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翁憶「莎翁」之一
-樂翁-
不曉得您注意到沒有? 樂翁屬文,每到緊要關頭,柳暗花明,眼看前行無路,正不知如何往下走的當兒,腦海裡一片空白迷茫的剎那,那個前庭飽滿、修髮掩耳、兩眼炯炯有神、鼻樑挺直、八撇小鬍之下配以微閉的雙唇、頸上安配著一片英倫十六、七世紀當時流行的平滑硬挺布飾、上半身衣著精緻考究者,輒會出現,解我於塗炭,指我渡迷津。
此人非他,正是「莎翁」(William Shakespeare)---那個英國佬「寧願丟了印度」,也「不願失去他」的人物。
提到「莎翁」,尤其是他的長相,可是問題多多,樂翁手邊就有十種樣版,且都各不盡相似,如:(1) 1623 The First Folio 版、(2) The Flower版、 (3) 1640 The Marshall版、(4)The Chandos版、 (5) The Lumley版、(6) The Ashbourne版、(7) The Kneller版、(8) The Felton版 、(9) The Janssen版、及 (10) 1655 The Falthorne版 。真是洋洋大觀,莫知孰是? 甚至還有學者專家懷疑,是否真有「莎翁」其人? 有的說,論學識之豐富與淵博,「莎翁」必是「培根」(Francis Bacon, 1561-1626)無疑 ; 還有人更認為,按對宮廷事務了解之深入與掌握,「莎翁」必是女王「伊利莎白一世」(Elizabeth I, 1533-1603)的替身云云 …。
啊呀!考証起莎翁生平與版本,問題可真是一大堆,錯綜複雜,莫衷一是,與咱們的「紅學」研究頗有些類似。「公」、「婆」各都似言之成理,自成一家,各擁山頭,互不相讓。樂翁以為,研讀「紅樓」,還是像蔣勳「談『紅樓夢』」那樣,集中全力分析文本,較為恰當。那麼研讀「莎劇」哪?同一道理,也應集中全力讀劇本,才是上策。
樂翁並非「莎學」專家,在此絕無導覽「莎翁全集」的勇氣與本事,要談的只限於一個「憶」字。也就是說,多年來,前前後後,個人因機緣與運氣,跟「莎翁」建立的一點點耦斷絲連的關係,回而憶之,把這些斷斷續續的「姻緣」,加以梳理整合,按時間先後,略述一二,如此而已。
好吧!咱們話說從頭。
中學時代就甭提了,那個以「升學」為唯一目的的時候,學生養成了「不讀閑書」的習慣,因此除了學校課本之外,所知無幾。
大學時代呐?只因自己文學底子實在太差,無緣與「莎翁」結識。唯記得班上有位才高八斗的劉姓同學,莎翁名句,隨時可以琅琅上口,動輒咧著大嘴、眉飛色舞、高聲朗誦,曰:「ORomeo, Romeo, wherefore art thou Romeo, Deny thy father and refuse thy name ; Or, if thou wilt not, be but sworn my love, And I’ll no longer be a Capulet …」,聞之令人豔羨不已,恨只恨自己隻字也接不上來,羞愧難當。
大學畢業之後沒多久,終於時來運轉!慶幸地考上了「台北師大英語研究所」,正逢梁實秋先生擔任所長,并開授「莎劇」課程,這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於是便選而讀之。每週上兩次課,每次兩小時(上午十至十二點),兩學期下來,讀過了七、八齣劇,「悲劇」多、「喜劇」少。
梁先生,眾所週知,是文學界的泰斗,各方面成就之高,無人可以企及,尤其他孜孜不倦,獨當一面,前後花了三十八 (1930-1967) 個年頭,譯完「莎翁全集」,更是勞苦功高,成就有目共睹。
因他長年專注譯事之故,教起「莎劇」特別細膩精緻,真是字斟句酌,一絲不苟,用典雙關,解析入微。他滔滔不絕地講,我們三個小和尚便靜靜悄悄地聽,聽著聽著,終於聽出了些興趣來了。
那時正是筆者對「音樂」狂熱的年代,欣見莎劇裡有許許多多與音樂有關的指涉與歌曲,如獲至寶,非常興奮,便冒然向秋師提議,想以「莎劇與音樂」為題,恭請他擔任我的碩士論文指導老師。秋師并不推辭,爽快地答應了,并提供了幾本「莎劇與音樂」方面的專書,促我趕快動筆。說完,他就回身繼續忙著他的「莎譯」工作去了。那是六十年代中期,秋師的莎譯已到了最後衝刺、即將完成的階段,其對自己的期許與時不我予的心境,可以想見。
我一人孤坐桌前,面對浩瀚無垠的「莎劇全集」,文思枯竭,心亂如麻,久久不能下一筆,苦不堪言。正於此時,適逢兩位貴人:其一,是花蓮初中老同學余偉先生,他剛從東海大學外文系畢業,在「復興廣播電台」講授古典音樂與西洋歌劇,余先生對「莎劇與音樂」頗有心得,為我提供了許多珍貴的資料與線索,清裡出一條可行的途徑。其二,則是意外地邂逅了一位令我心動魄移的女孩,一見鍾情,不能自已,竟日神魂癲倒地用英文記日記,以舒解心中之歡忻與鬱蹙,寫著寫著,枯竭的文思終於泉湧起來。又向國外蒐集訂購了許多相關的專書與參考資料 ,經過約壹年半的奮發努力,論文終於大功告成,順利畢業了。
適逢「莎翁四百週年大慶」(莎翁誕生於1564-4-26),一九六四年在台北「耕莘文教院 」(四月十五至二十四日),及台灣「省立台北圖書館」(四月二十五至二十八日)兩處,分別舉辦多項活動,以資慶祝。四月十五日上午在「耕莘」的開幕式,首先由梁實秋教授談「莎劇中譯」,接著由李達三教授介紹「莎劇中的歌曲」,我則躲在後台幫他適時播放相關歌曲錄音帶,算是也參與了莎翁四百週年誕辰的慶祝活動。其後兩地十多天裡,分別有莎劇影片(Hamlet)、歌劇 (Verdi’s Othello)、歌曲 (選自莎劇之中)、交響樂 (Tchaikovsky’s “Romeo and Juliet; Mendelssohn’s “A Midsummer Night’s Dream)、及照片書展等等,熱烈非凡。
一年之後,好運又來臨,「中英協會」(Sino-British Fellowship Trust)要考選兩名華裔年青學人,赴英倫研習一年。記得口試那天,我一人面對十幾位英籍甄試官,大言不慚地介紹剛完成的碩士論文:「莎劇與音樂」,言之鑽鑽,口沫橫飛,不料考選官們卻大為激賞,紛紛點首稱是,於是旋即中選,赴英倫之行在一九六六年八月初順利上路。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