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闰洋

(2022-06-17 15:59:01) 下一个

闰洋

 

小时候,很多寒暑假都在外公家度过。外公家在江南一小镇上。小镇只有一条街,傍小浜而建,青石铺就,长不足百米,一场尿可以从南望头撒到北望头,宽不过一丈,最窄处,俺初中时跳起来双手就能同时触碰到街两边的屋檐。镇上一共一二十家人家,一半住在街上,一半住街背面。不像北方农村还有逢集一说,小镇无论寒暑天天都有早市,文革时期也没中断过。清晨三四点钟就有人了,到五六点钟达到高潮,摩肩擦踵,单位面积的人流密度不亚于南京路。我的娘舅公公,风雨无阻,天天必到,先在饭店里就着阳春面喝二两黄酒,然后茶馆里泡一壶茶,有时手上没钱,不敢找我外婆,就去找我外公借,说是借,大多是过两天带些自家自留地种的蔬菜来。像他那样的食客,还有不少,所以茶馆每天都是高朋满座。而到了七八点钟,卖菜的农民就已基本散尽,只剩下供销社(大集体)的农副产品收购部,农业生产资料部,百货商店以及小集体性质的饭店,副食品店,及私营的裁缝店等门还开着,接待着寥寥的顾客。

 

文革前的事记不太清楚了,就记得文革开始后,每天收市,就会有一男一女两人,分别从南北两望头开始扫街。女的叫刘秀琪,当时五十左右,据说是一个国军军官的小老婆,老公逃台湾去了,她就成了四类分子。文革伊始被批斗了一阵后,交由群众监督劳动。以前小说故事里一般描绘的女特务,都是妖艳,水蛇腰。俺不懂啥叫水蛇腰,直到看见刘秀琪之后相信她就是。她年轻时候肯定是个美女,孤身一人,没有子女,脾气看着很好,街坊邻居都是老熟人,扫到哪家门前,就跟谁打个招呼,聊几句家常。男的那位60出头,叫罗家宝,工商地主。他有个独生女儿,在上海,其大外孙,就叫闰洋。跟我一样,闰洋放假没事就到外公家,因为上海离得近,所以去的次数比我还多。闰洋还有个弟弟叫闰海。

 

闰洋与我一般大,所以常在一起玩。还有个同年玩伴叫闰土,土生土长,是镇上开老虎灶茶馆的胡家阿婆的亲生长子,他上面还有好几个他父母领养的,或是同母异父的的姐姐和哥哥。他大姐跟我母亲差不了几岁,所以说起来他还长我一辈,只不过不是本家。

 

我外公对我们看得比较紧,生怕有什么意外不好跟女儿女婿交代,这恐怕跟我幼时曾高烧不退,经外公急送到上海儿童医院抢救才捡回性命有关。所以其实润洋跟闰土在一起玩的时候更多,跟我基本上只在外公店里,在外公的关注下下下棋,看看报,聊聊天。

 

闰洋和闰土都属于智商很高的聪明孩子,但坦率地说我对闰洋更羡慕一些。这不仅因为认识他时我还是个小县城的半土孩子,即使后来到了城市甚至省城,还是觉得比不了上海。特别是在服装潮流上,总是领先。记得不管是小白鞋,海魂衫,运动平脚短裤,西装短裤,拉链夹克,还是后来的喇叭裤,紧身裤,牛仔裤,总是闰洋闰海兄弟俩先穿,我总是次次落后。唯一赢的是我有旧黄军装和新绿军装他们没有。当然,不仅是穿着,闰洋的见识水平,谈吐风度,还有反应能力,也使我常有自愧弗如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我在其他同年孩子身上是很少有的。按现在的说法,闰洋是个阳光男孩,总是一副笑脸,而且见多识广,还有些少年老成。只是偶尔有时我们在一起,他外公扫地扫到身边,他会表现出稍许不自然,甚至是厌恶的表情,但也是稍纵即逝。而他弟弟闰海则是个标准的顽皮男孩,长相资质聪慧程度都跟闰洋不像是一母所生。闰洋不仅功课了得,课余还参加了少年宫的科技活动,在中学时期就代表上海中学生出访日本。这些我就更望尘莫及了,在省城,只有小红花,没有少年宫。

 

 

极少见到闰洋的母亲,他父亲更是只见过一次,也许他们是为了避嫌吧。闰洋母亲在里弄工厂工作,父亲在街道当干部。别不拿街道干部不当干部,上海的街道干部可是县团级的!印象中他父亲身高体胖,身穿蓝呢中山装,颇有大干部的派头。由于是造反派出身,而且跟陈阿大有些关系,所以四人帮倒台后,很是受了一番审查,所幸未陷囹圄。

 

高中毕业之后,就再没见过闰洋。高考恢复后,经过初考和高考,我有惊无险地进了城里最好的学校。本来以为闰洋怎么也会中在复旦同济交大里的一所,谁知听说只上了一所大专。当时不少上海考生怕本科毕业统一分配到外地而不愿报本科,只报专科以确保留沪,闰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呢,还是受父亲的连累政审上吃了亏,或是考场发挥失常?不得而知。闰土则是流年不利,高考体检没能过关,只能在家休息治疗,后来上了本地区的一所中专。

 

再过了几年,听说闰洋家出事了。弟弟闰海因轧友不慎,也成了阿飞,竟至犯罪。适逢严打,被处极刑。其实闰海犯的事,即使没有严打估计也是难逃一死。没想到儿时活泼好动的闰海竟是这样的归宿,不能不叹命运之无常。

 

那以后就再没闰洋的消息了。闰土中专毕业后进了农业信用社系统,即后来的农行,干得不错,十几年前就有几十万的年收入,现在应该已经退休,享受晚年生活了。

十几年前,小镇因建高铁而拆迁了,后来曾经去看过,残墙断壁,疑似古迹。高铁列车飞般驰过,似乎与小镇毫无瓜葛。儿时的记忆,也只在梦里才能追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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