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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烽与陈永贵的三次喝酒

(2009-02-23 12:42:04) 下一个
马烽与陈永贵的三次喝酒

马烽(1922-2004)编剧、小说家,原名马书铭,山西省孝义县人。1944年在《晋绥大众报》工作期间,与西戎共同创作了长篇小说《吕梁英雄传》。他和西戎的作品由于乡土气息浓郁而被称为“山药蛋派”。

说到陈永贵,马烽说:“社会上对陈永贵一直有不同看法,有褒的也有贬的,一会儿画成个红脸,一会儿画成个黑脸,成了川剧中的变脸……我无意对陈永贵进行评说。只不过我和孙谦因为写大寨,和陈永贵有过一些交往,打过几次交道。”本文讲述了马烽与陈永贵的三次喝酒。马烽以一个作家的视角,通过喝酒的三个典型场景,跳跃式地或者说是意识流地,描绘了陈永贵由蓦然辉煌到倏忽熄灭的人生轨迹。

●第一次喝酒 他的手和话像老树皮一样粗糙坚硬

马烽说:“1965年初,‘四清’运动还没有结束。过完春节以后,我正准备返回原平继续搞 ‘四清’,接到省委通知,叫我去大寨。原来1964年,山西省委书记陶鲁笳在北京开会,周总理给了个任务,搞一部反映大寨的电影,要山西方面拿出本子。陶鲁笳回来后,与其他领导研究决定,叫孙谦写剧本。写电影剧本的任务孙谦倒是接受了,但同时又向省委提出要我和他合作写。理由是:‘这是个重大题材,一个人扛不动,需要两个人抬。’省委领导也就同意了。既然省委定了,我也就只好服从安排。

“1965年春节后的一天,孙谦告诉我说,陈永贵正好来省城参加个座谈会,他已经约了陈永贵第二天到家里来和我见见,认识一下。我当然很高兴,我俩当即商定在我家与陈永贵‘共进午餐’。听老孙讲,陈永贵也是爱喝两杯子……陈永贵给我的第一印象:他不像当时的村干部,纯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山区农民。他穿一身黑色的棉袄棉裤,脚上是一双砍山鞋,头上包一块白羊肚毛巾。古铜色的长脸上刻满了很深的皱纹。嘴唇比较厚,牙也比较长,牙缝也比较宽,猛一看,好像土围墙上安了个栅栏门……我特意准备了两瓶汾酒,打算三个人痛饮一番。陈永贵没说什么客套话,坐下来就和我俩对酌。我们就这样‘东沟里一犁,西坡上一耙’地聊了起来。”

马烽与陈永贵的第一次喝酒,正是陈永贵“命运交响乐”的序曲部分。此时展开的许多人际交往和思想交锋,将引出陈永贵今后人生道路走向中的种种变奏或共鸣。

●第二次喝酒 十年后,“阶下囚”面见副总理

马烽说:“和陈永贵第二次喝酒,已经是十年以后的事了。‘文革’中,陈永贵被造反派拥戴成省革命委员会副主任,我们俩则都被打倒了,我是‘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孙谦是‘反动学术权威’。“1975年秋天,有天傍晚,山西省委办公厅郭栋材同志来找我和孙谦,说省委书记王谦要我俩第二天早上8点以前一定要赶到大寨。

“从北京又来了一些文艺工作者,有穿军装的,也有穿便衣的。我们认识的有北影导演成荫、崔嵬,还有演员谢芳。崔嵬是《山花》的导演。这天吃晚饭的时候,江青的指令下来了。她把我俩和崔嵬,还有《山花》的主要演员谢芳叫到一个桌子上,开宗明义说要我们拍一部反映大寨精神的电影。崔嵬忙告她说,《山花》已经快拍完了。江青说:‘我看过一些样片,不成!要重改剧本,重拍。’直到这时,我们才知道这次把我们召到大寨,是为了电影剧本《山花》的事。”

马烽又说:“我和孙谦俩人商量了半夜,觉得只有找陈永贵想办法。只要他说这部片子还可以,不要再重拍了,我们才有可能躲过这一厄运。早饭后我俩就贸然去找他。

“一走进院子,就看见中间一孔窑洞的窗户上,映出了陈永贵着白毛巾的那颗脑袋。撩开门帘进去,只见他蹲在窗户前的炕上,端着个粗瓷大碗在吃早饭。碗里是这里老乡日常吃的沙粥。那几个栅栏一样的门牙已经变成了一口白白的义牙,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牙疼得没办法只好拔了牙齿重新镶的。这一变,面孔显得好看了一点。他一见我们,微微笑了笑,说了句:‘来啦!’这和以前见面打招呼一样。

“我们不想耽误他的时间,老孙开门见山把我们找他的目的说了。陈永贵说:‘写电影是你们文艺人的营生,我可不插手管这事。’说着说着,他突然说:‘咱们这么干坐着说话多没意思,喝酒吧!’他边说边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茅台酒,三个酒杯。接着又端出个扣着小碗的碟子来,揭开小碗才发现里边是几个掰开的点心。他说了句:‘这不能下酒。’随手又放进橱柜里。然后拉开抽屉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玻璃瓶罐头,里面是几个大青椒。接着张罗要炒鸡蛋。老伴吃完早饭上地去了,家务活他从来也不插手,因而找了半天也找不到油瓶放在哪里。”

陈永贵的烟瘾很大。那时候,中央首长都有特供烟,不是“熊猫”就是“中华”。但陈永贵从来不抽好烟,他最常抽的牌子是三毛八一盒的“三七”,和一毛八一盒的“阿尔巴尼亚”。

陈永贵到中央后,不仅老婆和孩子仍是农村户口,靠工分吃饭,他这位堂堂副总理也没有城市户口,也挣工分。没有城市户口就没有粮票。每年秋后大寨分粮食,要专门拿出陈永贵的那份口粮送到公社粮店,换成全国粮票给陈永贵捎去。陈永贵不算城市居民,也没有正式的国家干部的工资,自然就要在大寨挣工分。大寨大队给这位国务院副总理记满分画满勤,结结实实地算一个壮劳力,每天劳动工值一块五毛钱。

马烽还说:“喝酒时陈永贵谈起他当副总理的事。他说:‘这副担子太重,老实说,我挑不动。可是没有办法,毛主席、周总理安排的,只能硬着头皮挑!’他说他曾向中央写过辞职报告,没有批准。“我们又趁机再提那部反映大寨精神的电影剧本,还是希望他和江青说一下,不要重拍了。陈永贵皱了皱眉头说:‘这话我不好说,也不便说。老实讲,就是我说了,也不抵事。’”

●第三次喝酒 他从人生的辉煌顶点跌落下来

马烽说:“和陈永贵的第三次喝酒,是在1982年的秋天。当时我和孙谦住在北影招待所,修改我俩合写的一部电影剧本。那时候,陈永贵已经被免去副总理职位,从他人生的辉煌顶点跌落下来。他被分配到北京东郊一个农场里当顾问,家住在北京城里。我们猜想他的心情一定不好,在这种情况下,理应去看望他。

“见了面还是以前那种打招呼的方式,嘿嘿一笑,说了句:‘来啦?’他看到我们拿来的食品,没有说什么客套话,立时叫他老伴拿到厨房里收拾去了。

“在喝酒闲聊中,看来陈永贵对从副总理职务上下来,并没有什么不满情绪,完全不是我们猜想的那样。他觉得这样倒好,无官一身轻。他唯一不满意的是,让他去京郊农场当顾问,而不让他回大寨。陈永贵说,他这一辈子喝得最痛快的一次是‘四人帮’垮台的时候。那天夜里,他听到这一喜讯后,兴奋极了,找了瓶酒嘴对瓶口,一直喝到第二天太阳出山。陈永贵说,我是和胡耀邦争吵过,可我和张春桥也拍桌子干过,怎么我就成了和 ‘四人帮’一伙?……”

马烽讲了他向陈永贵遗体告别的情形:

“1986年3月间,我到北京参加全国人代会,听说陈永贵病了,住在北京医院里。我正打算去探视他,忽然收到一份讣告:陈永贵已经病逝,死于癌症,定于某月某日下午在八宝山殡仪馆举行告别仪式。我又是吃惊,又是遗憾,我觉得无论如何也应该去和他告别,为他送行。那天下午我请了假,匆匆赶到了八宝山殡仪馆。

这时,一辆高级轿车在告别室外停下,车上下来一位穿着风衣、戴着变色眼镜的人。周围的老百姓立刻认出来了,是华国锋!华国锋一来,大厅的门打开了,我们鱼贯而入。华国锋一言不发地走进告别室,在陈永贵的遗体前三鞠躬,又一言不发地呆呆望着陈永贵的遗体,流下泪来。”

马烽说:“当我带着沉重的心情走出追悼会大厅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应该带一瓶汾酒来,洒在他的遗体前。我和他是二十年前在一起喝酒相识的,也应当以酒告别。可惜我事先没想到,深感遗憾。”
《温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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