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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通常是人们在绝望中出现的,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是可以让绝望的人们继续生活下去的一个动力,可是什么是真正的绝望呢?一种陷入深渊却只有无能为力的等待,一种四面楚歌却无人相伴的惨然,一种日复一日却万念惧灰的重复,一种失去目标却还要快速行进的迷茫?陈溪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种,她只是觉得绝望,拒绝任何人任何希望,她不想再回到那个外表光鲜的世界,一切美好的如同被夜晚被灯火照亮的城市,让人忘记了什么是黑暗,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那种可以听到风的声音的黑暗。她甚至有时候会怀念小时候生活的那个充满闲言碎语的磨具厂家属大院,白天她谨谨慎慎地跟在妈妈身后,到了晚上,天可以变黑,一切都被黑暗所隐藏,没有人们的探究好奇的眼神,没有人们窃窃私语的表情,只有黑黑的天,妈妈总是很早就关灯,她从一开始的害怕黑暗慢慢变得喜欢黑暗,她的伤心,她的困惑她都可以释放出来,她不用担心妈妈会看到会问起,她闭上眼睛,好像有无数的小动物在眼前给她跳舞,陪她玩耍,听她说话,那种微微的幻觉让她很快入睡,可是自从妈妈再婚之后,她的黑夜好像再也没有真正来临过,家里总是灯火辉煌到半夜,她慢慢地开始失眠,那些闭上眼睛之后幻觉再也没有出现过,那是陈溪心灵深入唯一的寂静和安慰,她尝试了很多个夜晚,闭上眼睛希望可以看到那些形态各异的小动物,可是都让她失望,失望在一个又失眠的夜里。可是,陈溪在看管所,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的那种黑暗,很早熄灯,没有什么窗户的房间涌现出的刹那间的黑暗和安静,让人的心沉入这片黑暗之中,是是非非都没有了声音,只有心跳,还有那些久违的小动物出现在她眼前,可是她却仍然难以入睡,她开始和它们讲话,好像那些小动物都是真实存在的,她好像可以真的抱着它们,和它们玩耍。
她看到艾苇的时候,经历又一个漫长的不眠夜,黑眼圈挂在脸上,有点黑有点青,大大的眼睛浮肿着,当她激动地责问艾苇的时候,一双眼睛显得更大,当听到艾苇问她,为什么要她见她,她的眼睛一下子暗淡下来,隐藏在浮肿的眼泡下,眼角微微地垂着。
“我要你回来,是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陈溪说话的时候,没有了刚才的那份激动。
“如果我能做到,我一定全力以赴。”艾苇把身子往前不由自主地探了探,她很认真。
“其实,也没有什么。。。”陈溪有些支支吾吾,然后她清了清嗓子说:“我不想出去,我想一直在这里,我希望你能说服周帆起诉我,我现在只是被临时扣留,因为我打了110,如果周帆起诉我,我被判了,周帆就可以拿到保险赔偿,否则他会赔的倾家荡产,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喜欢这里,不想再出去。”
“你疯了。”
“以前的我是疯了。”
“周帆不会起诉你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你帮忙。”陈溪的嘴角挂了一丝茫然的微笑。
“我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你会的。”
“我说过,我不会的。”艾苇没有听过这么荒谬的帮忙。
“你会的,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承受自己心爱的人和自己分开。”陈溪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一双眼睛上下浮肿地好像是一个桃子。
“我已经接受了,释然了。”
“你让我说完。”陈溪看了艾苇三秒钟,然后慢慢地说:“我,以前,是故意让你觉得周帆和我之间有些什么,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什么意思?什么是故意?”
“周帆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我也许,只是也许,,,”陈溪顿了顿:“喜欢了周帆。然后,我只想给自己一个机会看看周帆会不会喜欢我,所以才有了这么多的事情发生。”
“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艾苇是有些糊涂陈溪的言辞。
“好吧,我直话直说好了。周帆从来没有和我在一起过,如果你还记得那一年的元旦,你和周帆要和好,我给了周帆错误的地址,我知道你在火锅店,我换了你手机的电池,我割破自己的手指,周帆不得已要陪我一个晚上在医院,还有,我知道周帆出差去青岛,我就去了青岛,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我用了酒店的电话,打电话给你,你很买账,你接受了你听到我说的一切,你和周帆理论却被当作无理取闹,最终导致了你和周帆离婚。至于你怎么去了加拿大,怎么和那个人在一起,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是运气好,你一直运气比我好,你可以遇到喜欢的人,我却,,,咳咳。。。”陈溪干咳了两下,看着艾苇,想看艾苇什么反应。
艾苇没有说话,好像思绪又被带回了2003年的元旦,自己站在淮海路的时代广场上,没落地在人群中等待周帆的样子,想起那一次次和周帆的吵架,想起自己和周帆去结婚去离婚,想起自己曾经打掉的周帆的孩子,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种通通的感觉好像又浮现在心头,可是一切都是基于一个错误的假设,一个自以为是的扭曲,她和周帆,原本不应该经历这些风风雨雨,不应该分开,他们不应该分开,那些青春的誓言和眼泪,原来是可以坚持的,如果多一点点坚持,多一点点耐心和信任,一切谎言都可以被拆穿,一切爱恋都可以恢复到最初的美丽,如果。。。可是世界上没有如果,一切都已经发生了,青春如同发黄的书页散发着回忆,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迹上运转,现在知道这些有什么意义?艾苇久久都说不出来话,太多的事情涌上心头,她的心乱作一团,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的故事会有这样一个版本,她和周帆,她想不下去。。
“你可以骂我。”陈溪说。
艾苇摇了摇头。
“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艾苇还是摇了摇头。她不知道想说什么,她有很多问题要问,如果周帆喜欢上陈溪,她可以接受,陈溪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没有男人会不动心,可是周帆没有爱上陈溪,只是她一厢情愿地把这个假想变成了事实。
“我知道你一直当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很感激的,我从小都没有什么朋友,只有你不介意我在你身边,有时候嘲笑你,或者数落你。”陈溪不知道想说什么,但是她所说的是认真的。
艾苇没有作声。
“周帆,他还是喜欢你的,你们买的房子,他装修了,却一直没有住,也没有卖。”陈溪说:“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房子,也许我也不会搞成这样。”陈溪没有理会艾苇的反应,继续说:“上个月,我签了一个客户,现在生意太难做,以前有我爸的关系,可是他前年中风了,一下子门可罗雀,这是报应。我想,这两年我和周帆撑着这个公司,确切地说是我要周帆撑着这个公司,这是我和他唯一的连接。我很努力地周旋于酒桌,陪笑脸,陪酒,生意却还是一直走下坡,风光在外面,可是数字却真的不怎么风光。。上个月为了这个项目,我用尽我可以用的一切办法,拿了下来,回到上海,周帆却和他妈给他介绍的女人在相亲。”陈溪叹了一口气。
艾苇看着她,突然觉得她很可怜。
“我见到周帆,问他相亲的事情,他很冷漠,只是说如果他妈喜欢,他也无所谓了。我问他,那个女人怎么样,他说挺好的,文静。我一听就很生气,他的潜台词就是我很野,做项目怎么还能文静的起来。我问他,要结婚吗?他竟然说,如果那个女人喜欢他,愿意和他结婚他就结。我继续问,那结婚了,他们就可以住到你们买的房子里了。周帆说,他不会让那个女人知道这个房子的,他不会和她住进来。我听周帆这样说,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对周帆说,如果你还对艾苇念念不忘,你为什么要和别人结婚?周帆说这不关我的事情,我那一刻也许真的是有点失控了,我对周帆说,你不让她知道,我会让她知道你有房子,不和她住的。周帆很生气就摔门走了,我感觉到从来未有过的绝望,我一直幻想着和周帆之间能够发生些什么,原来日久生情都是假话,我和周帆之间什么都没有,他宁愿选择一个相亲的陌生人,也不会选择我的,而我却在为了支撑他的生意,出卖自己,出卖灵魂,希望能够获得周帆的人可和赞扬,谁知道却换来一场空,他摔门就走了,我觉得所有的努力都是在和自己玩笑,没有人真正的在乎,没有人,没有人。。。那一刻我只想毁灭,我一直都想毁灭,只是还有一个希望在生活中摇曳,也许有一天,也许有一天,,,可是当我发现根本就没这一天的时候,我的世界就在他摔门走的瞬间倒塌了。我失控了,我把办公室的电脑摔在地上,所有的文件都散落在地方,我还是不解气,我只想把这个我一手建立起来的希望毁灭掉,我去了仓库,那是我们积压的资产,我点燃了一摞纸,又一摞纸, 那种跳跃的火苗让我很兴奋,从来没有过的兴奋,也许我觉得那就是我的归宿,看着火一点点蔓延到货架,噼哩啪啦的声音,那时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像是天堂的音乐,我想如果我那一刻我能死去,我真的是幸福的,因为我烧了我的希望,那种无畏的,虚假的,自己给自己的希望。可是,周帆却不知道什么原因,返回来了,我看着他冲进来,把我拖出去,自己却被倒下的货架砸倒,我不想他死,我真的不想。。然后,后来的事情,我想你都知道了。”陈溪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看着艾苇,却没有一点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