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枫而去
张楚唱着:
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 / 空气里都是情侣的味道 /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生命象鲜花一样绽开 / 我们不能让自己枯萎 / 没有选择我们都必须恋爱!
于是阿美就恋爱了。
于是她的 Roommate 阿刚孤独得沉痛难当。
阿刚最气的是阿美恋爱的速度也太快了,只消四天的功夫,从相看,相交,相处到相恋,短短的四天里,那个可恶的魁北瓜就把阿美活生生地从他的身边夺走了。
即便他并不是爱她的,即便当初一起搬进新居时大家也都讲好,不会干涉对方的私人生活。可是,这场恋爱也未免太神速了,根本没给人任何心理准备的时间,就突然爆发了。
最令阿刚难以接受的,是这场恋爱所发生的季节,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在这样的季节里,谁都是脆弱的,敏感的,任谁也不能承受一点点的失意与打击。
这是蒙特利尔最恼人的季节:冬天!
于是阿刚就可耻地孤独着!
阿美恋爱的第五天就同他的老外朋友度假去了,谁让人家有个小 Cottage 别墅,还是个白面书生,正是阿美喜欢的那种类型。
“看来她已经彻底地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该下课的时候也不回家,该她做的饭也不管了!”望着这个冷清的家,阿刚咬牙切齿地嘟囔着。他好后悔为什么没有阻止阿美去恋爱,其实当初只要他醒目一点点,也足以阻挡,至少延缓这场爱情的发生!
记得那天阿美一回到家来,就骄傲地宣布:我找到了一个让我遭遇激情的猎物,这次我一定要 Catch him ,哪个中国女孩不想找个魁北瓜啊!当时阿刚只是不经意地笑笑,也没怎么往心里去。他自以为太了解阿美了。
她是个婚姻的失败者。当初阿刚在网上寻找 Roommate 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跟他联系的阿美其时正在国内办理着离婚手续。长期的两地分居让老公忍无可忍,他又不肯跟她来到加拿大, 寂寞让他陷入另一段恋情,人家女方还没离婚,她老公就急急地把阿美电召回去,火速办理离婚手续。伤心着她的伤心,离婚后的阿美对婚姻,甚至爱情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去签离婚协议了!
没有了家的阿美不敢想象独自回到加拿大,回到那 20 平米的小屋里,一个人将怎么打发那些寂寥孤独的时光。尤其一想起那可怕的冬天,她都不禁直打寒噤。那儿的冬天是那样的绵长,又是那样的无情,下午三点多钟,天地间就已经漆黑一片了。不用说下雪的时候了,更是渺无人烟。在冬天里,她常是望着窗外,自言自语:这世界还有人类存在吗?
她下定了决心,不能,其实是不敢再一个人独处了。她要见到人类,她要每天从学校回家的时候心里头知道,在这个别人的城市里,还有一盏灯为她而点亮,还有一扇门为她而开放!她要活出人类高于动物的最基本的特质:与他人交流!
就这样她和阿刚在网上谈妥了合租的条件,在 7 月 1 日“蒙特利尔搬家日”那天,满怀憧憬地迁进了新居。
“好日子才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阿刚站在阳台上,望着窗外那棵孤零零的枯树,绝望地叹息着。
自从离乡背井去外地上大学以来,他还从没体验过被谁关心过的滋味,尤其那是来自于一个充满着母性光辉的关怀。他惊异于她的细致心思,可以把乏味的早餐增添了艺术的气息;他也佩服她的投入,为了做一道地道的江南小菜,她不惜上网翻查资料,或打电话回国向妈妈讨教。这个新的家庭有了她的忙碌而登时生动活泼起来。他总是笑呵呵地用眼睛追随着她出出进进的身影,也帮不上手,只会拿起相机认真虔诚地把经她巧手变换出来的精美菜式拍下来,存在电脑里,留待日后慢慢品味。
他们也一起请客,热情地招呼一大班孤男寡女。还一起买菜,烧饭,一起乘校车去上学。平分菜金,房租,暖气,用电,也合用同一张地铁票。他很庆幸,他们能够如此默契。
晚上,他们都来到厅里。他硬着头皮去啃那些生涩的学术用语,她则不太用功,老油条一样地玩耍着。一忽翻看着超市的宣传单张,跟他商量这周应该去哪里买菜会更便宜;一忽又坐到电脑前,啪啪啪敲击着键盘,上网聊天,与国内的儿子视频对话。儿子虽然判给了她,但暂时还是和前夫住在一起,所以偶尔她也会跟前夫聊上几句。有时聊着聊着他们还会在网上吵起来。那天她砰地把电脑关掉了,气呼呼地生闷气。
“又怎么了?”阿刚头也不抬,就能想象出她怒发冲冠的样子。
“他还敢告诉我他买了新房,还是一次性付的款!我们才离婚 3 个月,那么多钱肯定是从前他私藏起来的,那里面也应该有我的一份啊!”
“可是你又能怎样,这么多年你又不在他身边,他的财务状况你根本不了解,他不如实讲,你也没办法。谁让你一个人来加拿大了。”
“我就不能有自己事业学业上的追求吗?”
“所以陪了金钱和老公,也是你应该预计到的代价啊。”
这句话可把阿美刺痛了,缩在沙发里发狠:“我一定要出去找一个比他更优秀的男人,气气他!”
话虽这么说,刚从婚姻阴影里走出来的阿美还没彻底忘记掉那些伤痛,根本没心思去寻找什么新男友。而且,她也不得不承认,其实她也挺满意目前和阿刚一起 Share 房子做 Roommate 的这种生活的。他们现在已经配合得相当默契了,说白了,除了没有那种男女之事,他们的相处与一对情侣或夫妇没有任何区别。
阿刚是个斯文秀气的大男孩,小她八岁。在她面前,他更像一个小弟弟,或者大 Baby 。他温文尔雅,谦逊有礼,做事慢悠悠地,没有什么会让他激动或震怒。他具有最适合做室友的素质:宽容大度,礼让无私。而最重要的,他还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其实每当阿美在他面前抱怨婚姻痛斥前夫的时候,从没想过要去得到他的回应或什么建议,在这个寂寞的别人的城市里,每天能够有个人肯听自己说说话,对于她都已经是一件相当奢侈的事情了。何况他还是那样地乖巧俊俏呢。
她住里间,他睡客厅,彼此之间除了一道象征性的帘子,没有任何其他防范的措施。维系着这纯洁美好关系的其实就是彼此间的尊重与信任。
枫叶红了的时候,他的生日到了。那天他们起了个大早,精神抖擞地去爬皇家山。爱摄影的阿刚要阿美坐在厚厚的枫叶丛中,使劲给她拍着照。有时候,当他从镜头里看到她那如花的笑餍,心里会偶然间有一丝的悸动:是的,她的确不算是好看,甚至可以说是有点丑。可是为什么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却越来越习惯了她的笑容,看她越来越顺眼了呢?是不是因为她做的饭太好吃了?想到这,阿刚都要给自己心里的这番对话逗笑了。
枫叶丛中的阿美此时也正盯着阿刚:这个长着 Baby face 的阿刚,那么单纯,还是小孩子一个呢,明知道他听不懂,可我为什么还愿意跟他讲那些心理话呢,难道是因为他很温顺很帅气?然后她也给自己逗乐了。
采枫回来,阿美进厨房像变戏法似地弄出一桌香喷喷的饭菜出来。他俩举杯庆祝生日快乐,也庆祝两个人共同创造的美好生活。饭后,阿美回里屋取出早为他准备好的礼物:一条手织围巾。那是她每天晚上回到房间后偷偷编织的,一直藏着没给他看见,为的是给他一个惊喜。
她帮阿刚戴上,两人站在镜子前欣赏,深蓝色的围巾衬着阿刚白皙的皮肤,更显他的儒雅俊秀,煞是好看。异国他乡的第一个生日里,居然有人给惦记着,做了好吃的饭菜,还有漂亮的礼物,阿刚的心里暖乎乎的,感动得都快要哭了。不善言辞的他,说不出感激的话,就俯下 身来,给了阿美轻轻的一个吻,脸颊上的,礼节性的那种。
十月是蒙特利尔最美丽的季节,枫叶正浓,秋意正酣,这种日子里,人们除了成群结伴地去赏枫,再没有第二种活动了。每到周末,阿刚 阿美都要结伴,或邀三五朋友一起,来到大自然,看枫叶,拍照片。
一次, 阿刚的几个女性朋友来找他出去玩,大家都知道他摄影技术高明,纷纷打扮了一番,请他去给她们拍照。阿刚当然没忘记要带上 阿美,可是朋友说,她的车是两门的迷你跑车,最多只能容下四个人坐,她们已经有三个了,对不起实在坐不了那么多人。识大体的阿美也赶紧说,是啊是啊,你们去好好玩吧,我还有一堆作业要做呢。 阿刚望望阿美,她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于是他就乐呵呵地跟着女孩子们走了。
刚还喧闹的屋子一下子归于寂寞, 阿美在屋子里走了两圈,甚感无聊,就坐到书桌前面提起笔在纸上胡乱写着什么。她想写首小诗,可脑子又很乱,没个头绪。信手在纸上胡乱涂抹的,全都是那几个字:在意吗?不在意吗?为什么要在意呢?她的心仿佛很空虚,没着没落的。
当雪花开始飘舞的时候,冬天就来了。这次的寒冬却没能把两个害怕孤独的人吓倒,因为他们知道,忙碌了一天之后,总会有一个有人的,热乎乎的地方在等着他 / 她。那,就是他们共同的家。
如果不是前面提到的那个可恶的魁北瓜的介入,他们的好日子也许会一直这样延续下去。虽然这两天阿美时不时就提起见到了一个让她“遭遇激情的猎物”,阿刚却也从来没把她这话往心里去。他想她应该还处在离婚的痛苦之中,不太可能这么快就爱上了别的人;而且,他们本来就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她爱上了谁谁和他也没什么关系,那是她自己的私事嘛。可当一连三天阿美都没按时回家,该轮到她做饭的时候也不见其踪影,阿刚就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了。他不喜欢生活中有太多的变数,他习惯了规律,习惯了依赖。连续三天了,自己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往昔家里的热闹温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冷清与孤寂。这种滋味阿刚早已经受够了!从前曾经多少时候,他需要一个人承担着孤独和寂寞,他曾发誓再也不要重温那噬人的滋味。而认识阿美之后,他也曾一度天真地认为:从此孤独和寂寞与自己不会再有关联。
可是眼下,怎么又变成了自己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独享这寂寥的黑夜?
那天晚上,阿刚在客厅里坐立不安,手捧着书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墙上的钟表滴答着作响,每一滴每一答都重重地敲击着他的心房,敲得他心烦意乱。都快 10 点钟了,这个疯婆子还不回来!阿刚忿忿地想着。突然,一阵刹车声从楼下传来,接着听到男女的对话。阿刚腾地从沙发里跳起来,一个箭步蹿到窗前,伸出脖子向下眺望。只见阿美站在车前,张开双臂迎向从另一头绕过来的老外,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深情地拥吻起来。吻了又吻,吻了又吻,不舍得放松。楼上的阿刚把一切看在眼里,登时直觉得有股血流直冲上头,呼吸急促,快要窒息:“好啊,你天天惦记着要找魁北瓜,原来还真的给你找到了!” 他冲下面大喝一声: Hi, come up if you dare! 阿美抬起头,一看是他,赶紧把老外往车里推:快走,你快走!阿刚见阿美这么护着鬼子,更愤怒了,蹬蹬瞪跑下楼去追鬼子。此时鬼子早已钻进了车里,打着了火,准备逃跑。阿刚一个箭步蹿上前,发了疯地猛踹他的车头: Come out , coward ! Come out, damned !就似一头疯牛,阿刚彻底失去了理智。阿美从后面使劲抱住阿刚,大声喊着 Go, Go !鬼子一溜烟地跑了。
那夜他们闹到了几点谁也不清楚了。任阿美怎么解释,怎么为自己辩护,阿刚都听不进去,他一直冲她吼叫着,完全不见了往日的温柔与羞涩。最后,大家都疲惫不堪,阿美一个人回到里屋。阿刚在外面听到她嘤嘤地哭泣。
第二天早晨,阿美一觉醒来,感觉脑袋痛得都要炸开了。她来到客厅,见阿刚早出去了,桌子上留着他的纸条:我为昨晚的失礼道歉!
阿刚上完了两节课,来到图书馆。昨晚阿美把她和鬼子认识的经过都坦白交代了,包括一切细节。在这件事情上,阿美一直像做错了事的小孩,不停地道歉;而阿刚又似占了很大的理由,高高在上,不肯原谅。
阿美说,每天中午 12 点,她的鬼子都会在图书馆二楼最右边第一排靠窗的位置等着她。于是阿刚一下了课就直奔图书馆,来到二楼,找到最右边第一排,果然,那个可恶的魁北瓜正坐在靠窗的位子埋头攻读呢。阿刚走上去,在他对面坐下,鬼子抬起头一见是他,吃了一惊。阿刚给他一个礼貌性的笑,算是打了招呼。
这个鬼子白净面皮,一脸书生气,可气的是居然还挺帅。阿刚瞪着他,开了口:
“我想知道你对阿美是认真的吗?”
鬼子想了想,耸耸肩,“目前为止算是吧。”
阿刚气不打一处来:“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认真的为什么要吻她?”
“那时候我们两个都感觉挺好,就吻了啊。” 阿刚辨别不出鬼子是在认真作答呢,还是玩世不恭。
“那她成为你女朋友多久了?”
“她不是我女朋友啊,”鬼子居然这么说。
阿刚更气了,“都吻了人家还说不是女朋友?”
鬼子倒是挺镇定:“对我来说,女朋友的概念是这个人要跟我生活了很久,大家都把对方当作唯一的爱人,那才叫女朋友。我和阿美才认识几天,怎么就能说她是我的女朋友呢。”他倒像是很无辜!
阿刚不愿意再跟他纠缠了,鬼子的逻辑怎么这么怪啊,难以理解。
他说:“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你不能辜负阿美的爱,一定要好好对她,因为她不能再受伤了。”
鬼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记住啊,这是我们之间的君子协议 ! ” 说完,阿刚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阿刚从没跟阿美提及过自己去找鬼子的事,阿美也像不知情一样,也许是她真的不知道;反正大家在一起时再也不提鬼子一个字,仿佛那是颗炸弹,一引就要爆。
虽然心里别扭着,日子还是得过,大家共处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阿美不想一下子冷落了阿刚,尽可能地安排时间回来跟阿刚一起做饭吃饭。可初恋中的她一颗心早已无时无刻地跑到男朋友那去了,有时候两个人一缠绵,她就错过了时间。慢慢地,她不准时归家的时候越来越多,而阿刚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独守空房的他不堪这巨大的落差,往日那些热闹温馨的时刻如今全变成了寂寞和压抑。他咬牙切齿地痛恨这个狗日的鬼子,如果没有他的中途介入,他们的美好生活可能还在延续。一想到鬼子阿刚就头疼,心发慌:如果他是一个中国人还好一些,我还能够接受,可是他居然是个鬼子,想着阿美居然跟他缠绵,被他搂抱,阿刚都觉得恶心。在他看来,一个中国女人跟老外在一起,无异于他的亲人姐妹被他们强奸,被他们欺负,他根本不相信两个不同国度的人会谈什么真正的恋爱。
阿美总像做错事的小孩,每次晚归后,都不敢面对阿刚问责的厉眼,就低着头灰溜溜地赶紧钻回自己的小屋。有时候她也走出来,不过不是到客厅,而是一个人躲在厨房里,悄悄鼓捣着什么,不用看,阿刚都猜得出来,她一定是在那给鬼子做好吃的呢。她自己都说过:男人一旦习惯了我的饭菜,就离不开我了。看来现在她也在用这同一招把鬼子给迷住了,就像我早已经离不开她的一样。阿刚心里恨恨地,明明很高兴看到她回家,却一见她火又大起来,不理她。久而久之,两个人的交流就更加少了。直到一天,忍无可忍的阿刚又爆发了。
一样地抱怨,一样地斥责,可这回阿美也不肯再忍了,跟他顶撞起来:
“我是一个单身,我有权利去找男朋友,你为什么要干涉我?”
“你不是说我们可以一直买菜做饭,一起度过冬天的吗?” 阿刚自知理亏,脑子里迅速地拼凑着词汇来为自己辩解。
“可是那时我怎么知道这么快就会认识 Patrick ?”
这个名字不提则已,她这一提更让阿刚火冒三丈:“你这个贱女人,就知道去跟老外睡觉,把中国人的脸都丢尽了,我告诉你,不是每个中国女孩都像你这么不要脸去勾搭魁北瓜的!”
阿美从没听过阿刚用这么狠的话来侮辱她,一股火上来,“嗷”地大叫一声,随手扯过桌子上的台灯就朝他扔去。阿刚也不示弱,抄起个家伙也掷过来。两个人干成了一团。最后阿美跑回房间,顶住房门,抄起电话就报警。没一会,警车呼啸而来,警察进来问话,把两个人各打了二十大板,走了。
精疲力竭的他们回到自己的空间,各自躺倒在自己的床上,脑子里想着同一句话:这种日子算是过不下去了。
圣诞节,阿美去男朋友家度假去了。修整了几天回来,人也冷静了很多。晚饭后,她跟阿刚摊牌:“我决定搬去跟 Patrick 一起住了,从下个月开始。”阿刚的心咯噔一下,一直担心着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我们的房租是签到六月底的,我会把接下来六个月我的那一份房租先付给你。”
阿刚低着头不作声。
“对不起,”阿美捏喏着:“是我破坏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我对不起你。”
阿刚别过头去,感觉喉咙一阵酸楚。
阿美接着说:“我有个打算,在我走之前,我们开个 Party 吧,就在新年夜,邀请我们两人的好朋友一起来倒数迎新好不好?”
那是 2004 年 12 月 31 号,我作为阿刚最要好的朋友也被邀请去了他们的 Party 。那天他们都笑呵呵地,在厨房和客厅间穿梭忙碌着,心里都清楚要好好珍惜这最后的同居时光。
那天一共来了十几个朋友,又吃又喝,相谈甚欢。我不时地偷眼盯着阿刚,注意着他的情绪。他一直被我当作弟弟一样心疼着,在他痛苦难当的时候,都是我在陪伴着他,为他开导劝解,帮他抹去眼角的泪水。
午夜来临之前,阿刚举起酒杯,一向寡言的他今天相当大方:“谢谢大家的光临,在 2005 年到来之际,我要感谢过去一年中在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阿美和 Ying 。”他把我们俩拉过去,一左一右,紧紧搂着,仿佛要把我们吃下去,不忍放手。
“我希望在 2005 年,我们不再有孤独,不再有寂寞,每个人都能找到他的幸福与快乐!让我们为新生活干杯!”
元旦那天,阿美帮阿刚把碗碟都洗了,把屋子打扫干净了,才收拾起自己的行囊。当窗外响起了汽笛声,她就拎起行李走了。
阿刚则一直坐在书桌前,没有起身跟她告别。他此时正望着窗外,着了迷。那会儿外面正下着雪,大片大片的雪花把天地间都染白了,把冷清的小屋也染白了。在这一片白色之中,书桌上花瓶里插着的那几片枫叶则显得分外扎眼。阿刚记得那还是在他生日那天,阿美从山上捡回来的。他伸手取出枫叶,拿在手里把玩。那红彤彤的叶片依旧鲜艳,火焰般的色彩把时光带回了秋天,枫林中并肩走来了两个欢乐的身影,爽朗的笑声在森林中回荡。忽然间,叶子上现出了阿美那如花的笑餍,盈盈浅笑着,尽展欢颜。
一阵凉风把阿刚吹醒了。不知什么时候,大风把窗子吹开了一条缝儿,北风呼呼地吹了进来。阿刚忙站起身,要伸手去关那窗,这时他看到了手里抓着的那片火红的枫叶。他抬起手来,举起枫叶,把手伸出窗外,一松,那叶子就随着北风飘啊飘地,飘走了。
“去吧,”阿刚在心里说,“去找你的幸福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