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睛的苏珊*
商业化旅游像一头怪兽,凡是被它发现的猎物,总是难逃被它庸俗化的厄运。无论多么僻静清幽的所在,昨天还养在深闺人未识,今天就红遍大江南北。万众的趋之若鹜让世外仙姑转眼之间变成脱衣舞娘。譬如周庄,自从陈逸飞的《双桥》打破小镇的宁静之后,千年古镇的娴静淡雅便不复存在,连带着其他水乡古镇都被蜂拥而至的游客践踏得面目全非。
江南水乡在中国人心中,绝不仅仅是旅游景点,她纠缠着文化、历史、艺术、民俗。由于太多文学作品描绘过她,太多的诗词歌赋颂扬过她,太多的书画渲染过她,太多的影视作品展示过她,这些映象在人们心中重叠交叉,人们又加上自己的想象力,致使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不同的水乡。
曾问过去过水乡的朋友,有的说,太破旧;有的抱怨,太热闹;有的批评,太商业化;有的遗憾,太新太假。
水乡古镇是被我诗化了的美丽的梦,这梦起于童年,伴着我走过青年,走人中年,走出国门。年代越久,梦境越美;距离越远,梦境越亲。几次想要亲历梦境,又怕现实让梦境破碎。
岁月悠悠,流年似水,江南一直在远方呼唤着我,即便我等得起,怕是水乡等不起,要不了多久,她的古韵便会丧失殆尽。终于,鼓起了勇气,背起了行囊,飞越重洋,风尘仆仆地踏上了江南水乡之旅。
江南第一站杭州让我精神大振。满载着西湖的诗情画意,我在杏花春雨中告别杭州,踏上了开往水乡古镇乌镇的长途汽车。
沿途的景色如一卷水墨画轴,在斜风细雨中徐徐展开。餐黄的油菜花肆意地铺陈在碧绿的田野上,盈盈碧水间有红桃绿柳随风摇曳,朦胧的雨雾为乡间农舍披上一层妙曼的轻纱。四十多分钟的车程转瞬即逝,乌镇就在眼前,我精神陡然一振,迅速抖落肩上的疲惫,神清气爽地走进了水乡、走进了小桥、走进了流水、走进了枕水人家--乌镇。
乌镇由两部分组成,东栅和西栅。我是白天游西栅,夜晚游东栅。
还好,不是周末,游人不多,古镇的清幽尚在,真高兴。
也许是向往太久,也许是期盼太多,我不由屏住气息,向古镇投去深情的一眼,果然粉墙黛瓦,小桥流水人家,仿佛进入了岁月迷离的光影里。那斑驳的粉墙,经历了多少风雨的冲刷;那黛黑的瓦片,经受了多少风霜雨雪;那悠悠的碧水,载起几多岁月沉浮;那纤巧的小桥,见证多少人间悲欢;那只小小的船儿,承载着多少水上人家的期盼;而那柔柔的柳丝,又抚平多少乡愁,撩起多少夙愿得遂的喜悦。
走进水乡,走进幽深的街道,仔细倾听青石板路上悠远的足音:纷乱杂沓,那是来自上海逃难者慌乱的脚步;轻盈细碎,那是来自台湾的英(《似水年华》的女主人公)轻快的脚步;坚定沉着,那是浑身飘满小桥流水韵味的文(《似水年华》里的男主人公)沉缓的脚步;再细听,店铺里似乎传出林家铺子林老板无奈的叹息。
轻轻地挥动衣袖,走进石板小径,怀揣一抹淡淡的闲愁去寻觅青石板上隐隐的苔痕,那扇虚掩的门中,可曾住过“笑谈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陋室主人?
走进水乡,就走进了春风杨柳里,走进了杏花烟雨里,在似水的柔情中,在花开最美的季节里,等待一个如花美婿,或者一个丁香花般的姑娘,为心灵寻找一个相知如镜的知己,一如远处的柳和近处的桃:
走进小桥,轻轻地抚摸桥栏石板上碧绿的苍苔,让心情透过时光斑驳的迷雾,略带伤感地去编织一个古旧而苍老的故事。
走进水乡,就走进了无数的缠绵悱恻里,这里有多少无法相许却永远不能忘记的永久的秘密,谁敢说这桥下的流水没有情人的泪水?
走进水乡,就走进了古旧戏文里,台上的戏有收场的时候,台下的戏,却如桥下的流水,永无尽头。
走进水乡的夜色,就走进了梦幻里:
坐在临水的茶楼里,把一盏香茶,有仙乐飘然而至,古诗“夜船吹笛雨潇潇”的意境油然而生。
我从梦境中来,迷幻的灯光又把我带回梦境,就这样,我在水乡的梦境中深深浅浅地走下去,旧的梦境又叠加上新的梦境,我想,别后的水乡,于我将不再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