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国联军入侵北京之后,整个中华大地,从上到下,乱成一团。
为了让那些侵略者从京津撤兵,慈禧太后不管不顾,像切瓜一样,把主战的一百多位王公大臣一口气全砍了头,又派重兵把早就溃散的义和团全部剿灭干净。这还没完,李鸿章挺着老身,硬着头皮,代表清政府签署了臭名昭著的《辛丑条约》:割地,陪款,同意外国人在中国本土的种种特权。。。弱国无外交,只有无尽的耻辱和无奈。
而民间,更是乱了套。先是东南各地的官员不合作,自顾地盘,对清廷的指令不理不顾,或者拖延胡乱了事,此谓“东南互保”。再就是民意沸腾,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不断地有民众用各种方式反对洋人势力的入侵。乱!谁都知道大清帝国已到穷途;乱!只求自保,谁还知道还有没有明天!
然而在此团团迷乱里,却还有人,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盘散沙还存在的凝聚能量;看到这个四分五裂的国度,还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他就是阿文!
庚子事变,辛丑条约,更是坚定了他一直以来对清廷的失望,对自救的热望。他看到的不只是列强坚枪利炮的威胁,却是本国全方位的补缺。他看到了民间的力量,平民的诉求;看到了几千年来,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韧力和生命力!
而他的任务,就是唤醒那份民族的力量,整合起来。为此,他愿意踏遍穷途,付出所有!
麦哥是他忠诚的追随者,无怨无悔地跟着他出生入死,总是在外的时间长,在家的时间寥寥可数。
夏威夷此时刚刚成为美利坚合众国的領土,皇后被软禁,大批白人入境,土地政策大改。眉叔的生意因此大受影响,土地租金连番上升,吃掉他多年的积蓄。可是他一言不发,还是如前一般,把所有拿得出来的钱财都用去支持阿文的事业。
阿韶一个人带着海仔,在夏威夷住了下来。海仔在当地的华人学校读书,适应得很好。她平日无事,就和眉叔的家人一起,帮忙看管果园菜园。
可是在她心里,想过海去看看儿子女儿的念头,却如野草一般,一日比一日地疯长!
忍不住,她给久没联系的洛兰写信,告诉她自己在夏威夷,可以前往美国大陆,有没有办法安排让她和两个孩子见面?她的大儿子钟晖,此时已经19岁,女儿爱丽丝,也年已十七,正值芳龄。她想两个孩子呀!一想起就心痛。他们有没有顺利长大?有没有,把她这个苦命的亲生母亲全忘记了。。。
没想到洛兰很快就回信了,她和阿韶一样兴奋!“天啊美丽的Silk!谢谢你还记得我,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盼你的回信呀!我们有十来年没有联系了吧?自从你给我寄来那些药粉,我的咳嗽好多了呀,又生了两个孩子,都是男孩,顽皮得让我天天头痛。。。对了亲爱的,请别担心你的两个孩子,他们好着呢!晖儿已经长大,去了耶鲁念书。爱丽丝越长越美丽,她今年应该高中毕业了。。。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十年前央求我先生带我去找他们呀!戴维斯我那大儿子你还记得么?他一直都还记得你呢,那时刚到西部朋友少,就磨着我要去找你家的孩子玩。于是那一年我们就坐火车去了。韦伯在你走后第二年又娶了妻(那女人上了年纪,长得一般,性格挺好,是个虔诚的教徒),一家子搬到城里去了,说是对孩子们的读书有帮助。韦伯应该很爱你,因为之后他们没有再要孩子。。。我们两家人见了面,孩子们一下子就成为好朋友啦,玩得都不愿意走。我们之后又去了两次,每次都看到你那两个出色又礼貌的好孩子,你放心吧。。。”
阿韶读信到此,已是泪流满面。她擦了擦泪,接着读下去:“我们也特别想见你!我先生在波尔斯的伐木场生意很大,有很多加州的客户,我们去加州很容易,只是你的两个孩子怎样去呢?或者你辛苦一点,直接到我们波尔斯的家?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筹划。。。或者在明年的暑假,又或者在冬天的圣诞假日。。。我先联系他们看看。你千万要等我消息哦!想到我们又能见面,我简直太兴奋啦!再聊!请为爱你的人们多多保重!-----爱你的洛兰。”
洛兰的信,连带着西部的阳光与热情,让阿韶的心情一下子开朗起来。对镜梳妆,看到37岁的自己,跟十来年前狼狈逃亡时相比,倒也没见老多少,唯添了几条鱼尾纹,好像还多了些成熟的韵味,想必晖儿还不至于认不出自己?
这样左想右想,在简单回过洛兰的信后,就日日期盼着对方的安排。
那天下午,阿韶正打算去接海仔放学,却见到眉叔一脸凝重地朝她走来。她不禁心里一突,眉叔平日里忙得神龙不见尾,很少出现的。她赶紧迎上去:“眉叔好!没出事吧?是阿文还是麦哥?”
眉叔摇了摇头:“是你二叔,他上个月走了!刚刚收到的信,你堂哥敬章写来的。他怕这个地方大找不到你,就给我写了信,嘱我把二叔的遗物交给你,说这是二叔临终时吩咐的。”说着就把一个封了口的牛皮纸袋递给阿韶。
阿韶一下坐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回想起二叔对自己的关心和照顾,从小到大的偏心和袒护,更是悲从中来。眉叔叹了口气,说道:“我已经安排人去接海仔,先回我家,今晚他就在我那里吃饭睡觉吧。你一个人好好静静,有什么我帮得到的,一定要跟我说。”又道:“你二叔呢,表面看起来很霸气狡猾,其实他心水清,为人做事很是公允,加上你爸的善名,乡里也都很给面子。敬章信里说了,丧事办得很风光,二叔也算是高寿善终啦。你别太难过了。。。他帮过阿文一家,我亦敬他是个信义之人。"
阿韶点头:“谢谢眉叔的安排,我知道了, 没事的。。。你快去忙吧!”眉叔知她难过,自己却又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摇摇头,走了。
阿韶关上门,掩面哭过一阵,又木然了许久,这才记得把那牛皮信封打开。
“阿韶,你走之时,我给你看过老家大门的字画,写着“天缘有份再来游”, 我多想你能再来游,能再见你一面!我其实很想跟你坦白:其实我和你阿爸一样,心里一直有着你那早逝的母亲。。。你阿妈是公认的村花,靓绝长洲,老实说,靓过你,虽然你也确实很像她。所以我和你爸一样,对你千般纵容,万般爱护,只望你能一生幸福。可是阿韶,我老啦,不一定能等到你回来,思前想后,怕对不住你,所以一定要在大去之前告诉你真相,如何定夺,你自己拿主意。希望你不要埋怨老二叔,更不要埋怨你老爸,要怨就怨天吧!
“在你失踪之后,记不得是哪一年了,有个高大的后生找上门来,说他名叫钟凌,是你在美国的夫婿,和你走散了,故回国来等你。虽然大家都将信将疑,你爸对他还不错,让他留下来了。可是你那几个堂哥却完全不信,而且对你失踪却没法救回来之事,一直耿耿于怀,故每次见到他就泄愤,大打出手。他虽从不还手,可是也觉得没趣,没多久就自己走了。几年后你回来了,还带回老公麦哥,我们就更觉得之前那后生是个意外,故从不在你面前提起。我虽不太待见麦哥,可是你们孩子也有了,也就随你,之前的事也都淡忘了。
”没想到在你和海仔远赴夏威夷之后不久,我就收到一封信,本是写给你父亲的,因为你家被官家封门,那送信的认得我,就把那信辗转送到我手上。信,正是那个钟凌写来的,说他已在京城落脚,如果有你的消息,务必要告诉他,信里还留下京城地址。我思前想后,觉得此事牵连太大,不敢作主,而你又远在异国他乡,也不知道几时能返。于是就给他回信,只说你父已逝,你尚在海外,如有消息再告诉他。其他事情,一概没说。
“可能是大限快到,这些日子我常常回想往事,觉得人生一场,终有一别,只求不要留下太多的遗憾,欠下还不了的债。思前想后,我怕你如果一直被蒙在鼓里,迟早会骂老二叔糊涂。而且细细掂量,如果此事不真,那钟凌也不至于那么多年都割舍不下。正如我自己,虽则敬你母亲为嫂,她也一直不睬我,自己却一直忍不住对她的思慕和各种表示。。。阿韶你莫怪我,二叔也有过轻狂少年时。。。
“所以我把他的信,连同我这封信,都放在一起封好。万一我等不到你回家,就让敬章寄给你吧,好让你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有这么一回事。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二叔在九泉之下都会支持你!还有此事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完全由你个人定夺,也算是二叔给你最后的礼物吧。阿韶好侄女,二叔好舍不得你!就在九泉之下祝福你,还有你全家吧!----- 二叔子夜绝笔。”
阿韶捧着两封信,又哭又笑了一夜。
银月照窗明,远处歌又起,哦,正是那一首,忧伤又美丽的夏威夷骊歌。
再见了,再见吧!
那树荫下的英姿
那个深情的抱拥
回首往事甜蜜如初
你是属于我的
而你对我的爱
从未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