋装:白色西式收腰猎装、白牛仔裤,戴一副当今流行的巨型遮阳墨镜、头戴一顶白色宽沿太阳帽,相当时尚和美丽。她皮肤白皙、轮廓分明、面容坚毅,不见丝毫笑容。即使没有看见她的眼睛,也能感受她自信、毫不犹疑的目光。
她的面容和表情,是如此犀利和坚定,似乎无人能欺骗和诱惑她,改变她的思想。据说,她从不轻信任何人的话。他人的判断和见解、他人的修行道路和体验,她会思索,但不会轻易相信和接受。她毕业于一所美专,据她的老师赞叹,她的色彩感超乎常人。那时,她已是广州一个大学的美术老师。
她外向,性喜高谈阔论。她声音洪亮、沉着、淡定,她中气十足,在独自叙谈时,她出口成章,常发出惊叹或强调之高音,或如歌咏一般由高至下的滑音,常常令她的听众大吃一惊,并深受其牵累。
她和友人大声谈笑之时,她的笑声,抖落积年的灰尘,令隔壁友人的家人心脏惊悸。在喇荣时,每次,她从她的小屋出关,来到老菩萨家海谈,老菩萨和圆理师都无法堪忍她旺盛的精力和对言谈的兴致。当她们精疲力竭倒在床上之时,她依然彻夜不眠,在老菩萨家厨房的角落里通宵打坐。
每次,她的到来,都会引发老菩萨邻居的抗议,她无比洪亮有力的声音,不仅令她们不能看书、打坐、入眠,在她的声音消失之时,它还在她们耳边回响,令她们心脏早搏。
有多少人、多少人,没有称心如意的工作,没有闲暇、没有假期、没有钱、没有地位。而她,身为大学美术老师,每周只有寥寥的几节课,仅需用她摄人心魄之声,对释儒道之独到见解、对欧美大师的感性体验,描述如何用色彩和线条表达出心目中世界的真相,这对她而言,是如此轻而易举。
她拥有无尽的闲暇和一年三个月的长假,她可以随心所欲做她想做的一切:可以去藏地任何一隅求法、可以每日在家中面壁、可以通宵达旦地与友人品茗,话题从生活、艺术转向佛法……
她没有家庭、没有孩子、甚至没有父母、没有任何牵累,这样的环境、这样的修行条件,她还要弃之如敝屣。
她来到喇荣,成为年轻的索达吉堪布的弟子,却似乎没有得到过堪布的青睐。当堪布讲法完毕,领众回向之后,僧众正欲散去,她,一个居士,却对堪布所说之法提出了令她困惑的问题。她的声音是如此响亮、吐音如此清晰,连走到经堂门口的道友也听到了,惊异地回头,停下脚步。
每个人都在等待,等待他们的上师如何回答。然而,堪布却对她的问题听而不闻,仿佛刚才回旋在经堂上空的是空谷回声……
不止一回,即使是接待时间,她等在觐见上师的队伍里,来到堪布接见的小院中。轮到她时,她提出了她日夜思索的疑问。仿佛她的问题极为幼稚,不值一提,堪布对她的问话置若罔闻,留给她令人难堪的沉默。
她百思不解,又开始给堪布递条。那时,堪布常年示病,她递送的纸条中,除了问题,还有对堪布身体的种种保健意见。但堪布似乎认为她的建议非常荒谬,它们如石沉大海,没有一丝涟漪。
在她闭关之后,每天听两位堪布的课,按时收听新闻和保健频道。她记录、分析并总结,委托老菩萨或圆理师带纸条给索达吉堪布,竭力推荐红外线频谱治疗仪等各种理疗仪器、保健药物和营养食品;并委托圆理师上书给堪布,力求改变法会供牛肉稀饭的现状。不知是不是也有她的一分因缘,不久,法王和学院多位堪布共同商议,废除了此项习俗。
她出关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老菩萨家,与圆理师畅谈。圆理师陪她去商店购物。她纱巾裹头、蒙脸,只露两只眼,令迎面而过、猝然看见她的觉母们大惊失声。
课后,她在圆理师的陪同下,去堪布接待的小院中,觐见索达吉上师。由于闭关期间,她只穿一套衣服,长时间没有洗换,她不得不借老菩萨的衣服,穿在外面去见上师。谁知,当着几位师父的面,她遭到堪布厉声呵斥。
那时,年轻的堪布常年心脏不适,面色黧黑、嘴唇深紫。堪布沉着脸,说:“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干什么!”
上师对她的态度,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圆理师回去安慰她:“也许,上师是把你当作法器。”虽然在上师面前频频受挫,但她依然不改对上师的虔敬。她认为前世,她是上师炉霍多芒寺中的一位喇嘛。至于她是从何渠道得知,是否可靠,则不得而知。
早年,她还认为,自己是美国舞蹈家邓肯的转世。这一说法,也许是源于她读《邓肯自传》时,发自灵魂的捻熟。她觉得她和邓肯是如此相像,她们对自由的热爱、对拘禁灵魂的一切桎楛的反抗、对社会既定准则的蔑视……在寂寥的蓝天之下,她们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任何与心灵的解放和自由无关的事物。
从96年最后一次回广州后,她再也没有回过家。她没有身份证、没有医保卡、没有社保卡,是活着、还是死了?没有人可以证实……
有一年,她哥哥打电话给老菩萨,说阿东已经长时间没和他联系。他认为,他妹妹已在藏地遇害,他要登寻人启事。在老菩萨的极力劝说下,他相信了阿东还在闭关的话,踏上了高原之旅。
他不是没有看过《金刚经》等介绍佛教教义的书籍,尤其是他妹妹常年不归之后。但他无法理解,在他看来,他妹妹的所谓闭关,仅是基于形式的一种修行,是一种极为刻意的、反对自然的、终将一无所果的修行歧路。
促使他下决心西行的,是他收到了一个电话。打电话的是一位从未谋面的江西居士。她刚从喇荣回到原籍。她说:“你快去喇荣,快把你妹妹接回家,你妹妹的神经已经出问题。她再这样下去,就会毁了。”
他从成都坐上了破败的双层卧铺大巴,在两天之后,走进了妹妹的小屋。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他发现,妹妹的房间里没有床和被褥,只有一块一平方米的坐垫,放在里屋的墙角里,他妹妹终年坐在那块坐垫上。他不但无处可睡,连一个坐的地方也没有。
妹妹的小屋中,没有衣柜、没有橱柜、没有炊具、没有佛台……除了两间狭小的木屋,木屋布满灰尘的地上堆积的食品、法本和纸箱,她什么也没有。
他曾经,寄给她那么多、那么多钱,她可以买所有这些生活资具。如果一个人的头脑还正常和清醒,是否会过这样一种非人的生活?
他们长谈了一夜,不仅是他触目所见的一切,包括他从他妹妹口中听到的一切,令他深信不疑:他的妹妹,已不再是他熟悉的那个开朗、正常的人。她的世界里,充斥了人们看不见的一切。她的上师、道友、师兄弟们虽然也在学佛,但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生活。他们都还正常,而她,已经彻头彻尾不正常了。
在他到达喇荣的第二天凌晨四点,他离开了妹妹的小屋,在星空下,徒步走到洛若乡。他冻得嗦嗦发抖,终于乘上了驶向平原的长途汽车,在两天之后,他回到成都。而后又坐上飞机,飞回广州。
除了阿东的哥哥,学院中,仅有的几位知道她的几个师父中,有人认为她已神经错乱。有人听到她的窗内,半夜传来悲哭。他们告诉圆理师,圆理师冷冷地反驳:就算她半夜哭了,这是证明她精神不正常的理由吗?
圆理师给她送饭,在黑洞洞的小窗外,站着和她说话,她们一聊就是四五个小时,直到夜色降临。圆理师冻得浑身发抖,双脚僵直,最后,不得不疲惫不堪地爬回自己家中。
她发现,阿东不仅头脑清晰、反映迅速,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她所说之语,越来越精要、句句都是窍诀。她最为强调的就是对上师的信心,她们反反复复谈的都是如何依止上师、如何修心的问题。有时她倾听圆理师的问题,帮圆理师分析。一个深谙修行要点、见解一针见血的人,可能脑子有病吗?
但是,有一个疑问,一直深埋在圆理师的心中,持续了十多年。那就是,阿东入的是什么定?她所见的本尊和上师,究竟是真正的净见,还是魔障的干扰?
从外相看,阿东的见解没有问题,但是,她的有些话,却让圆理师生疑。按照阿东的说法,本尊常常和她对话,指导她的修行,有时她对老鼠生嗔,本尊立刻会指出她……她也和上师完全相应,上师经常加持她,给予她指导。但是,就像上师当面没给过她温言和美语一样,在她的境界中,来自于上师的,唯一是呵斥和批评。
每当圆理师转达她哥哥的来电,劝她出关,回广州办身份证时,她总是说:“我也急啊,我也想出关,有那么多事情等着要办,我也急得不行。可是,我出不了关,我身不由己啊。”
是她圆理师无法亲证的一种境界?还是阿东受到了所谓“本尊”的控制?这,难道是一种正确的修行和入定?有一次,圆理师给她送饭时,向她提出了这个问题。
“是,我也一直这么怀疑,”阿东说:“我一直想找机会问上师,上次出关时,我找机会问了益西上师。”
“益西上师怎么说?”
“那天,益西上师低头看了我递上去的纸条。纸条上的问题只有几行,但益西上师却似乎看了很久。之后,上师抬头,对我说:‘你要好好祈祷法王,要修上师瑜伽。’”
在最后的五年里,圆理师作为益西上师弘法事业的一位发心法师,闻思修与发心都极度繁忙,只看过阿东两三回。但每次,她从阿东的小院离开时,心中的疑虑都无从开解。她一直想找机会询问一位具德上师:阿东的净见是否真实?她是否安住在真正的大圆满境界中?
但是,那多年来,她都没有遇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也许,是她常常想,即使问了,圣者也不会说……
3. 沧海桑田
在后来的日子里,圆理师几乎忘记了阿东。偶尔,听母亲谈起阿东时,她会惊异,她曾经的好友阿东,居然还坐在那间小屋的墙角里!在那么多年、那么多年过去之后,在她们每个人都已经把她忘却之后,在每个人都日渐走向衰老之后,她依然还活着,没有走出过那扇院门……
这十年中,喇荣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2003年初,金刚降魔洲成立金刚部及五部大论班,为其六年的五部大论正式开始传讲……
2003年冬,法王如意宝圆寂,人们从五湖四海赶到喇荣,排起长龙,觐见法王日益缩小的法体……
2004年,索达吉上师传《心性休息》下册的大圆满密法部分……
2006年,索达吉堪布网络弘法从《入行论》拉开帷幕,正式成立教务处,智悲佛网、智悲论坛、网络佛学院正式对外发布……
2007年,上师发布“启动爱心”的演讲,上师的慈善事业、学会的爱心活动由此在全国开展……
2008年,全新、凝重的喇嘛大经堂正式启用……
2009年,第二期网络弘法计划正式实施,继《入行论》之后,开办了以学习中观、现观和因明为主的“闻思A”班、为密法初级班做准备的“前行班”及老年“净土班”。无量信众通过第一期的闻思,树立了正确的见解,增上了对佛法的信心……
2010年11月,觉姆大经堂举行盛大的开光典礼……12月,索达吉堪布传讲无垢光尊者“三大休息”……
2011年,居士林老年经堂投入使用……
昔日的喇荣沟之貌,已全然改变。泥泞的小路铺上了水泥,一层楼的小木屋变成了二层乃至三层楼阁,小木窗变成了铝合金大玻璃窗;学院的灯光工程如莲花一般,如银河落入喇荣沟,在夜间闪烁着迷人、璀璨的光芒。这方圆少有人烟的山沟之中,竟是一派如此繁荣、昌盛的佛国景象。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这么多人来到喇荣,在那里定居,每日听闻、讲辩、修习佛法,改变了相续;
那么多人在因缘不具之际,飘然而去,漂泊到异地他乡;
狭路相逢之人,已是全新、陌生的面孔;
阿东四边的小屋都已重新拆建,全都起了二楼。她褪了颜色的两间塴克小屋和小院,塌陷在重重楼阁的包围之中,仿佛已经埋在土里,成为废墟。
在她去世前几年,有一天,对面二楼的窗上,一位师父看见,从那扇终年敞着、不见人影的木窗里,爬出一个人,衣服一条条、一缕缕挂在身上,令那位师父惊骇莫名:“她……比米勒日巴还要米勒日巴……”
后来,那位师父还常常站到窗前,注意她的小窗,却再也没有看见过她,穿着褴褛之衣,爬出她的木窗,站到高原的阳光下。
老菩萨是她忠实的护关者,两天一次,为她送去煲汤、送去一小碗热饭菜,她没有水的时候,给她打一瓶十斤重的金龙鱼油桶盛的龙泉水。
这十年中,她不生火、不煮饭、不烧水,老菩萨提去的水,她也只是漱漱口。她也让老菩萨给她买食品,也许偶尔,除了送去的饭和汤外,在她感到饥饿的时候,她也会吃一点干点。在她离世之后,人们发现,她的房间里,堆了那么多、那么多食品!一些食品袋已被拆封,但是很显然,她没有胃口和食欲,里面的食品都没有怎么动过。
十年中,学院发的法本、信众供养的衣物、法会会供品、她哥哥寄给她的包裹、几位尚存的老友送去的食品、她自己让老菩萨买的食品,渐渐堆满了她的整个房间,遮住了她的面容。护关之人,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只能看见她一条雪白的手臂。她用这条手臂递出一根长长的棍子,送饭的人,用棍子把保温饭盒挑着,颤颤悠悠地递进去。
这十年中,她没有洗过澡,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换过。无论是什么季节,她身上的衣服既没有增添、也没有减少。她从来不披大氅,似乎也没有大氅。
她伸出的那只手,袖口如《白毛女》中的喜儿,只挂了几綴布条。她所穿的衣服,如同《中观庄严论释》中所说的一地菩萨的烦恼,徒有衣服之形,稍许碰触,就会灰飞烟灭。
曾经有几次,圆理师听索达吉上师批评有些闭关人不讲卫生,她认为可能说的就是阿东。早年时,阿东时常和她畅谈未来,她不仅渴望虹身,而且希望能不舍肉身飞往清净刹土。她计划修行成就后出关,飞往她姐姐居住的美利坚共和国,将喇荣殊胜的法教传遍欧美。
她身居美国的姐姐已和她阔别几十年,一直盼望她有朝一日能回到广州,飞往美国与她一见。她还有一位在海外的哥哥,对她走火入魔的修行嗤之以鼻,他说他一分钱都不会给她……
这些年来,她的身体出奇地健康,从未间断过听闻两位上师的课、看两位上师的法本,未间断收听新闻联播。她为上师们的利生事业欣喜若狂,对喇荣新貌充满了新奇,对她小屋四周的高楼视若罔闻。她曾和老菩萨一起修颇瓦开顶,老菩萨由于琐事繁多,顶穴早已闭合,她却一直保持着,修行未有间断……
4. 哥哥
2011年7月,阿东的哥哥再次来到喇荣。他来到索达吉堪布的法座前,双手合十,神情悲戚,仰望着上师仁波切,他的声音是那么低沉、无助、令人深深地同情。
他说:“上师啊,我请求您,请求您让我妹妹出关吧!她要修行,是她的自由,我尊重她的选择,但是,她也要顾及到她生活的社会、她的环境、她的生存。我们家,我是她国内唯一的亲人,现在,我还活在世间,我还能帮助她、资助她,万一我死了呢?谁给她寄钱?谁帮她养老?上师啊!请您让她出关,跟我回去办身份证和社会保险,无论我在和不在,她都能活下去……”
上师拿过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一行字并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开许某某某出关,跟她哥哥回广州办身份证。
阿东的哥哥双手接过纸片,一脚高、一脚低地出了经堂,漆黑中辨认着小路,回到了妹妹的住处——他住在妹妹的外间,一个根本不能住人的地方。
他每天央求他妹妹:“你看,我只带了这么一件毛衣,现在,早晚是那么凉,再这样住下去,我肯定会感冒、会病倒,上师都已经开了纸条,你还在等什么?”
“如果你愿意住在广州,你就住在广州,我也会照顾你,这就是我的命;如果你愿意办完身份证和社会保险回到这里,我也不阻拦你,这也是我的命。我只求你从你的座位上站起来,穿好衣服,跟我坐长途汽车回去,把这些事办了。你毕竟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身份证,你寸步难行;如果没有社保卡,你老了以后,什么都没有,看病都没有钱。我什么都会帮你办,所有的钱,我都会给你付,以后你要怎么样,我随便你,我都接受,我不接受也得接受,这就是我的命……”
十年后,当他再一次回到这个小屋,再一次,他似乎进入到一个连梦中都不可能存在的情境中。而这幅情景,却实实在在地呈现在他面前。不仅如此,他还无法走开,回到他的世界。
他不顾高原反应,忍着晕眩、心悸和扑鼻的灰尘,终于清理了外屋的垃圾,在狭小的外屋铺下一张床垫。他躺在积年的尘灰和蛛网之下,一边紧挨生锈的钢炉、一边被木夹板之间的冷风吹拂。他要这样躺着,直到他妹妹从她的座位上站起来。
他买了一床被子,却依然冷得簌簌发抖。他不知道他睡在哪里,也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早上,他不能离开他的被窝,因为他只带了一件薄毛衣。好不容易离开被子,却没有一点温水可以洗漱。他想吃一点东西,却没有煤气、锅子,没有蔬菜、鸡蛋、大米和白面……
为了能吃到一日三餐,他不得不去汉僧店,买来维持生存的炊具:刀、砧板、锅、琬、饭勺、筷子、电炉、电插板、十字刀、螺丝……他又去龙泉水打水。
他买来了牛奶,因为没有安装好电炉,只能一口一口喝着冰冷的蒙牛牛奶。他艰难地跨过一地的垃圾,把盒装牛奶递给他妹妹。他妹妹却要求他清洗牛奶的外包装盒。
他不敢相信,他听到妹妹很认真地说:“你帮我洗两遍。”
“牛奶盒还要洗?还要洗两遍?”她的哥哥爆发了:“你没有什么问题吧?你看看你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你这么爱干净,怎么生活在垃圾堆里?生活在老鼠屎里?怎么不会稍微整理一下你的房间?你能闻到这个房间是什么味道吗?你看看,你所有吃的东西都已经被老鼠爬过、吃过了,你还能吃吗?你吃了不会生病吗?你这么卫生?还要把外包装的牛奶盒洗两遍?”
只要他一到来,这个如同被人遗弃的小屋就会弥漫硝烟。兄妹俩的对话充满了纠结、痛苦和无可奈何。任何一种好意,都会以不解的质疑和忍耐告终。
阿东的哥哥站在白昼如同黄昏的黑暗屋子里,低头辨认着一包又一包食品、纸箱、试图把可用的物品和垃圾区分开来。他无法理解妹妹的行径:“你为什么要买那么多吃的东西?你既然根本不吃,为什么要买它们!你看看,这些食品都已经过期了,即使你想吃,也不能吃了,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买那么多食品?”
“唉!你啰啰嗦嗦、啰啰嗦嗦,说这个、说那个,唠唠叨叨,我的老天!”阿东说:“你可不可以不说啊!你整理这个、整理那个,我没有让你来帮我整理啊!我如果出关,半天我就会整理完。我如果不出关,你整理这些,对我又有什么用?这是我的生活,你不要管好不好?你不要来打扰我好不好?”
“我不要来打扰你?”哥哥说:“你看看,你看看!你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你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虽然很久以来,阿东的哥哥就认定妹妹精神有问题。但很多时候,他会想,也许,只是由于不同的信仰,致使他曲解了她对生活方式的选择。由于她与一种古老、神秘的修行传统的结合,她的行为变得扑簌迷离。但此时此刻,他再一次悲哀地发现,这是真的,他没有歪曲她、误解她、诽谤她,她的确有病。
一个精神正常的人,不会失去这样一种判断力,不会去买来一房间的食品却不去吃它们;不会任老鼠在她身边爬来爬去,在食品包装袋中钻来钻去;不会不知道洗澡、换衣服、做饭和吃饭,方便的时候,用一根管子接到外面的水沟里!
这时,他看见一堆法本和食品下面有一个眼熟的纸箱,他拨开堆积之物,用手电照着它上面无法辩认的包裹单,即使那上面所有的字迹都褪色,他还是能认出它——这是几年前,他给她寄的营养药物和食品!她居然从来没有拆开过它!
一个精神正常的人是否会让她的亲人每月或隔月给她寄一个包裹,在收到包裹后却不打开?况且,里面都是她钦点的物品。她一一告诉他缺什么,需要给她买什么。
他曾经在食品商店和大超级市场来回寻觅、反复挑选、比较;他打的,从一家药房到另一家药房。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欠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还她,不知道为什么不得不大汗淋漓地跑来跑去,每月把他好不容易挣来的钱从邮局汇到她的一个道友的账户,并且花很多钱买下这些贵重的营养物品,到邮局打包寄给她。
因为他们是一母所生?因为母亲在离世之前把他叫到跟前,关照他一定要照顾他的妹妹?因为她是他在国内唯一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他的母亲就是这样,像他现在这样对待她,做她的工人,为她出钱出力,却没有得到她的好言和回报。她只对她的父亲好。现在,父母亲都死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继承和充当了母亲的角色,做她的工人,为她出钱,为她出力,被她嫌弃。
他久久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几年前寄给她的纸箱,当他抬头,他似乎看到了乱七八糟的物品下又一个没有拆封过的箱子,他熟悉的、邮局专卖的纸箱,来自一个地方,出自于他的手,是他的心血和血汗的结晶。如果她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践踏、蔑视、坑害她的哥哥,那只有一个解释,她已经彻底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又一场争执在弥漫着尘灰和异味的房中响起。在不可理喻、莫可名状的悲愤中,他放弃了为他妹妹整理房间的所有努力。他离开她的房间,走出小巷,他无处可去,只有来到高高的坛城上,像藏人一样,坐在一个角落里晒太阳,呆呆地眺望着远处的山峦。
虽然他买了一堆炊具,但由于没有一个可以放下砧板和锅子的桌子,没有足够的饮用水和下水道,他始终没怎么用过那些东西。中午的时候,他走进一家小店,吃了一碗北方的面片。在他的饮食习惯中,这样的食物实在是粗陋不堪、难以下咽。他又回到妹妹的小屋,和她开始了又一轮的争吵。
只有身临这样一个地方,他才知道,每一顿吃到嘴里的饭菜都可以是这么艰难。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劝妹妹跟他回广东。如果妹妹回去,他就不得不每天为她做三顿饭,被她驱使,到城市里去寻找她需要的东西。此生,他没有为任何人做过这样的事,却还要恳求她回去,承诺直到他临终之际,一直会做她的钱包和工人。
他终于逃离喇荣沟之后,很快又从广州返回。此次,他带来了足够的毛衣,决定帮他妹妹修葺一下她的院墙和外屋,并再一次劝她回去,跟他办证。因为围墙年久失修,已经倾斜,随时随地会颓倒,将他妹妹的小屋埋在一堆瓦砾中。
2011年8月,这是他最后一次来到喇荣。他再一次拒绝妹妹为他安排的每天听法师讲课的计划。他一边抱怨他妹妹,一边找工人砌墙。那段时间里,禅音师经常中午过来,隔着小窗,和他妹妹聊天。禅音师离开时,他跟着她到院子外面,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沉重地告诉禅音师:“她这里有病,你不要和她来往。我是好意,我是她哥哥。我不忍心看到你来找她。真的,她这里有病,她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
在砌起一堵两米高的石墙并对外屋进行整修之后,他没能说服妹妹,一人回到广东。两个多月后,他接到老菩萨的电话:
“阿东啊!哦,不是啊,阿东的哥哥啊,你的妹妹她走了啊!她的脉搏已经不跳了啊!”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他心中空空,从公寓的一间房走到另一间房。他不需要每月再去邮局汇款;去药店寻找他妹妹指定的营养药物;不必再为这个人付长达十五年的社保金;不必再担心有一天接到一个电话,听到她被杀害、被偷盗、奄奄一息的消息;他和她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他已经解脱。
他拒绝回到喇荣,一应后事交给老菩萨,是土葬还是是天葬都随便他们,老菩萨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已经和他没有关系。
他深信妹妹死于心肌梗死,因为老菩萨说,她在死前的一些日子里,一直说:“我觉得冷啊,好冷啊。自从我哥哥修了房子和墙,我一直觉得冷。”十多年来,无论是春夏还是秋冬,她的小窗一直敞着,她从来没有感觉寒冷。她走的前一天,有人给她送饭,那天,她说她心脏不舒服。
他的心中,一再浮现八月的景象。他站在小院的太阳下,看着砖墙砌高,他的妹妹坐在里屋的墙角里,禅音师站在小窗外,长时间和他妹妹聊天。虽然隔着两三米远,他妹妹的声音,依然那么低沉、清晰而又响亮……
5. 生命的狂潮
阿东圆寂四十九之后,在一个难得的星期天上午,一抹日光射入房中,圆理师一念忆及阿东,一时思路停滞,不知向何处去。
在如此漫长的岁月中,阿东曾经过多少险礁?多少暗滩?上师诸佛又曾经给过她多少庇护?多少加持?最后又如何圆满?圆满到何种层次?只有上师和诸佛菩萨才能知道了。
这天,圆理师似乎不再想做什么。她起身,从里屋找出一本《邓肯自传》。既然阿东年轻时,曾在一段时间中,将自己的灵魂与舞蹈家邓肯合二为一,此时,圆理师触目所见的文字,似乎就和阿东有了神秘的联系。她顺手翻到《邓肯自传》中的一页,停了下来:
“无论我是名列前茅或是成绩一塌糊涂,对我而言,上课都是一样地了无生趣。我总是巴望着3点钟到来,就自由了。我真正的教育是从晚上开始,母亲会为我们弹奏贝多芬、舒曼、舒伯特、莫扎特、肖邦等大音乐家的作品,或大声为我们朗诵莎士比亚、雪莱、济慈或彭斯的诗篇。这些时光总让我们心驰神往。大多数诗词母亲都朗朗上口,基于模仿的心态,有一天在校庆上,六岁的我当众朗诵了威廉.莱托的《安东尼致可娄巴特拉》,满座皆惊:
死亡离我不远,埃及啊,离我不远了!
生命的狂潮猛然而退……”
在最后的一年中,已在学院出家八、九年的禅音师听说了阿东。禅音师素喜禅修,在初到喇荣的早期时光中,她的房间里没有床。她曾经和阿东一样,夜不倒单。在后来漫长的时光中,她没有把精力扑在闻思上,而是常常闭门坐禅。在听说阿东之后,她在一位护关师父的带领下,来到了阿东的小窗前。
阿东并无半点怪罪之情,自然、热情地回答她的种种提问。站在小窗外,禅音师左右张望,甚至把头伸进窗里,闻到一股难以忍受的异味,却不见阿东其人。
“你为什么不出家呢?”禅音师问。
“我没有想过这件事”,阿东坦白地说:“我想的只是怎么把法和我的心结合在一起。僧众也有凡夫僧和圣者僧,要超凡入圣,不容易啊。假如是一个大根器的人,也不会在乎出不出家,哪里都是道场,哪里都是佛门。”
禅音师怕阿东听不见,对着面前的一堆杂物,大声说:“前几年,我一直在发心,今年我不再发心了,想修行。但我听上师的话里,似乎不是很赞同这样的做法,你是怎么看这个问题的?”
“世界上做一点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啊。”阿东的叹息声悠悠传来:“如果一个人能发心发一辈子,这个人也是不简单啊。悲心不能退啊。”
“通过这些年的禅修,我觉得要禅修成就是很困难的。不知道你是不是这么觉得的,我现在想专修阿弥陀佛……”
“修阿弥陀佛虽然非常好,但你不要对密法失去信心。为什么密法叫果乘呢,是当下顿悟的,直指人心的,没有说的。你一悟道,就是顿悟道,假如你是顿悟的根基,那你不修密法就太可惜了。现在为什么要讲净土宗呢?就是看到很多众生的根基,没门啊。还是修净土比较稳妥。那个艰难道不好修,给你们一点方便道,就这么简单。大圆满法是智慧和悲心都达到最高、达到最完美的一种结合。”
“那,是不是每个人都要像你这样修苦行呢?不苦修是不是也能成就呢?”
“很多人说,我实在受不了你吃的苦!那就各由自取了。越修下去,你就越知道,世间法和出世间法水火不相容。”
“那,你觉得修行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最最重要的就是上师瑜伽。真正到了你能把你的上师当作眼睛一样爱护,这么容易啊?!假如你和上师有宿世因缘,最好,加持最快;假如没有,通过看上师的传记、观察、思维功德,增上对上师的信心。”
“你觉得我修行上哪方面比较欠缺呢?”
“你比较理智,你内心贡高我慢有多少?还是有一点。但你总的来说还是比较平和的。但在有些关键的时候,也会受外面的影响,会爱面子,会不甘示弱。但没有争上心也不好,人要有争上心,有时候正确和谬误就只差了一点。要分清,什么是攀比,什么是不甘落后。不甘落后不等于攀比,攀比是贡高我慢。你不甘落后是正常的,难道有谁自甘落后?但我不甘落后的情况下,并不骄傲自满。越是有智慧的人越谦虚,越有智慧的人越慈悲,如果一个人没有慈悲心,自我膨胀,就是大愚痴。这些界限要分清楚。人贵有自知之明。老子讲,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力,自胜者强……”
那一年,禅音师去看望过阿东几次。每次,当她出现在阿东敞开的小窗前,叫她的名字时,阿东似乎都随时准备着,仿佛她正在厨房准备午餐。她会立刻答应她,放下手中的一切,与她娓娓长谈,似乎她一点也没有打扰她。
以前,圆理师给阿东送饭时,尚能看见她两米远的坐影,而禅音师看到的却是一堵高墙,除了她伸出一条棍子的白白的手臂。她流自内心的声音,沉重而沧桑,却依然洪亮,穿过那堵杂物组成的墙,在小屋中回旋震荡。
一次,她带给阿东一条围巾,阿东立刻把它披裹在身上。还有一次,她带了一串葡萄给她,阿东急切地说:“你能帮我把这串葡萄供养给上师吗?”
禅音师很犹豫。这么一串小小的葡萄!供养上师,未免有点寒碜。她推托:“上师?可是,现在,怎么能找到上师呢?再说,只有一点点葡萄……”
“没有关系的,不要紧的,现在能找到上师的,你把葡萄送到自在师家,他会给上师送去。”
不仅葡萄没有被供养给上师,阿东希望禅音师代为询问的一个问题,也没有被传递到上师那里。
有一次,阿东问:“你能帮我问上师一个问题吗?你帮我问问上师,虹身成就的验相是什么?”禅音师有点害怕,她不敢走到上师面前,问这样或那样的问题。但她不得不郑重地记下她的问题,以便有一天,真的有这样的机会。
8月,阿东的哥哥正在院子里给妹妹修围墙,禅音师站在小窗外,与屋内的阿东交谈。阿东和她约定,年底之时出关,和她一起去广州。
在阿东圆寂之前的日子里,阿东几次让老菩萨找禅音师,说有话和她说。那时,禅音师住到综合楼里,以闭方便关的方式,每日念修阿弥陀佛心咒,老菩萨几次去她家,都没有找到她。
2011年11月极乐法会期间,喇荣沟倾城而出,四众弟子在居士林的新经堂外,齐诵阿弥陀佛心咒。喇荣沟显得异常清亮和寂静。法会结束前两天,老菩萨用钥匙打开阿东的院门,来到她的窗前。
阿东的声音听上去非常悲哀:“老菩萨,我想走了。自从哥哥给我重修房子以后,我一直觉得很冷。我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过我姐姐了,我去看我的哥哥和姐姐,和他们说话,但他们却听不见,也没有人回答我。人死的时候也就是这样了,人生一世,真的很可怜,没有一点意义。我不想再留在这个世间了……”
“阿东啊”,老菩萨说:“你如果能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你就走吧。如果你没有把握,你还是出关,还是回去一次吧。”
两天后,极乐法会结束了,老菩萨又提着不锈钢保暖饭盒,蹒跚着打开了阿东院子的门,来到她敞开的黑黑的小窗前。太阳一如既往地照射到她的窗棂上。
“阿东,阿东,阿东,阿东!”老菩萨叫着,屋里没有传来任何声响。十五年来,自从阿东开始闭关,老菩萨每次去送饭,阿东都会立刻答应她。
“阿东啊,”老菩萨说:“我来啦,给你送饭来了,你在吗?你听见了吗?”她把不锈钢保温盒放在地上,攀着油漆斑驳的窗框,伸进头,竭力想望见阿东的身影。
老菩萨发出悲声:“阿东啊,是我啊,你还在吗?你还在那里吗?你听到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