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小方子本来留守在佛山,日夜等待来自四川的消息。可是等来的信息越来越少,只知道双方冲突得很激烈,一直在打斗,师傅是生是死都不清楚。正心焦之时,师兄弟们从全国各地赶来汇集增援,他既开心又感动!可是光靠人多还不够呀,还得有武器,才能真正帮得到师傅!门里本来有的西式武器,全都已经跟着师傅进川了,匆忙之间,他们又从哪里凑钱买枪弹呢?小方子此时灵光一闪,想起几年前从上海撤退时,师傅曾在船上跟他讲过:有一百来箱的枪枝弹药,藏在上海郊外的一个山洞里,不到最后时刻不许动用!小方子此时也顾不了许多,连夜开船去上海,找来附近的师兄弟,天一亮就找到那山洞,搬箱开检。万幸那些武器都还在,没有受潮还能用!他们大喜过望,当即带齐人马,武器,粮食,马不停蹄入川!一路上不断有人加入:雄门,同盟会,保路同志会。。。士气高涨,这才有了他们在峨眉山脚下的大会师!
师徒相见,又是在如此危险的战场上,钟凌心内欣慰,赞道:“你们都是好样的,没有枉费为师之前的一番心血!虽然都不想打仗,能免则免,可如果非得要打,就要努力打赢!”众弟子皆欢呼响应。
从京城绕远道前来的三弟子齐敏问道:“师傅,咱们下一站往哪儿去?”
钟凌想起程庄主生前曾多次说过:“龙秀才吴秀才他们准备在峨眉山往南的山区那一带起事,那边是他们的家乡,地头熟,又偏远,没有太多清兵把守。而咱们无论是前进还是迂回,最终的目的就是要帮他们大事成功!”他思忖良久,心想虽然山路难走,还是亲自去见见那些个秀才吧,这也算是程庄主的遗愿。
于是答道:“往南,去荣县!”
他们在丘陵山谷间辗转奔波,一路却没有遇到多少阻碍,看来清兵的主力确实都集中到了成都一带,没有余力顾及到边远地区。荣县原来是一座千年古城,盛于唐朝,有一尊依山势而建的释迦牟尼大佛像,坐势如山高。虽然没有乐山大佛那样的盛名,可千百年间,此大佛与青山同在,从唐代起就一直慈眉微笑,端坐如山,任岁月如流,斗转星移,藏身在此丘陵盆谷的深处,万丈红尘的人间。
钟凌第一眼看到那座大佛,不禁心里一突。他不拜神,不信教,不设香案。可能是年青时受阿韶的影响------她总相信山水有知,天地有灵,善恶有报,也总是把她的感知与他分享,如此他也习惯了,对周遭的事物多一分敏感,添一份敬意。他没想到在此远山僻地,居然能看到如此宏大的,物造与人造浑然一体的景观。勒马遥敬,对古人心胸开阔,容纳天地万物的从容,更是佩服。再一想:从阿韶南方家乡的仙女塔,自己的故乡京城大钟寺,现在到此西川的大佛之乡,难道又是天意么?难道又会在此地,发生与他命运相关的大事?
确实,他们又碰到了一个好时机!
原来程庄主不停念叨的秀才们,正是同盟会四川籍的几位精英人物,因为他们有过出洋去日本留学的经历,回乡后就变成了尚武之人口里的所谓“秀才”。吴,王,龙等人的活动本来相当分散,有的去了参加黄花岗起义刚回乡养伤,有的去加入成都围攻战,有的在附近印制保路宣传文章。到了9月下旬,机缘巧合,他们全都回到家乡。于是整合文武力量,就地起义,把本来就不堪一击的县政府推翻,把属于保皇派的土豪劣绅们全都赶出城。9月25日,荣县宣布独立,成为辛亥年间第一个脱离清朝统治的独立县府。
消息传出,天下哗然!数天之后,四川东部的城口县,大足县宣布独立;川西北的彝族,藏族,羌族的群众加入同清军作战的队伍;成都附近的义军被打散了又重聚,集合了近二十万的散勇。起义的烽火,此时从东南,西北,到中心,燃遍了四川全境。
清政府这时才真正慌了,紧急调令,从湖南、广东、陕西、甘肃、贵州、云南等省派兵入川增援;派钦差大臣端方从最精锐的湖北新军里抽出数千精兵,旋即从武昌赶往首府成都灭火;又发旨命令在川的清兵,全力反扑已然独立的县府。
钟凌他们刚好就在荣县,有武器在手,武功在身,多年来又精于打防守游击战,于是大显神威,把荣县保护得滴水不漏。雄门西部的地盘原来不止在峨眉山区,更盘踞在川西一带的长江与各支流的码头,现在这些地盘和人马统统归钟凌管,真有点重回上海滩的错觉。他指挥队伍,在山水之间奔波作战,疲惫不堪。每每在溶溶月色里遥望那荣县的大佛,才能让自己放松几分。现在他多少有些明白了:为何在遥遥山野间会建有如此宏大的佛像?因为西行不易,蜀道难行;因为古往今来,凡人伟人,都需要理想与信仰的照拂,梦想与现实的和解。
朝廷的援军发是发了,然而只有湖北新军才有真正的战斗力(另外一支实力军是袁世凯麾下的北洋军),其他的队伍都是旧式编制,不堪作战。可偏偏湖北新军共一万六千名官兵,已有五千多人是革命党,本来就打算在武昌伺机起义。现在大批人马被迫开拔成都前线,打乱了整个计划。队伍里有革命党人心急,差点在半路就把端方杀了,再图起事,最终还是摁住了没有动作,等到了四川再说。
而武昌城里的防守,此时空了一半。留守在武昌的湖广总督端澄,心里害怕,又或者有预感?于是一早就打响了小九九:先让端方带走了大部分可疑的新军革命党人,再与武汉三镇的外国使节们达成协议:一旦武昌作乱,外国联军务必出动军舰大炮镇压!各国使节不明就里,也就同意了。
十月九日,端澄根据俄租界秘警提供的名单,逮捕了几十名新军革命党,又当场杀了三位,以作杀鸡儆猴之效。可此举却激发了军中更炽烈的怒火!十月十日晚,留守武昌的新军革命党人,在准备行动时发生了擦抢走火的事故,消息走漏!他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起义的日子提前到了现在!参加起义的新军官兵既勇猛,又机灵,乱中取胜,智勇双全,用很少的火力就拿下了武昌城的军火库,占领了城府,随后宣布武昌独立。端澄赶紧求外国军队介入灭乱,可偏偏法国大使罗氏是阿文多年前在欧洲结识的老友,此时他站起来,大声反对联军介入:“先生们,请相信我!这正是孙先生他们发动的政治改良行动,并不是一般的暴乱!我们何不先观察一段时间再作打算?”众使节于是争辩不休,无法达成一致意见,军舰大炮因此安然未动。
而一夜之间,武昌胜利的消息在全国范围引发了令人膛目的骨牌效应!汉阳、汉口在两天内紧接着独立,湖北军政府成立,端澄连夜逃往上海,本来也想逃跑的当地最高军官黎元洪,被堵在家中,在半情愿半被迫的情形下被推举为都督,武汉三镇改旗易帜,更改国号为中华民国。
那远道入川去救火的端方,却是带着队伍磨磨蹭蹭地走到了11月,才到了四川资州。武昌起义胜利的消息传来,新军里的革命党也随即起义,端方被斩首。11月21日,蜀军政府在重庆成立,川东南五十七个州县紧跟其后,响应独立。
国内形势如此风起云涌之时,阿文却远在美国科罗拉州丹佛的一家中餐馆里吃午餐。有华人拿着国内电报冲进店里,激动得大喊:“孙先生!咱们这次终于打赢啦!武汉三镇全都独立啦!”
店里的人们,无论是华人还洋人,此刻一起欢呼!阿文在十月一号时才接到中方来电,说武昌新军计划起义,希望他能拨款资助。没想到回电还没有发出呢,起义已然发生,已然成功!他惊坐在凳子上,想到自己奋斗了三十年,前后起义共失败了十次,牺牲了许多的同志,在今天,终于还是做成了!百感交集的泪水,在此刻情不自禁地涌出。
第二天一早,他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容老,一封给自己的大哥。信里所述,喜悦有之,感触良多,前路虽漫漫,却呈现着前所未有的光明。他诚恳地邀请容老在尘埃初定时归国,重回他梦萦难忘的故园。他感谢大哥从自己青年时就一如既往的支持,因此家财散尽而终不悔。他想让他最亲近的人知道:多少年前就开始的承诺,探索,努力,牺牲,付出,终归没有付之东流。
容老接到来信,先是哈哈大笑,之后老泪纵横。等到了!终于等到了呀,属于他命运里的哈雷卫星!现在,他终于可以死而无憾了!
眉叔在夏威夷接到来信,泪下如雨。从前的茂宜岛王,现在惨淡经营的农场小业主,擦去眼角的泪水,如往常一样,回到农场里继续忙碌。
阿文没有立刻东行回国,却是西行往欧洲,寻求更多的国际支持,他要求英,法,美等国能够赦免清政府的大笔欠债,减少武力介入,给变化中的华夏大地一个机会。他马不停蹄的会谈取得了实际的效果,西方列强开始重新审视对华政策,起码是放慢或暂停了瓜分中国的步伐。
1911年的最后两个月,中国的形势继续往同盟会倡议的民主合众国方向走。湖南、广东等十五个省宣布独立 。 12月22日,乱了大半年的成都终于被革命党人占领,四川全境脱离清政府统治,轰轰烈烈的保路运动,也终于告一段落。
那一年的圣诞日,阿文欧行之后抵达上海,受到热烈欢迎。1912年1月1日,中华民国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孙文正式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
1912年2月12日,在南方全面独立,北方袁军大兵压境,众国列强虎视眈眈的重重压力之下,清朝的最后一位皇帝发布退位诏书。
那一天的傍晚,阿韶走到麦哥的坟前,把好些天收集的报纸都烧了。
“你慢慢看吧,好消息很多呢。你和你的朋友们,轮流慢慢看呀。。。”
有云彩从天边幻起,仿佛是来自某处的知会与欣慰。
泪水情不自禁地涌出,她轻轻地,轻轻地哼起了粤曲:
松涛风舞
荷花带露
雨化柔情滴作泪
双鬓染霜独望星
晴日有花笑颦开
长夜无眠待燕返
秋水长天无尽时
天涯何处是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