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则鹏的博客

生活误会了我,于是,当运动员、当解剖技师、当记者…… 生活宠爱了我,于是走南闯北,上珠峰、下西沙…… 曾经极端自卑过、无限自豪过、无物狂妄过……蓦然回首——普通人一个。 没有奇迹,只有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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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峰的回忆

(2009-06-19 12:34:51) 下一个

十年前_我五十岁那年,作为中国\斯洛伐克联合登山队的随军记者在珠峰大本营住了一个多月.
写下了一组文字.
至今看起来仍然觉得很重.便把它们贴到了这里.



——北大山难有感

 

惊闻噩耗:北大登山队员遇山难!

赶紧打电话给中国登协的“老山人”于良璞。他说,希夏邦马纬度低,夏天降水多,下雪多,结构松散,很容易发生雪崩。死在外面的那两位也许是被雪崩的气流推出来的,其余的很可能就埋在下面了!

登山中,雪崩是最可怕的,中国登协的老主席曾曙生对我说过:新下的大雪很松散,走过的时候,说话声大一点就会震出雪崩。他说有一次登山,走着走着,听到一种异样声音,还没来得及跑开,雪就塌下来,“眼前一黑,就知道被雪埋住了。我当时很清醒,用力将眼前的雪推开,尽量推出一点空间,然后向上捅出一个洞,将头上的红帽子扔出去。队员们看到了,就把我挖了出来……”

幸运的是,埋得浅,队友们营救得早,老曾捡回了一条命。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样的幸运的!

“登山者最痛心的,就是撤营时少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然而,登山运动毕竟是与死亡毗邻的体育项目,高山缺氧、高寒、生存环境恶劣,生命已处于极为脆弱的状态,再加上不可预期知的地难天灾,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仅珠穆朗玛峰,就怀抱着200多个登山者的英灵。

人类证实自己的生命的活力,一次次向自己的生命挑战,有胜利者,也有失败者。为证明生命而失去的生命值得么?登山队员们都会向后指——那是一批接一批前来攀登高峰的人们。

 

我见过北大登山队。

五年前,为中斯联合登山队作随军记者,在我们离开拉萨要去珠峰时,在喜马拉雅饭店门口。碰到了北大登山队的一群小伙子。

他们的样子很另类:很松垮很休闲的那种说不上是什么颜色的外套,大背囊,白毛巾围着脖子,各式的帽子……和一张张染着阳光的脸。

同伴小谢说,北大登山队要去登“卓奥友”,8201米,世界第六高峰。

和国家登山队一起,一切都很专业的,乍一见这些业余登山队员,便觉得很不上档次。

但就是这群很不上档次的学生们,在我们队员还没冲顶时,就给我们传来了喜报:北大队员卓奥佑登顶成功,后来,有人带来了报纸,上面一张大幅照片:队员们在山顶上展开国旗,张开双臂了欢呼!他们用心和生命体验着山的脉搏和呼吸,张扬着自己的阳刚。

就是这么样的一些活蹦乱跳的小伙子,就这样走了么?!

 

我见过珠穆朗玛峰下的墓地。

那是世界上最高的墓地,是世界上最朴素最简陋的墓地,是一片没有遗骨,却最能震撼人心的墓地!

珠峰脚下,绒布河冲出的大块平滩上有座土台,土台上有一小堆一小堆的碎石头支撑着大小不一、没有固定形状的“石碑”。石碑上没有墓志铭、只有简单的逝者姓名和立者姓名及日期,字迹的粗砺让人想到打刻这些字迹的艰难。

头上顶着的是千年的老太阳,底下垫着的是文明之外、知识之外、甚至是历史之外的石头们堆出的蒼凉寂寞,后面立着的是撑天立地的雪峰,浑身皜衣素裙……面对安眠在她怀里的世界上最勇敢的生命,如一块巨大灵碑,默默无语。

在这里,生与死,苦难忍耐,对于大千世界的反思,时时刻刻都可触及到。到了这里,你会觉得又活了一次。这里,充溢着一种诱惑。

人是世间最好挑战的动物,一批又一批向自己生命挑战的人类在登攀中让大山描画了一个大写的“人”字。

 

出现山难后,“值不值得?”成了最热门的争论话题。

其实,有什么可争的呢?登山是一种人生,平平静静在家里生活工作也是一种人生。无所谓对错,无所谓高尚与庸俗。只是一种选择,一种生活方式,无所谓值不值。

在珠峰大本营,我看到了前来登山的一支日本老人登山队。那是一群快乐的老头老太太。上山前,他们在一起又唱又跳,十分浪漫。和老山人一起聊天,说是几年前瑞士有支老人队,徒步从樟木走到珠峰来(大约300多公里,据说老人们在坎坷而满是石头的大山里走了七八天)女的75岁、男的有83岁的,见了珠峰高兴得象孩子似的:今生今世终于能面对世界第一高峰了!聊天中,据说,攀登到珠峰顶峰年龄最大的是一位60岁的美国老人。而那支日本老人登山队,有个60多岁的老头儿也登到了7000米!

珠峰总联络官米玛次仁说:每年都有上千人来珠峰,而被笑谈为“最惜命”的广东人,每年来珠峰的就超过200人——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去登山的,也有来看山的。

看山也是一种人生。

 

《登山队员之歌》

就象大地苏醒

夜幕遮不住的太阳光芒

无论是上山还是下海

我们都在追求一个永恒的理想

古人说得好

男儿当自强

不要荒唐人生

白白地走一趟

儿女私情

放在一旁

做一个有血有泪的男子汉

失败对我来说是平常事

就算是失败,还要不断地闯```````

愿五个北大登山者的在这首回荡在他们心中的歌曲旋律中英灵安息,不再被人世间指责纷扰。

 

彭则鹏




酒桌上的次洛

本报记者  彭则鹏

 

中、斯联合登山队回来第二天晚上,小柱说请客。

那天,虽然菜说不上豪华,可气氛却是少见的热烈,一张张被雪域高原的风和日光抚黑的脸,满屋带着藏民般豪爽的说笑,真让人一上桌子就想醉!

十来个人中,只有次洛还是静静的。自打我第一眼见他,他就是这个样子:总是不吭声地呆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当大家说到好笑的时候,那双很温和的、很漂亮的眼睛就会微微眯起来,弯起来,流出心底的快乐。

次洛是全登山队年龄最小的一个。从北京出发,在飞机上我采访了这个有着一张漂亮娃娃脸的小次洛,没想到那真是一次困难的采访──问一句答一句,而且大都是几个字组成的短句子!

问了半天,也只了解了他的基本情况:次洛,藏族,24岁,中国地质大学在校生,练登山从去年开始。这次是第二次进山。大学毕业后干什么?他老老实实回答:“还没想好。”

在珠峰,海拔5200米的大本营就是天堂。这里氧气较上面几个营地充足,人多热闹,物资较上面几个营地充足。别的队员下到大本营,解放了似的,大呼小叫地围在一起打扑克海玩一通,次洛和别人不同,他只是静静地躲在自己的帐蓬里,看看武侠小说写写日记──在山上的这段时间,他写了三、四本日记呢!

次洛也有个爱好──喝啤酒。在大本营时,他有时会蹭到指挥部兼仓库的帐蓬去。一去也不多说什么,坐到老余的对面,眼睛盯着他赖赖地笑着,手却向小凳子后面的啤酒箱子摸过去……

其实,大本营物资丰富,啤酒还是有的,只是在山上不许随便喝──高山缺氧,喝了受不了。可老余见到次洛总是笑着扭过脸去说没看见。一是因为次洛天生的高山适应性极好,喝了没什么问题,二是他也有些偏爱次洛。

不仅是老余,全登山队没有不喜欢次洛的。次洛最年轻,一直是运输、建营,为冲顶队员“做嫁衣裳”的主力。他背着重重的物资装备在各个营地间上上下下,加起来总有几十次!小马有一次十分感动地对我说:每次到达目的地,他总是刚放下自己的背包就又刀去帮那些还未到的队友。而这种时候,都是累到了极限的,一动不想动的时候!登山运动能起一种品德放大镜的作用,次洛的善良,勤劳,纯洁无私就在这次登山过程中时时闪着光彩。

他是全队的小弟弟,大家都疼他。

所以次洛一般都能“达到目的”,总能摸出一瓶啤酒咕咚两下。

和登山队一起过了两个来月,和他们喝酒这还是第一次,这次我可领教了这帮山民们的厉害──一人分几瓶子啤酒,放在椅子后;喝起来是论瓶不论杯,只管喝完了自己倒,只管对着瓶口“吹喇叭”,只管一口气干它一瓶!

这帮“土匪”都是酒缸!

当然,一开始,大家都敬次洛。他是英雄!这次攀登珠峰,困难重重。和斯洛伐克人联合登山,这是第一次,为了照顾他们,中方队员几乎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工作,体力拖垮了,三名冲顶主力都因伤病撤下来,剩下的只有次洛和小木有冲顶希望了。他们第一次冲顶,小木滑坠,手冻伤,次洛只好将队友护送下山。但第二天,斯国队员上去了,其他各国队员也在那一天中上去了二十多人!次洛不服气了,他含着泪请战,仅仅休息了一天,就再次冲顶,终于成功。所有圈内人都知道,这需要多么坚韧的意志和多么超人的体力呵!

没有不佩服次洛。全桌人都向他敬酒。次洛仍然腼腆地笑着,也不推辞,谁敬都喝。

呵呵,那一杯又一杯的豪饮气势,那层出不穷的喝酒由头,使我一直沉浸在比酒更醇的“山民”们独有的气氛中。酒至半酣,小柱又提议要每人唱支歌喝杯酒。

次洛最先唱。满是豪气的《登山队员之歌》响了起来──

就象大地苏醒

夜幕遮不住的太阳光芒

无论是上山还是下海

我们都在追求一个永恒的理想

……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了,大家站起来,跟着唱:

古人说得好

男儿当自强

不要荒唐人生

白白地走一趟

儿女私情

放在一旁

做一个有血有泪的男子汉

失败对我来说是平常事

就算是失败,还要不断地闯

……

铿锵的旋律冲击着小房间的四壁,发出嗡嗡的回声。酒桌上每个人都唱得十分投入。每个人眼里都闪动着亮晶晶的泪光……

几瓶啤酒下去,次洛活跃起来。他开始在酒桌边转着圈儿地找人挑战。他拿着酒瓶,一个一个地敬酒,嘴里还用藏语唱着火辣辣的祝酒歌……

我知道他是真高兴,为自己还活着,为得来不易的成功。登山是与死神挑战的运动项目,今春,就在上珠峰的那条路线上,躺着四具尸体,三个是去年留下的,一个是次洛看着死的。在极为缺氧,身体极疲劳的情况下见到,这些尸体对登山运动员的心理的冲击极大,正在艰苦环境中受煎熬的意志极易被摧垮。走在他的后面的是南非的一名女运动员,帮她运输的两名夏尔巴,在前面和次洛一起走,为让那位女队员不受这种恶性剌激,前面两名夏尔巴一路就不断将一具具尸体挪到她看不到的地方,但当她看到那个已奄奄一息的女人时,她的意志还是崩溃了──她的一位好友也是死在这里的,她不愿再向上攀登了!

事后次洛对我说:“……大约8500米左右,在一个十米高的悬崖下,躺着个女的,看样子是她丈夫滑坠后,她去找他,不小心掉下来摔坏的,再加昨晚一冻,可能已经不行了。上山时,她还蠕动,我们在那里停了一个多小时,下山时,她已成了一具尸体!”

即使已登上珠峰,成了这次记者们采访的明星,纯纯的次洛也没有半句豪言壮语。他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在最困难的时候他后悔过,害怕过,“我特别怕孤独,一个人呆地帐篷里太可怕了!”他说,登顶后,他并没有什么“雄壮”的想法,他说,“我只是想──等一会儿,我可怎么下去呢?”

是的,原本应有的8600米的突击营地在斯国队长的反对下,没有建。一下,就必须走到8300米营地!几天的上上下下,他已经精疲力竭了呵!

他成功了,把所有的艰难困苦都扔到了后面,就在这满是酒味,满是人情味儿的狭小空间里,在大家的击掌声中,我们的小英雄次洛脚步蹒跚着跳起来了舞起来了呵……


给珠峰照张相

本报记者  彭则鹏

 

去珠峰自然要照相的,为此,我带了一个“傻瓜”、一个“数码”,十五筒菲林和一兜子电池。

我下决心为珠峰拍一张最漂亮的照片,就象老于拍的挂在他家墙上的那种。

一进西藏,就象是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缭乱。我傻呼呼地,着了迷似地乱拍,一卷卷地。到了晚上,直劝自己,别急别急呵,还有珠峰呢!

在定日县调整适应后,天还没大亮,我随着大队伍正式向珠穆朗玛进发。一路上都是纯净的蓝天、柔软的白云和黄得深浅不一的大山,一路上都充满了一种地老天荒的隽永韵味。我急切地盼着汽车快走。听说到“觉姑拉”山口,我们就可以看到珠峰了。

汽车群山峻岭间颠颠簸簸,蜿蜿蜒蜒,爬过一个大陡坡后,司机说觉姑拉山口到了。

车刚停,我就抱着两个照相机跳下来。眼前的景色让我震撼了:在天边的晨光雾岚之中,喜马拉雅山脉如同童话一般地飘浮在蓝晶晶的天上。在洛泽、马卡卢、卓奥友、希夏邦马等雪峰的簇拥下,珠穆朗玛更显卓傲不群,气势雄伟。

我们急急忙忙地操作着相机,照山,照人,照人与天地合而为一的那种协调。

觉姑拉山口海拔5000多米,我是第一次到达这个高度,兴奋激动使我们感觉不到本应十分强烈的高山反应。这一生中,我也跑过很多地方,凡是慕名而到的地方,大都十分失望,因为想象太丰富了。而这儿,却真是一个无法想象的瑰丽绝俗世界!

上车后,我们谈着珠峰,谈着摄影。老于说,我们将要面对珠峰生活好几十天,有时间给珠峰拍照呢。“珠峰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一样!”

老于,中国登山协会秘书长。这个曾经是中国田径队投掷运动员的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谈起进山,一谈起珠峰,便满是罗曼蒂克和温情。在山峰摄影中,他可以称得上是中国的权威人士。他家墙上和相本里的珠峰都有是有性格有灵性的,有的象金盔铁甲的武士,有的象风姿绰约的女神……他把他对山的理解和情感都倾注在他的照相机上了。

能给珠峰拍一张满意的照片也是我这次进山的一个重要的愿望。

从进大本营,我就迷上了珠峰。珠峰真如老于说的那样,美得变幻莫测,拍也拍不完。

大本营就建在珠峰脚下的山窝窝里,两边是珠峰的侧碛,中间是绒布河冲出来的一大片河滩平地。我们天天面对的就是珠峰。

清晨和傍晚,是珠峰最迷人的时刻。太阳被两面的侧碛挡住了,只有高高在上的珠峰才能享受到美丽的霞光。每到这时,珠峰就会象体态丰腴气质高雅的出浴女神,神情慵懒地斜倚在蓝天,她那羞怯的脸庞,透着微醺,透着温柔;身体上轻裹起五彩云霓,朦胧迷离,透着诗意;秀丽的额角上飘拂着被霞光染红的头纱──那是因高空风吹起的雪粒而形成的珠穆朗玛特有的“旗云”。

中午的珠峰雄壮辉煌。在高原耀眼的阳光下,它象一座巨大的金字塔,横空出世,以万古不变的庄严的沉默,耸峙在大地上。光影强烈对比之中,那强劲肌肉的张力,那嶙峋骨骼的坚硬,会让人感到一种喷射着阳刚之气的震摄灵魂之美!

最为奇妙泫惑的是小雪的时候的珠峰,在那一片淡烟疏雪之中,在掠过的一团团云雾之后,珠峰身影若隐若现,象是长袖善舞的仙女,飞旋着腾挪俯仰,洒下一片片银色的光影……

营地前、小山包上、冰湖边,早晨、黄昏、阴天、下雪……我拍了十多卷胶卷。我不知效果会怎么样。我期待着能得到老于的真传。

一大堆事让老于忙得焦头烂额,一天下午,我终于听到老于说:“今天我们去拍晚霞中的珠峰!”

当太阳下山了。老于带着我们爬过小山包,架好固定架,等待最佳时刻。

天好冷,我们搓着手,跺着脚,眼睛瞄着珠峰下滑的阳光。剌骨的寒风嗖嗖地刮到骨头里了,老于还是在那里聚精会神地在镜头里瞄着。我想起他说在拍摄珠峰星空,为了得到星转斗移的轨迹效果,他在相机边等了一晚上……

当霞光只照相馆到珠峰顶时,我们终于拍了晚霞中的珠峰。

我老惦着,不知拍出的照片会是什么样儿,一下山,就赶紧去冲胶卷,冲完后的照片大约有半尺厚那么一大叠,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挺好,再看那张晚霞中的珠峰也还不错,我好高兴,

兴致勃勃地送了许多珠峰的照片给朋友,又拿到登协,得意洋洋地给老于鉴定,他拿了放大镜对着我最为得意的那张照片看看了半天:“虚的!”

我真有点丧气,可又一想,没关系:珠峰不是早就刻在我心里了么?!

山脊梁

 

  

 他沉默地坐在帐篷外,一手拖着腮,久久地望着飘扬着旗云的珠峰……在一片五彩缤纷的彩霞映衬下,象一块青黑色的岩石。自从队员走上冲项的征途,他就老是爱这么坐着。

我理解他:登山是与死亡相毗邻的项目,十多个中、斯运动员的生命沉甸甸地挂在他的心上。因为斯方人员的固执已见,不好好配合,好天气周期已经溜走,如今在大风大雪中的队员们都怎么样呢?

    早在三十年前我就认识这位中国登山协会秘书长、中斯联合登山队的队长于良璞。他原是国家田径队的标枪队员,一米八十多的大高个子,获得过全国冠军。现在觉得他依然和从前一样:自信、固执,有一股子谁也撼不动的潜在力量。所不同的觉得他更加冷峻,是这二、三十年被山风吹的么?

来登山队没几天,我就听说了不少他的故事。,只有一个美国

说是有一年,他领着一支旅游团和一支登山队撤营出山。天暖得早,一化雪路就泥泞打滑,车开不动。所有人,包括旅游团的老头老太太下来都帮着推车,只有一个美国登山队员悠哉游哉坐在车上。老于火了,一把把那个大个子揪下来。“我腰伤。”“那也得下来走,不能让人家推着你!”
    美国大个子悻悻然。

吃饭时,老于每个人发两瓶啤酒,就是不给他:“为什么?中国有句俗语:多劳多得,他们都推车了,你没干……要喝?可以,自己买去,十美金一瓶!”第二顿饭,照此办理。爱喝啤酒的美国佬憋不住了,找到老于,点头哈腰承认不对。老于心一软,终于也给了他两瓶。他高兴了,更高兴的是那些旅游团

的老头老太太们:这个人一直十分霸道,谁都不敢惹,这下子,老于给他们出气了。

还有这么一件事:那一年,老于带领一帮人为德国登山队当协作队员。一路上,日耳曼人的那种民族优越感十足,一路十分傲气。本来说好了的,三天工作后,大家一起下大本营休整,结果四天过去了,德国人要自己下去,让中国人留守营地“等我们什么样时候上来,你们就什么样时候跟我们走!”

老于又火了:“为什么?!我们没有在这里留守的计划,这里没有我们的食品!”“食品我们这里有的是!”“你们那是食品么?!是狗食……翻译,你翻,就说是狗吃的!”德国人脸变了色,骂起来。老于才不管那些,叫那些协作民工,不管用什么语言,汉族的也好,藏族的也好,和他们对骂!德国人虽然听不懂,也知道是在骂他们,便停下来,站在那里望着大骂他们的人发呆。老于一看他们不骂了,带着协作队员下了山,临走里扔下一句话:“我们不干了,别以为我们是为了赚你们那几个臭钱来的!”

东西扔在半山腰,日耳曼民族优越感也优越不起来了。德国队长赶紧道歉。老于不依不饶:“要搞清楚,你们到底做错了没有?如果不知错在什么样地方,你道个什么歉?!我们协作你们,那是因为你们国家的领导通过我们政府希望我们帮助你们,我们是为了友谊,不是仅仅为了几个钱来的!”

德国登山队长诺诺。

那一次。中国协作队一直帮他们把物质送到7300米,终于使这次活动登顶成功!

德国国登山队长千恩万谢,他们再也不趾高气扬了!

然而,这位表面冷峻的人却有一副感人的热心肠。由于帮手因高山反应下山,山上一切事情都由他拳打脚踢。上山前,他发烧39度。到拉萨,被人押着打了三天点滴压下来了,这两天又牙痛,胃病也来凑热闹,吃东西牙痛,不吃东西胃痛;就是喝水吧,冷了不行,热了不行……毕竟五十五岁的人了,海拔五千多米的珠峰大本营就是那么容易呆的么?!

就是这样,他还是常常亲自下厨,为斯洛伐克冲顶不成而撤下来的队员们做可口的饭菜,希望他们恢复体力再来冲一次。他也有本事:罗宋汤,土豆烧牛肉,西红柿酱炒牛肉片……吃得爱挑剔的斯国队员专程跑到炊事班帐篷向他伸大拇指!

队里的每个人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关心。我就深有体会:在山风呼啸的半夜,正提心吊胆怕帐篷被风卷走时,听到有人帮着加固绳子,出来一看是他;我也经常会在一个适当的地方发现几片所需要的药片,一问是他给送来的;觉得冷的时候就会有人给送来防寒用具,不用说又是他专门叫人给送来的……不经意中,我会感到他细心的关注。那种体贴入微的“不经意”,能让你热

他毕竟不是“科班出身”的登山运动员,他也有高山反应。我亲眼看到他在帮人加固帐篷后,因缺氧而趴在帐篷边大口呕吐的情景。我也听和他一起住过的人说他一下连着咳嗽两个小时……

他吃得很少,山上一个多月,一个魁梧的汉子一下子竟掉了四十斤体重,只剩下一个依然强硬的尖下颌。别人问他,他总说没事,说多了他会吼你……看到一个冷峻的,从不会关照自己的男人默默地熬煎着自己,是很让人心痛的。

他是最后一个下山的。我们离开时,车走了好远,回头望去,他依然沉默地坐在帐篷外,一手拖着腮,望着珠峰。那弯曲的瘦瘦的身躯就象那天边嶙峋的山脊梁。


山痴们

4月18日        珠峰大本营

前两天,一名摩托车骑手闯进珠峰大本营。他一来就找到珠峰大本营的总联络官──米玛次仁,要求攀登珠峰。

“你带了鸭绒衣吗?”“没有。”

“你带了鸭绒睡袋吗?”“还要睡袋吗,一天不就可以打个来吗!?”

……

这位登山爱好者实在在罗曼蒂克了!“世界屋脊”一天一个来回,飞毛脚呢!在缺氧状态下不建路,修营,运输,就光登这座大雪山,不冻死也得饿死……更别说随时出现的雪崩、遇到的突然情况……

这位先生是从天津骑着“幸福”牌摩托车来到珠峰大本营的。在了解攀登世界第一高峰在远不如他想的那么简单后,十分的豁达:“没关系的,先来看看,能不能登一登珠峰登陆不上,亲眼看一看也心满意足了!”

还好,他带了一顶简易帐篷,在大本营只呆了一个晚上就回去了,滑鸭绒睡袋,真不知他是怎么熬过昨天一夜的。我们的帐篷里连牙刷都结冰,擦脸油都挤不出来呵……

也许他痴,也许他看起来太傻,我却十分佩服他的这种精神:从天津骑摩托车来到这里,一路多少风餐露宿,路上该有多少艰险和困难!然而,他终于来到了日思夜想的珠峰……

据说,这样的“山痴”还真不少。一位河南的姓赵的铁路职工,就想着来登珠峰。通过各种途径找到中国登山协会技术部的部长于良璞,希望能参加这次中、斯联合登山队。他说:“我去过珠峰了,我也登到了6、7000米了。”老于一问情况,知道他的能力还相差很远,说是登珠峰一定要经过一定训练,他为此又专门到中国登山队所在地看训练。

副队长罗申专门拿出时间和他谈话:“你有鸭绒睡袋吗?”

   “我带被子,一床不行,我带两床、三床……”

“你怎么背呢?我们要建七个营地呢,你能背二十一床被么?你睡在冰天雪地中,第二天被子都冻上了,你能扯得起来吗……”罗教练又问:“你有帐篷吗?”“没关系的,在山上找到块大石头背背风也就过去了!”他仍不死心,终于找到老于,掏出一大叠批件来,里面的他们省公安厅的批件,有省体委的批件……“这些都有是不容易得来的,您一定得想办法……”后来,他十分沉痛地给中国登协来电话说,单位优化组合,随便请假也许会下岗,一时来不了了“你们什么时候进山,到时我也许会到珠峰找你们!”

也有为了来珠峰不怕下岗的。这次跟美国队和捷克队做翻译的小段就为了这次到珠峰丢了一个机关铁饭碗的工作。他说,觉得挺值:人家那个骑摩托车来这里的费了不少钱。吃了那么多苦,才呆了一天就回去了,我呢,什么也不要就到了世界最高峰了跟前了……我做这个决定决得很应该,但我妈他们不太高兴……今后怎么样?再找工作呗!”

他说他有时也觉得自己有病,早上醒来,老觉得还在家里舒适的床上,一看不对了。他们住在山上的小屋里,那小屋十分简陋,一个半平方米的小窗,让他沉得象在监狱……

“那头痛,喘不上来的感觉就更别说了!”

大本营总联络官叫米玛次仁,一表人材,自学英语、日语,聪明能干素质很不错,应该说,作为工作机会他是不会缺的,他却也偏偏爱上了登山旅游这一行。除了极少的几个月外,整天在山里转游。山里的条件是太差了,新鲜素菜不要想,文化生活更是说不上,可他偏说,我自己觉得工作挺有趣的。

米玛说,爱山的人太多了。每年都有上千人来珠峰。自然,爬得上的人是极少数。就是广东省人每年来珠峰的人都有超过两百人“他们素质不错,也有钱。到了没公共车的地方,他们多数就自己租一辆车上来。但真正懂登山的人很有限。”

今年内,日本今年有两个老年队来攀珠峰,里面有不少是年过花甲的老年人,很多老年人是冲着60半的美国人登顶的这个纪录来的。上午和昭和山岳会的一位年过63岁的老年人桃  正幸聊天。他说,他说是冲着这个纪录来的。当然,要登上珠峰很不容易,但是人可以立下个志向。“我今年是第三次来珠峰了。再来试试看嘛!”

他穿的是花格子衬衫,比起我穿着鸭绒衣,利索多了!

我来的时候,不少人说我“有病”,到了珠峰前,不仅我觉得这一辈子不仅很值,而且发现了比我“病重”的有的是。我是想来采访的,想来了解那些我认为的英雄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是怎么想的……而那些自己花钱,吃尽千载难难万苦,前来攀登山峰的人,他们是为了什么呢?我想也许这是在追求一种比金钱、物质更高一层的精神愉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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