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上空的叹息
这几天鲜鲜心有千千结。她的蓝颜知己 Gerry 宣布要结婚了,她说不上难过,但难免失落。“如果他结婚了,那么我对这个城市也就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她想。好朋友在多伦多一直劝她搬过去,她则罗列着千百种理由拒绝着。可现在,她忽然觉得再也没有什么理由能够阻止她搬走了。
Gerry 打电话给她,她幽幽地说:祝贺你啊,然后眼泪就流下来了。 Gerry 马上说:如果你说不要我结婚,我就马上和她分手。可她又摆出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你是自由的,谁能限制你结不结婚呢。于是他就第一万次地泄气了:你是我心中的珍宝,可我永远是你心中的垃圾。
Gerry 是希腊人,来自预言家伊索的故乡,因而说出的话也都是一套一套的。他说:你是芳草,我是园丁,可你是长在我邻居花园里的芳草,我眼看着你要枯萎凋谢,就是不能进去浇水灌溉;鲜鲜就说:我会在这等我家的园丁来浇水的,虽然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来。
Gerry 说:你是鲜花,我是小鸟。小鸟清脆的歌声只献给美丽的鲜花!鲜鲜就说:你是小鸟可以自由地飞翔,唱完了歌就飞走了;可鲜花却是长在土地里的,它不能飞走,只有一天天枯死在地里。
Gerry 终于不耐烦了,干脆忘了诗情画意,改成大白话:既然你也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够在一起?
鲜鲜懒得回答他。他们永远各执一词,都亘守着自己认定的真理。来自两个文明古国的文明人,身上印刻着太深的古训与道德观念,谁也不肯投降,谁也不肯向对方屈服。
一、
他们是教会的教友,也住得不远。有宗教信仰的人都比较善良,慈悲,愿意多做善事以洗赎自身的罪孽。鲜鲜带着 5 岁大的女儿,每天起早贪黑照顾孩子不说,还尽量余出多点时间来教几个孩子画画,以赚取基本的生活费用。一般移民所经历的艰辛与拮据她都有,除此之外,敏感的她还比别人多了一份苦,她的心思太细密太敏锐,思索的越多,情绪也越丰富。每次做祈祷的时候, Gerry 都会见到她浓密的黑睫毛里又渗满了晶莹的泪水。他最见不得那些伤心的泪珠,尤其那是出自一双如此优雅温婉的东方女人的美丽眼睛。按理说,这样的女人是应该被宠被疼的,谁能忍心如此刻薄地叫一个东方女神伤心呢。
每次教会活动后,他们一起走回家,他总想试探她为什么会如此伤心。鲜鲜不是不想答,而是想这个希腊人怎么可能理解我们中国人的心思。所以每次面对着他的关切,她就给他一个微笑,算是答案。鲜鲜不是那种可以脱口而出的人,她对自己的每一句话都会谨慎地考虑好了才肯说出来,不想给人家误会。她也不太容易跟别人走得太近,不论男人女人,关系太近了会令她感到紧张,无所适从,还不如远远地望着,给自己给他人一定的空间,这样才舒服。
所以就算认识了很久,两人之间也只限于从教会回来后的同行,以及同行时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而大多时候其实都是 Gerry 在说,她从来都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
他很奇怪,既然她说她结婚了,可为什么从来不见她的丈夫呢?鲜鲜说:“他在中国工作啊。”
“那你为什么不留在中国陪他呢?” Gerry 很不解。
“我要在这里坐移民监啊。”
“那他为什么不在这里陪你一起坐?”
“他在那边有他的事业,不想来。”
“那你就回去陪他啊?”
“我要拿身份啊。”
这个绕口令显然把他绕糊涂了,他憋了半天,气氛地说:“没有任何理由充分到可以令夫妇分开,这是不人道的你知道吗?”
“知道又怎样?” 鲜鲜故意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是多么可怕,” Gerry 难过地看着她,“要是我和女朋友分开一周我都要疯的。”
鲜鲜也觉得他不可理喻,心想:你们老外哪懂我们东方人内敛的感情,我们是经得起考验的,“两情若是久常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Gerry 的观点是:既然你和先生分开了,我就不认为你是已婚女子,所以任何人都有权利去追求你,当然,你也有权利去接受!
鲜鲜心里就笑,这都哪跟哪啊,他脑子里都是些什么怪思想怪理论呢。
不过她并不讨厌他。除了关于婚姻的话题答不成一致,她还是蛮爱听他的说话的。学习艺术史的他,总会滔滔不绝地给她讲解各种艺术门派,名人名作,历史故事,也不管她能听懂和吸收几成。这一阵子他正在学现代舞,那天他边走边在马路上即兴给她跳起了正在排演的舞蹈。他结实的手臂,修长的大腿,如刀刻一般棱角分明的天真无邪的脸庞,就仿如那些熟悉的希腊雕塑复活再生,带出来一种久远的古典的气息。
他挺想帮帮她,仅仅出于一个男人的本能。一个弱女子孤身带个孩子生活在异邦,无依无靠,那单薄瘦弱的身躯风里来雪里去的,任谁看了都会产生想要去保护的欲望。
何况鲜鲜又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呢。其实也不能只以“美丽”来形容她,他觉得这样对她是不公平的。他总觉得这是一个太独特的女人,是他过往生活里从没遇见过的一种:她是那样的单纯,就像清晨的露珠一样纯洁透亮;但同时她的心思又仿佛很深,深得见不到底。他欣赏她的礼貌,诚实,自尊,自强,也欣赏她对家庭的责任感和对丈夫的无限忠诚。他想,就算这些优点是东方人固有的美德,那么她一定也有点什么是多于别人的地方。
鲜鲜不知道自己在他眼里是很特别的,所以她总愿意把他诚心诚意的帮忙请求当作客套,一概拒绝。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在加拿大,她是一无所有的无产阶级,受多了他人的接济都没法去偿还,那样的话,只能把她一直以来保持着的骄傲慢慢地挫败。但如果他开着车带上她的女儿出去看看节日,看看风景她倒是愿意的,能让女儿开心一些的事情她就不去坚持不去较真了。女儿坐着车跟人家出去了几次后就上瘾了,见到叔叔就 Gerry , Gerry 地叫个不停,叫得他非常受用,更加心甘情愿地为大小女神服务了。
她想报答一下人家,可自己没钱也没力气,只有请他来家里喝喝茶吃顿便饭。其实,这于他却是再好不过的回报了。
Gerry 喜欢坐在那里看她教孩子们画画,温柔细语中充满了爱与关切。他享受听她讲中国话的声音,那是从他魂牵梦萦的遥远文明古国传出来的话语。他也喜欢吃她做的淡淡的江南小菜,他总感觉那里面有一点神秘的东方元素,使得简单的菜肴能够变幻成想象不出的味道和样式。看着她不疾不徐,优雅淡定地给他冲泡着功夫茶,他都不敢置信自己到底是身在何方了:自己仿佛成为了一个尊贵的皇帝,被心爱的女人敬奉着,爱戴着。
他不停地问自己:这个世界还有如此传统的女人么?想起跟历任女朋友拍拖时,何曾有一位给他煮过饭,端过茶啊!大家从来都是在街上买来快餐随便解决一顿算数,而他也从来都认为两个人的生活就只有这样,只能是这样的。所以当他告诉她,他真的是非常感谢,非常欣赏她的劳动,欣赏她的饭菜时,每一句话都是出自他的肺腑真心的。他端着一碗中国饭,激动得都快要流出眼泪来了。
鲜鲜不可能完全理解他的心思。女人生来就是要负担起做饭料理家务的职责,这是千年古训,是真理,还用怀疑吗?她只把他的感谢当作老外花言巧语的一部分,听听就行了,不能当真。
不过她倒是很感动于 Gerry 的爱心。每次他来了,也不在乎她不冷不热的态度,总是全心全意地跟女儿疯成一片。他们一起在地上摸爬滚打,嬉笑热闹,令这个冷清的家因了他一下子有了生气。每次临走女儿都像失去了亲人一样地伤心大哭,她看了总是揪心的不忍。
对于女儿她总感到内疚。内向的她没有什么朋友,所以连累着女儿也跟着她一起享受孤独。她也希望家里能多来几个客人,那种时候女儿就会快乐得比过年还开心呢。在这异国他乡,她指不上别人能给她生活上物质上的帮助,但如果有个好朋友可以来往一下,共度一下寂寞的光阴,那就十分令她满足了。人类不是独居动物,他们是需要与同类互动沟通的。
二、
一天,鲜鲜从外面回来,远远地看见自己住的那栋楼前停了几辆消防车,全副武装的消防员们正在大楼里出出进进的。发生了什么事呢?她这样想着,推开了大门。大楼管理员一见到她,马上扑上来:哎呀呀,你怎么搞的,家里都着火了,真是太危险了。鲜鲜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了,感觉全身都要瘫软了:“糟了,我炖的汤!”她三步两步赶回自家一看,几个消防员正在那忙活着,厨房的一面墙已经完全给熏黑了,虽然门窗全都敞开着,可那呛人的浓烟仍旧充斥着屋子里的各个角落。消防员们已经灭了火,正在帮她清理厨房,简单地打扫了泼洒一地的汤汁,和给水龙头冲得东倒西歪的锅碗瓢盆。他们安慰了她几句,就走了。留下鲜鲜紧紧搂着女儿,呆在那里,傻了过去。
女儿给吓个够呛,拽着妈妈不停地问:“妈妈,怎么了,怎么了?”鲜鲜不知道该怎么办,门窗大敞四开的,屋子里算是呆不下去了,可外面又那么寒冷,此时还能去哪里呢?她想起了 Gerry ,心里小小地斗争了一会,还是鼓起勇气拨了他的电话:“我家里出了点事情,你,可以过来一下吗?”
放下电话才五分钟,住在三条街以外的 Gerry 就匆匆赶到了。见了他,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很委屈,两行眼泪刷地流下来了。 Gerry 倒是经验老道:你先带着 Roselyn 在大堂坐一会,等我把地面彻底清扫干净,你们就跟我回家,去我那吃晚饭,趁这段时间好把家里的烟味释放干净。
此时的鲜鲜乖乖的,不再拿出一贯的矜持和骄傲,他说什么就听什么。来到加拿大 8 个多月来,这算是最大的事故了,她已经被吓得丢了魂儿一样,六神无主,不知所措了。而 Gerry 却把一切处理得那样利索老练,让她有一种非常踏实可以依赖的感觉。无助的时候是多么脆弱啊。
鲜鲜还是第一次来他家做客。她很惊讶在这个希腊人的家里,怎么会有那样多的中国饰物,那样强烈的东方元素:墙上挂着一幅中国书法,教美术的鲜鲜能够看得出这书写水平只属一般,猜想可能是哪个中国朋友自己写了送给他的;茶几上还有中国茶叶,及一套茶具;书架上更是摆设着什么秦始皇兵马俑啊,江南刺绣的画框啊,青花瓷的花瓶啊。而最特别的是,鲜鲜居然看到墙上悬挂着一只竹笛。
“你怎么会有这个?” 鲜鲜指着笛子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了,是笛子啊,我还会演奏呢。”
说罢,他取下笛子,娴熟地吹了几下先调调音,而后就吹起了曲子。是邓丽君的《甜蜜蜜》!天呐,他也知道这首曲子?!
鲜鲜眼睁睁地看着一座希腊雕像在吹奏着中国笛子,觉得又好玩又好笑。但他那一本正经的神态又让她心生几分感动:此时此刻,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能够置身在温暖的屋子里,听到家乡的曲子,多么熨帖,多么温馨啊。
吹罢,他巴巴地望着她:怎么样?好吗?鲜鲜望着他热切的眼睛,真诚地说:好,真好,这是我来到加拿大后听到的最好的演奏。
Gerry 一听,孩子似地一拍手:太棒了!受了鼓励的他赶紧忙着去给她们母女准备晚饭了。鲜鲜也过来帮忙,两个人讨论着该做什么饭,怎么做。其实就是简单的意粉,连蔬菜都没有。但鲜鲜喜欢这种氛围:这久违了的家庭气氛多么温馨,多么亲切啊,有家的感觉可真好啊!
那次之后,鲜鲜对 Gerry 的戒心就少了一层,对他的“歪理”也不再毫无理由地排斥了。就算是不同意,至少也会给他一个机会去表达。
她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啊,难道不明白他的坚持,他的执着吗?其实这么久以来,无论她怎样以不冷不热的态度对待他,他的心中总是充满了希冀,相信总有一天能够感动这个东方女神。他从不纠缠,但隔上几天必定会送去温暖的问候。有时候,就是想拿起电话,随便讲点什么,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就好;或者,干脆什么也不讲,当她拿起听筒时,他这边就已经吹起了清脆的笛子,是她喜欢的甜蜜蜜的曲子。电话那边的她,往往手持话筒,望着窗外沥沥的凄雨,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就嵌在了浓密的黑黑的睫毛上了。
生活中有了 Gerry ,让自我封闭的鲜鲜体验了很多一生中从没体验过的,从来不了解的东西。 Gerry 诗一样的赞美很让她受用,但她又因此而怀疑他的花心:你可以把这些话讲给我听,但同样也可以讲给别的人听啊。按照她的经验,只有默默地付出才是真心的体现,而满嘴花里胡哨的甜言蜜语是那些不正经的人才说得出来的。
在国内,哪有什么男人会那样直白地赞美自己呢,那样做的结果只能让人认为他是肤浅和不正派的。即便老公,也从不肯赞美过自己,最多是在他人面前替自己谦虚一下:嗨,她哪有那么好啊!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妻子,鲜鲜从没感觉过自己是一个多么重要,多么美丽,多么有女人味的人,没有人这样肯定过她,她也从来没把自己当回事。对于自己做得好的地方,老公最多是立牌坊似地做个总结:嗯,这事做得挺好。对于自己的不好,他则一生气就叫嚷,或走开了。
可你看这老外,他们的嘴简直像是抹了蜜糖一样,说起话来感觉是在背诵台词,怎么夸张怎么来,他们自己却也不害羞。在 Gerry 面前,自己仿佛就真成了女神,成了天使。他说:
“有我在你是最幸福的,有你在我是最强大的”;
“我的爱是足够我们两个人的,即便你只付出零,我们两个加在一起的爱也足够了”;或者:“假如你能给我一点点的爱,我就要死去了。感谢上帝,你还让我活着”;
还有:“我只有去爱你,不能选择,因为这是上帝给的;如果我可以选择的话,我会
选择不爱你。”
“我真的有那么好,那么重要吗 ? ” 鲜鲜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都糊涂了。
“还是他在骗我呢?”
对她的怀疑,他很愤怒,感觉被羞辱了一样:“我就算是个骗子,也不会用这么久来骗你还不得逞啊。我如果没有真心在里面,早就去骗别人了,怎么会在你这里浪费时间呢?”
三、
秋去冬来。来到加拿大后的第一个冬天来临了。在南方长大的鲜鲜从没经历过这样严寒的天气,一场大雪后她就病倒了,然后又把感冒传染给了女儿。本来不是很健壮的她被这感冒一袭,更是虚弱无力了。从前在国内,家里都是有婆婆保姆围绕左右,现在她一个病体还要照顾着孩子,真的快支撑不下去了。人在病中多么无助啊,如果这时候身边能有个人安慰一下又会多好呢,何况家里已经没什么菜了,总不能让女儿饿肚子吧。鲜鲜自然地想到了 Gerry 。尽管他们联系不算紧密,但至少一周还是会问候一下对方,关心一下彼此的生活状况 ---- 当然了,从来都是 Gerry 打过来的,鲜鲜可绝对不会主动找他的。她的理论是,我能控制自己的行为,所以不会主动找他;但如果他来打扰我,就算有什么事情发生,那也不是我主动为之,所以不是我的责任,我也就不会太谴责自己了。
可是眼下,当她这样孤独无助的时候,为什么却没了他的消息呢,好像有 10 来天了吧,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他不打过来,难道要我打过去吗?鲜鲜不禁有点愠怒:我在这里病成这样,难道你不心疼吗?你的那些花言巧语都是废话吗?她抓起电话,想质问他一番,可那一点勇气马上就消失殆尽了。唉,她责怪着自己的懦弱,想起干脆写封邮件给他吧。
鲜鲜不想称呼他,也不想写开头语客套话,直接就列了个清单:
请帮我买:番茄4个,鸡蛋一打,芹菜2棵,猪肉2磅,牛奶一罐,苹果汁一罐,橙子2磅。另外,请帮我买一只6岁儿童用泰力诺。
也不署名,就气呼呼地发出去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生气,有什么理由来生气,反正她就是满腔的怨怒想发泄出来。
果然,第二天一早, Gerry 就急急打来电话“出了什么事吗? Roselyn 病了吗?我中午就赶过来,等着我啊!”
看着他拎着大包小裹地冲进来,她的怒气顿时全消了,心中一股热呼呼的暖流直往上涌,涌到喉咙,喉咙一阵酸楚;涌到眼睛,眼睛不禁潮湿了。看到身边有个人在那忙活,不管他在忙着什么,她就感到踏实,感觉亲人在左右的温暖。
他走过来,低头慰问 Roselyn :你好些吗?我给你带来了苹果汁哦。又转过头去看她:为什么你的脸色这么苍白,你也病了吗?她说不出话,只顾着点头。他走近她,把手放在她的额头,眉头一皱,“你的头很热啊,你怎么病成这个样子呢?”他心疼地抓住她的双肩,问她。
“我病成什么样子也不关别人事了,”她幽幽地说。
“你不要折磨我了好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来照顾你呢?”
“反正你很忙,我不想打扰你。”
“对不起,我最近在排练一个舞蹈,要在下个月的文化节上表演,所以忽略了你,对不起!”
他抓起她的小手,心疼地举到自己的脸上,紧紧依偎着。
“我是有责任来照顾你的,这是上帝的意旨,我没有选择。”
他忙去了。
“如果没结婚,也许我会爱上他。”望着他的身影,鲜鲜这样想。“可是,哪有什么如果呢?老公在国内等着自己,我怎么能让他失望难过呢?”
不过,她内心同时也闪过一丝邪念:我倒是希望他在国内能有个要好的女朋友呢,一个人的日子实在是折磨人啊。而且,如果他有了女朋友,那么我不就可以坦然地接受别人了吗?想到这,她就恼怒自己:为什么最近总有这种邪恶的念头在脑子里徘徊,看来我的祷告还不足够,我的虔诚还不足够,我要尽快把这心魔除掉,不然自己都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了。
四、
跟老公分开太久了,有时候好像都有点想不起他的样子了。她心里知道那是自己的亲人,是亲到骨髓里的一个人,可是那些关于他的记忆为什么开始模糊,开始褪色了呢?当两个人在两年里大多数时候不在一起,时空相隔,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彼此不知道对方每一天是怎么过的,每一刻是怎么想的,慢慢地,他们就会变得很陌生吗?
上一次他来探亲是多久以前了?鲜鲜想了很久,哦,好像是 10 个月以前的事情了。分开太久了,反而她好像不太情愿再见到他了。绝不是因为她不再爱他,他还是她崇敬的老公,他还是 Roselyn 的好爸爸,可是,她太不喜欢大家久别重逢之后的那番尴尬那番无措了。理应亲密无间的夫妻却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变得生疏起来,那感觉怪怪的,像是回到了恋爱初期的生涩时代,大家都矜持都羞却,仿佛谁都不敢谁也不肯先去触碰一下对方,可明明他们曾经是骨肉相连的两夫妇啊。如果他的探亲能够待上一个月还好,毕竟还有前两周的相互磨合熟悉阶段,到了第三个星期大家开始熟络一些了,独处也时没那么尴尬局促了;而等到好不容易快要找回夫妻间原有的那种亲密感觉了,那已是第四个星期,他又要走了。这种一星期一星期的递进式磨合弄得她感觉一点也不好,反正身边有孩子陪伴,至于他,还不如不见了。
而且他一来,本来清白的事情也说不清楚了。鲜鲜心里知道自己跟 Gerry 没什么的,所以上次老公来了也没有事先跟他打声招呼,因为大家都坦坦荡荡的,如果跟他说了什么,反而好像他们真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似的,她不愿意给他这样的假象。可那天, Gerry 路过鲜鲜家时,一时兴起就来敲门了。刚巧那天鲜鲜不在家,老公开的门。两个男人看到对方都很惊讶, Gerry 自言自语:这不是鲜鲜家吗?说着探头向里面张望。老公觉得这人怎么这样不见外,有点不爽:这是鲜鲜家,我是他先生,你找她有事吗? Gerry 一愣,一时回答不出来,哦,没事,没事,那我走了。
他这一紧张,倒令老公疑窦丛生。鲜鲜回来后他就问:今天一个个子高高的小伙子来找你,是谁啊?鲜鲜心下一惊,他来过了吗?她也就这么一个异性朋友,她当然知道是谁:“哦,是吗?可能是一个朋友吧。”她尽量保持着镇定,若无其事似的。
“他怎么随便就闯上来了?加拿大人不是兴预约的吗?”
“哦,不知道呢。”
“他是谁啊?怎么没听你说过啊,能不请自来的应该不是一般的朋友吧?”老公的醋意已经很明显了。
“就是普通朋友,教会的教友而已。”说完,她忙着带女儿进里屋去了,避开了这场尴尬。
事后大家都不再重提这个话题,但老公的心里从此仿佛蒙上了一层纱,尽管是透明的,但还是有隔阂的感觉。
好在老公呆了两个星期就匆匆赶回去处理他公司的事情了。一直紧绷着的鲜鲜总算松了口气。
这次事件后,鲜鲜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和老公的关系:“我们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呢?是夫妻吗?是亲人吗?如果是夫妻,那么我们没有实质的夫妻生活;如果是亲人,那么这也只是在婚姻中。不像跟父母兄妹的关系那样,不管承认不承认,我们永远都是亲人;可他呢,有朝一日一旦两个人分了手,缘分尽了,到时候大家可就真的成了陌路,什么关系都没有了,那样的话多么可怕啊。老公是个负责任的好丈夫,好爸爸,自己如果有一点非分之想,之行为,他要是知道了,那是会要他的命的。我决不能把自己的一时快乐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那样的话我会被自己折磨死的。宁可我在这里再忍一忍,什么苦都是有尽头的。”想到这,鲜鲜重又给自己树立了信心。
而另一边厢的 Gerry 却对她充满了怜惜和疑惑:这个东方女人,是从一个什么样的蛮荒里走来的呢?她们那里坚守信仰的是什么样的道德观念呢?他们的人生是为了谁呢?他们知道要善待上帝赋予他们的宝贵生命吗?为什么这样年轻却要这样作践自己呢?她的脑袋里已经扎根了太深的古怪想法,那些思想多么顽固,就似一个肌瘤根植于那儿,日积月累地侵蚀着她;而她呢,却把那瘤子当作朋友一样同谋着,保护着,以至外界的任何信息都不能够轻易地渗透进去。在 Gerry 眼里,鲜鲜对婚姻的忠诚守护已经不再是什么美德,而是一种可怜的愚行:把经年的“守身如玉”,没有性爱当作伟大的壮举;把胜利克服身体的欲望当作荣耀,实在是愚蠢,实在是可怜啊。
Gerry 就明明白白地告诉鲜鲜:“如果一个男人能够常年与妻子分开,那么他的妻子于他就不是十分重要。对他来说,有没有妻子都一样可以生活。”
“但如果我是你的丈夫,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生活,我会担心你,我会需要你。我为你的丈夫而感到羞耻,因为他根本不关心你!”
“是的,你是一个太纯洁太干净的女人。可是你知道吗?其实你有多么无知,多么愚昧。你知道上帝创造了我们,给我们一次生命多么不容易嘛?你不单只没有在珍惜你的生命,把它过得更美好更绚烂,反而还要糟践自己,享受自虐的快感,这不是伟大,这是变态。生命是短暂的,世界上没有天长地久的东西,如果你再不‘曾经拥有’,那你这一生就什么痕迹都留不下了。”
四、
在加拿大生活的第三个春天里,有一天,女儿被朋友接走了,要去她家住上几天,陪她儿子一起过春假。一向热闹的家突然冷清了下来,鲜鲜还一时还无措了。想着这个周末可以一个人过,整整两天的时间都归自己自由地支配,这久违的自由的降临颇使她受宠若惊,兴奋的她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却不晓得该从哪里入手。鲜鲜激动得心痒痒的,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发泄一下心里满满的快乐,可抓起电话来想想,又犹豫着放下了。其实她也没有什么朋友可以倾诉的,唯一一个比较知心的女伴还回国生孩子去了。剩下的就只有他了。想到他,鲜鲜又是一大轮的思想斗争:自己不是一向都做得很好吗,一直以坚定的意志和顽强的信念告诫着自己不要去惹人家,不要去主动接触人家。三年来,自己从来都是用理智去战胜了一次又一次的“错误思想,肮脏念头”,此刻也千万不要动摇啊,不能因着自己一时的贪念就使得两年来的努力坚持前功尽弃,毁于一旦了。
“以往他打电话过来是他的事,我没法阻止,可如果我打给他,那就是我的责任,我的罪过了。对,绝不能主动给他打电话。”她绕着电话转着,劝诫着自己。忽然,她心头豁然开朗:“对呀,我的朋友不是托他找个语言交换的朋友吗?找到没有呢?朋友都催问了几次了。” 鲜鲜马上释然了,感觉这下算给自己找到了充足的理由,就马上理直气壮,底气十足了。拨通了他的电话, Gerry 听到她的声音很兴奋:“咳,你怎么知道我正要找你?”
“你找我吗?”她更加高兴了:看,就算我不打给他,他也会打给我的呀。
“是啊, Roselyn 不是要我给她做一个小凳子吗,我刚巧做好了,你可以叫她来听电话吗,让我把好消息告诉她。”
“哦,她今天去蒙蒙家了,要在那里玩两天。”
他的声音马上振奋起来:“那我就给你送过来吧。”
她马上本能地反应:“不,不要,还是改天好了。”
“你那里不方便吗 ? 为什么我不可以过来?”
“没有不方便,就是 …… 唉,算了,改天再来吧。”
鲜鲜没等他回答就把电话砰地挂断了。她闭上眼睛,心里有股酸酸的味道冲涌上来,一阵绝望。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了。她懒得开灯,懒得做家务,一个人趴在书桌前,动都懒得动了。刚刚还在为获得的自由而激动万分,可此时,她却一下子瘫了下来,对什么都失了兴趣,心烦意乱,焦躁不安:唉,干脆明天一早把女儿接回来算了,一个人呆着好无聊啊!
过了一会,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传来。在这静谧的漆黑的傍晚时分,这细弱的声音还是把她吓了一大跳,不禁端坐在座位上,不敢动弹。敲门声又响起了,是斯文的,礼貌的,不像是有坏蛋的样子。鲜鲜于是起身,蹑手蹑脚地摸去门边透过猫眼往外张望,一霎时,她的心轰然急促地跳荡起来:怎么是他,他怎么会来了?只见 Gerry 手里正拎着小凳子,还有几个袋子,低着头耐心地站在门口。
大喜过望的兴奋使鲜鲜的呼吸变得局促起来,她正要去开门,可脑子里突然有个声音响起:不要开,你不能开门!于是,她又把伸出的手缩了回来。
Gerry 还在敲着门,伸着头在门缝的位置小声地叫着她的名字。鲜鲜把身子紧紧地靠在门上,心咚咚咚地跳着,泪水哗哗地往下流淌:对不起,我不能给你开门,否则我一直坚持的信念就要垮掉。为了这个信念,我已经坚持了三年了,我不能自己亲自毁它于一旦啊。
敲门声渐渐弱了下来,一阵嘻嘻簌簌忙活的声音过后,便是无边的寂静。鲜鲜知道他走了,也确定他是走远了,才轻轻地把门打开。只见地上放着他给她女儿做的小凳子,和一包从餐厅打包来的饭菜。她俯身拾起,转回身要进门,忽地 Gerry 从黑暗中闪现出来,一下子跟着她溜进了门。她吓坏了,正要责问他,他猛地把她顶在墙角,用厚实的嘴唇把她微张开的小嘴给堵上了。他的呼吸热呼呼地直扑在她的脸上,使她一阵眩晕,那两片性感的嘴唇把她的小嘴紧紧地包裹着,裹得她简直窒息,透不过气来。她的心咚咚咚跳着,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对于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说不上是享受还是折磨,此时的她只有一个机械的念头,那就是推开他!她紧闭着双唇,不让他的舌头伸进她的嘴里,一双纤细的小手用力顶着他的腹部,不要他的下体贴近她的。她革命烈士般英勇地反抗着,心里其实全然忘却了要反抗的目的,只知道要把他推开,把他推走。
厮磨搏斗了一会,还是攻不下她, Gerry 终于放弃了,败下阵来。鲜鲜真是又气又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低着头,涨红了脸,使劲把他往门口推,推到门外边。
那夜她就狂哭,哭得没了气力,没了眼泪。心中充满了愤慨,满腔的委屈与酸楚。可她不知道要恼怒谁,找不出一个可以撒气的对象才令她更加的甥怒。她不敢闭上眼睛,因为脑子里全是刚刚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在回荡。那对嘴唇,那对邪恶的,却又性感的双唇,是如此真实,如此直白地触碰在她的唇上了。这是多么久远的味道,她几乎忘记了这绵软的两片肉触碰在一起后会产生那样强烈的闪电与火花。她咬牙切齿地痛恨着那对唇,却又管不住自己无耻地沉迷流连于它们。
她气啊。气不出一个具体的人来,她就气这命运。“活该!没有人让你来受这份洋罪,如果你自己不想的话。”怪谁呢?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不归路,把好好的幸福生活就那么给扭曲变形了。这有名无实的婚姻,活生生折磨着她:说是结了婚有家庭吧,可是却常年没有夫妻生活;说是单身没有伴侣吧,却又明明是有夫之妇。背上这样一个名分,即便别人不在乎,自己也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去做有违道德有违良心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这么多年以来,自己不是一直都骄傲于坚守着的那份承诺和信念吗,以至于自己都会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呢,其实维持那些承诺和信念是多么艰难啊!当热闹喧嚣的白天过后,黑夜把整个世界隔离起来,孤身独处的时候,身体某处就要苏醒,就要起来反抗了。它是不懂得什么观念,也不管什么准则的,它只有最原始最真切的需求。当它反抗起来的时候,你那用强大堡垒筑就起来的信念就显得那么脆弱,那么没有说服力。无数的夜晚,当把女儿安顿睡下后,当她把自己放倒在床上,身体某处的那个它就起来折磨她了,像刀子一样一下一下割她的心,割她的肺,割她的肝,割她的肉。折磨得她蜷在那里,紧握着双拳,把一腔怨气撒在牙齿缝里,把牙齿咬得咯蹦蹦地响;把气撒在四肢上,用手指甲最尖利的部位去猛掐胳膊和大腿。撒完气了,她就无助地饮泣,直到迷糊着睡着了。
Gerry 的这个突然袭击给鲜鲜竭力抚平的生活带来了太大的冲击。除却偶尔无耻地留恋于那双唇的亲吻,她其实真的给他气恼了。这个瞬间的发生令她的心灵蒙羞,内疚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这可怎么对得起在国内的老公呢。老公是个感情专一的人,鲜鲜绝不怀疑他对自己的忠贞。大家早就说好的,要坚贞地等着对方的,眼下三年都过去了,还有一年半载,大家就能完好无缺干净无暇地再见了。可,我坚守已久的壁垒居然给他打垮了。想到这,鲜鲜就恨得他咬牙切齿地:如果不是他,我哪里需要承受这么多的煎熬啊!
鲜鲜一冲动,就抓起电话,冲着另一头的他发狂:“你毁了我,你弄脏了我,我恨死你了!”
五、
“唉,”鲜鲜冲着天空叹息着。事情过去了几个月,她已经不恨他了。大家后来都避免提起那桩尴尬的事, Gerry 也严格规范着自己的行为,不敢再妄为了。“就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啊”,她想。
可是这两天朋友们却告诉她, Gerry 就要结婚了。“当然,他是单身,是一个自由人,他当然有权利去恋爱去结婚。”可鲜鲜也突然感到,一直支撑着她乐观勇敢生活下去的那根精神支柱仿佛一下子轰然倒塌了。
Gerry 却赶紧说:“如果你说不要我结婚,我就马上和她分手。”
这话让鲜鲜安慰了许多,“可我也不能太自私啊。”
她就大方地把他约了出来。
“我想我是爱过你的”,她低着头说。
他一惊,继而一道欣喜闪过双眸。
“但是,”她绞尽脑汁地编措着合适的词汇:“我不能太自私。”
“我是有婚姻在身的人,我绝不可能同时接纳两段感情。那样的话,我就会不知所措,自责内疚就会一直纠缠着我,让我陷在里面不能抽离,然后我就不再会相信自己。接受你的爱,我感觉自己的人格都要降低了,我只会更讨厌自己,感觉自己很肮脏。”
听了这话, Gerry 半天都回不过劲来:“你简直是在侮辱我,”他忿忿地说:“纯洁的爱情是美好的,不是肮脏的,你这种怪理论难道就是你们古老文明的国家教的吗?你明明是在过着非人道的生活,常年也没有一个男人在身边,你不但不以为这是扭曲不正常,还振振有词地侮辱我美丽的爱情!”
鲜鲜摇摇头:“再美丽的爱情也似烟花一样,绚烂过后就熄灭了,然后两个人失去了激情,日子回归到平淡,然后就变成我现在这个样子了。与其知道它最后的结果是这样,我为什么还要去冒险,去背叛我的丈夫,跟你去燃放烟花呢?而且我的背叛不只要我自己背负后果责任,还要把我的先生,我的家人都牵连进去,这样要伤害多少人,结果多可怕啊。”
“按照你的理论,与其我们知道每天都要回到床上睡觉,那早晨还起来干什么?你不觉得你太悲观,太负面了吗?”
“我也曾经是一个敢作敢为的人,可那是还没有女儿,只需对自己负责的时候。现在我要顾及全家人的感受,我活在世界上不能太自私,不能只为自己的快乐着想,何况我的先生还对我那么忠贞。”
“你怎么知道他对你那样忠贞呢?”
他的挑衅令她怒上眉梢:“我们中国男人可不像你们西方人一样到处留情!”
“可是连你一个中国女人都能爱上别人,你先生他作为一个男人不是更有可能移情别恋吗?你又不在她的身边,没有亲眼看到他有没有背叛。”
鲜鲜太讨厌他的责问了,这些挑拨离间的话直接捅到了她内心的痛处,那是一块她一直避忌不肯面对的地方。她不禁心虚:是啊,我怎么就知道他在忠贞地等着我呢?他不是也相信着我对他的忠诚吗?可我在这里又做了什么呢?她底气越来越不足了,却还嘴硬着:“反正我就是相信他。”
Gerry 摇着头,无限怜悯又无限痴爱地望着她: “我永远搞不懂你们东方女人的心思,为什么你们明明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要那样说呢?这样口是心非你们就会感到很好受吗?”他的心都疼了,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悲痛。“我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因为我爱你。”
他小心翼翼地把鲜鲜搂住,她这次并没有反抗。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并没有弄脏你,因为我的吻是最干净,最纯洁的。你不要把男女间的身体接触看作是肮脏,可耻的事情。人的生命里不能缺少一种爱,这种爱不是你的孩子,你的朋友能够给你的,这种爱是你和你的爱人之间心灵的沟通,身体的爱抚。就像是音乐,你不能说没有它就活不下去,可是有了它,你会放松自己的灵魂,你会体味到人世间的快乐美好。我们的一生被各种规则条文约束着,规范着,只有遵守了才能获得社会的认可。然而,有些规则不是不可以打破的,比如爱。不打破规则,你就不可能发现那些未知的美好;不打破规则,你就不可能拥抱奇迹,体验真正的美丽的爱情!”
“你走吧,你去跟那女孩结婚吧,” 鲜鲜在心里对他说:“我怎么不知道你讲的道理,我怎么不知道那是多么美好的奇迹呢。可是我已经决定了,我还是要牺牲自己的下半生来成全一个完整的家庭,就算不为老公,也是为了女儿吧。”
想到此,她感到异常悲壮,仿佛就要走上了刑场。
六、
人的命运部分是天生注定的,像他的父母,家庭,城市,国家,都是早就安排好了,没的选择。但是有人偏不甘心,除了父母不能换,其他的都要经过后天的努力去更改,去矫正,包括国籍。
在加拿大,有这样一些中国女人,为了一本护照,她们就要被动地生活在别人的国家,别人的城市里,而且一呆就是几年。千多个日子里,光阴荏苒,斗转星移,任什么都变了味道,任什么也今非昔比了。对她们来说,几年的时间里,受一些苦难磨练不算什么,最令人扼腕的,是生命中有些珍贵的东西一经消失就再也找寻不回了。
现在,她们不属于中国,也不属于加拿大,她们是太平洋上空的某个空间里的一群。当她们面对着自己日益动摇的决心,和对爱人不确定的信念,不禁发出了深深的叹息。她们的叹息是那么沉重,把云儿都感动了,化成滴滴咸咸的泪水,滴落在浩瀚无尽的太平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