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宗当晚回家,看到女儿“出去玩几日就回家”的信,慌得连夜跑到耀祖家,把两个侄子喝出来,大声责骂:“你们骗阿韶去了哪里了?!”
正在吃晚饭的敬文和敬章也吓着了!“什么?阿韶不见了?不知道啊,我们哪里敢再带她到处去玩?大伯你不是早就说过不准了吗?好几个礼拜都没有见到她了,大伯先别急,她几时走的?发誓她真的没有跟我们讲过!”
耀宗稳定了一下情绪,和闻声从二房处赶来的耀祖一起,四个男人开始认真分析阿韶可能去了哪里。阿韶可爱,聪明,又长得好看,他们都是当宝一样的从小呵护着,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天下又不太平,小姑娘还未独自出过远门,大家越想越不放心。于是一致决定,天一亮就兵分四路,把所有可能的地方,包括澳门香港,能找的地方都寻一遍,把贪玩的她领回家!
那一年,敬文二十岁,敬章十八,阿韶十五。他们从小在一起玩耍,一起读书,一起欺负下人,一起横行乡里。长洲是个小城,他们家又是城中首富,一般人可不敢招惹他们。耀祖在黑白两道都曾打过交道,知道有坏人一直想谋王家的秘方和家财。想到这一层,老一辈忧心仲仲,年轻的一辈则怒火万丈。丢你拐子佬!兄弟俩在心里暗骂:如果真的敢动阿韶,一定要捉了来拆骨!
而此时,一海之隔,阿韶的钱被贼人抢走。因为她男装打扮,看上去又瘦又小的连当苦力都嫌不够强壮,于是又被劫匪黑布缠眼,绑了手脚,咚的一声被抛到黑夜的海里。
水,冰冷的海水,层层包围着她,渗入她的口鼻,心肺。。。阿韶觉得自己被没入到无边无尽的黑暗深水里,周身冷得发抖,眼睛张不开,手脚被捆绑。“水深火热”的字眼突然跳进脑海,却如电光火石般,让迷糊挣扎着的她突然清醒过来:“啊?难道我被人投到水里了?我这就是快要淹死了么?不行啊!我要回去见阿爸!我若淹死了,阿爸会受不了啊!”她猛然清醒,虽然看不见,手脚都绑在一起,却仗着以前常常在江里潜水玩的本事,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往上蹬,一次不 成,感到水温却是暖了些。正要再发力,忽想起:鱼儿无手,靠的是摆尾!于是双脚不停地摆动上升,同时双手在后面狠力压水,正感到力气都用尽了,却终于蹬出水面,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幸好她被海潮冲出不远,而且在此手脚并用的过程中,海水冲松了绳索,她得以摆脱身上的捆绑,把眼布掀开,看了看四周,用了最后一点力气,往闪烁着灯火的岸边奋力游去。
第二天,天刚擦亮,钟凌早早从船舱出来,走到海滩整理渔具,准备趁着天气晴好,一早就出海捕鱼。要是再不去远海打捞些大鱼海虾回来卖的话,很快就要揭不开锅啦!
咦?这是什么东西?好像是个死人?海边不时会有溺水的人被海水冲上岸,他见怪不怪。正想走开,却发现那人动了动,居然是个活的?他奇怪了,赶紧走过去,把那人翻转过来,一张清丽苍白的面容映入眼帘,啊?居然还是个少女?
人命关天!钟凌不敢耽搁,赶紧把她抱进船舱。不敢把她身上的湿衣除去,只好找了块毛巾胡乱擦了几下,盖上厚被子,又打了热水,把她脸上的泥沙一一抹去,又用干布,把她湿答答的头发擦干。都弄完了,怔怔地看着那俏脸,发呆了好一阵子,才想起她醒来后可能会饿,于是走到船头,用仅剩的一点大米,点起炉火,熬起白粥。
阿韶就在米香缭绕的温暖船舱里,张开双眼。她看到一间非常小,非常简陋的房间,只有一榻,一桌,一凳,一灯。她想坐起来,却感到整间房都在摇晃,“啊”地喊一声,又跌回床上。阿凌听到声响,拿着热粥走进船舱:“你醒啦!”
太阳这时刚好从海平线升起,暖暖的光线从船舱的一端照向另一端,刚好就把钟凌的整个面容框在光影里,明亮而且清晰。阿韶从未见过这么英俊的少年,而且长得特别的高大。她只觉得心跳加快,暗想:长得真好看!肯定不是本地人。。。因为她之前见过的年轻男子,包括堂兄们在内,都长得浓眉大眼,身材却并不高大。。。而眼前的男子,俊眉朗目,长身玉立,在这小小的船舱里,竟然有不协调之感。。。她胡乱地想着,脸都红了,却忘了回话。
钟凌同样窘迫,还好想起了手上的米粥,赶紧递上去说:“你一定很饿了,快吃点。。。对不起,没有别的菜。。。”
阿韶听出了他的口音,果然是北方人。“谢谢你救了我。”她也转了口音,那是她从私塾老师那里自学而来的,还是第一次用!
钟凌忍不住惊喜,他来了澳门好些年了,已经学会讲本地话,但是在此际,能听到如此好听的官话,让他很是激动。差一点他就想跟她说自己的身世了,却生生地忍住,反而问起她的身世:“我在海滩发现你的。你是不小心落水,还是被人害的?”
”谢谢你救了我,”阿韶感激地说: “我只是去澳门玩了一天,就被贼人抢劫,还被抛到水里灭口!” 回忆起那可怕的一幕,禁不住泪珠滚落,一边哭着说:“大哥哥,你救人救到底,把我送回长洲家里好不好!”
钟凌不知道长洲在哪里,他这几年都在澳门打渔,偶尔经过香港海域,珠江口岸,却都只顾撒网打鱼,从没有想过要上岸入境。
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办法:“我带你去渡口吧,那里人多,肯定有人知道长洲在哪里。”阿韶猛点头,梨花带泪,却努力给他一个笑容。钟凌定定地看着她,觉得心口好象被鱼钩钩了一下,又猛又痛,身子却是离开不得。他突然记起师傅在世时,有一次在船上赞赏他的捕鱼本领,下一句却转口说:“小子啊,你以为就你能捉大鱼啊?小心啰,日后会有美人给你撒网,到时你就成了她的捕获,想溜也溜不走啦!”说完,师傅哈哈大笑。
想到此,他也低头笑了,心里却在暗想:“要是真能被她钩住了,其实也挺好的。。。”
于是两个年轻人,抛开了烦恼,有了憧憬,顿时觉得连天地都美丽起来。钟凌不想她这么快就离开,于是问:“天色还早,渡口还没开呢。你要不要先跟我去捕鱼?我做最新鲜的鱼汤给你喝好不好?”本来想说鱼粥的,想到没米了,便改口说鱼汤,那个他作起来很拿手。
阿韶拍手道:“好啊好啊,我还没见过在海里捉鱼呢,而且我最喜欢喝鱼汤了!”一碗白粥下肚,她其实还是饿。
钟凌点了点头,让她在船头坐好,说大海可能会颠簸,会不舒服。他拿出一瓶药水,细心地涂在她的太阳穴两侧,指间只觉她肌肤嫩滑,一下又开始心猿意马,差点连药瓶都拿不住了。阿韶笑笑,把药瓶接过:“我自己来吧。”
他笑了笑,转身掌了驮,迎着朝阳扬帆出海,转眼过了浅湾,水色深蓝,海鸟飞翔,天空海阔。阿韶虽然常常坐船出门,却都是在江河湖泊,或者浅海区,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那样深广的海天一色,彩霞满天。她看得呆了,竟然都忘了小舟的颠簸,到回过神来,钟凌已然网到了几条海鱼,几只螃蟹。他看着够吃一顿了,无心再撒网,就慢慢地把船开回到浅水区域,开始做鱼汤。
阿韶换上钟凌阔阔的干衣,坐在船的另一头,看着水光天色,轻轻地唱起了小曲:
明月照海滨
万里流银
玉宇无尘
花香暗飘近
相舞相伴
似云追月
几多欢笑入歌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